行道中的氛圍有些微妙。

人人皆是低頭沉肅,不言不語。

一個月前,沒有人會料到如日中天的大清帝國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雖然聖祖皇帝爆亡,但是大清的國力卻是實實在在的日益增長,令四夷臣服!

不論是噶爾丹還是準噶爾,都是碾壓式的勝利。

大清已經可以說是遠邁大明。

但是......

如今,大清怎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漢將反叛,受刃皇帝,率三千兵馬南下威逼京城,諸皇子逐一戰死,皇帝倉皇逃遁,如同喪家之犬,惶惶然不知所處!

如今,天津的行在中,當太后娘娘開口問道:李德彪在哪裡的時候,饒是佟國維老成持重,一時間也是悲憤交加,難以自持了。

“唉,”站在一旁的胤祉最終開口:“太后,我們已經派了薊州將軍穆騰額率領數萬人馬前往阻擊李德彪一眾,短時間內,李德彪所率叛軍絕無可能繼續向南半步,而我各路勤王大軍也逐漸趕來天津,絕對可保皇上和宗室安全無虞......”

“目前,山東將軍伊木圖已經率兵趕到天津,開封將軍杜德亦率驍騎衛抵達,浙江以及南京將軍不日便到......”

“請皇上和太后寬心!”

“寬心?”太后的臉色青白一片:“從先皇仙逝之後,哀家可曾有一天寬心的日子?幾乎每日都在驚駭和恐懼之中度過,皇帝年紀還小,你們是先皇託付的託孤重臣,如今......京城丟了,你說哀家放寬心,如何放寬心!!!”

“奴才等萬死,還望太后息怒!!!”

佟國維和胤祉一同跪下請罪。

而原本因為疲憊而沉沉睡去的小皇帝此刻也被驚醒起來,揉著眼睛看了看面前幾人,最後只是看向了太后:“太皇太后,咱們什麼時候回京啊?”

小弘曆的話,讓眾人再次沉默下來。

本就有些悲慼的氛圍,如今更是沉重起來。

“佟國維,誠親王,哀家的意思,還是召集諸大臣以及諸將軍前來御前一見,哀家想要問問,到了如今這個份上,我大清到底有沒有忠貞為國之人?為皇帝殺出一條血路,將那李德彪擊敗,迎皇帝回京?”將小皇帝緊緊摟在懷中,太皇太后眸中帶著一絲試探。

聽到皇太后的話,佟國維和胤祉互相交換了眼神,皆從對方眼中看出了無奈。

如今的形勢,又有誰敢出軍和李德彪一戰呢?

而且,佟國維和胤祉兩人浸淫官場如此多年,皇太后的言外之意,他們已經是聽到一清二楚。

不外乎是怕被佟國維和胤祉兩人聯手隔絕內外,從輔政大臣,變為實際上的攝政王,將自己這個太后給架空罷了。

不過,既然皇太后堅持,那麼兩人也沒有必要駁皇太后的面子。

想要開御前會議,那就開吧。

“既然太后有此意思,奴才這就派人召集諸大臣,於偏殿當中召開御前會議,面見聖上......”

不多時,行在偏殿之中,跟著皇帝逃難而來的諸大臣以及匆忙趕到天津地界的大臣們,已經跪滿了一地。

“奴才等拜見皇上(皇太后)。”

小皇帝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大臣,穿著明黃色的龍袍,一雙眸子纖細,看著殿內的諸大臣,眼珠滴溜溜的轉動著,看起來甚是乖巧。

“諸位愛卿平身,”太后坐在椅子上,看起來欣慰的很:“如今朝廷局勢動盪,皇上南狩,全賴諸位愛卿的護持,哀家在這裡,替皇上謝過諸卿了。”

“臣等惶恐!此皆是臣等分內事,讓皇上和太后受驚,已經是臣等的罪過,待護送皇上和太后回京,臣等再行請罪......”

君臣一番來往推辭之後,終於轉回到了議題上。

“說到回京的事情,”太后斟酌了半晌,才緩聲道:“不知道現在京城的情況如何了?”

“太后,臣以為,若要回京,必須先行將李德彪此僚剿滅!”天津巡撫鄂隆上前一步:“目前穆騰額將軍已經率軍前往圍剿,臣以為,當繼續增兵,定要一次將此僚消滅在清河縣一帶,才能將我大清的顏面挽回!”

“鄂隆大人所言極是!”山東將軍伊木圖上前一步,躬身道:“末將願意率軍前往,馬革裹屍,青山埋骨,將叛逆剿滅!”

“末將亦願意前往!”

“末將願和叛逆死戰!”

一時間,整個廳中,皆是請戰的聲音。

若是沒有一路被李德彪追殺的惶恐和狼狽,太后都差點跟著信了這些奴才。

“誠親王,佟大人,你們說,誰更適合率軍前往?”太后看向了佟國維和胤祉。

“奴才以為,不論是誰前往,都應該......”佟國維上前一步,剛要開口,卻聽到殿外一陣喧譁聲響起。

“報!!!”圖裡琛跪在大殿門口,額頭上滿是大汗,眸中盡是惶恐:“前方來報......穆騰額,穆騰額大人......”

“怎麼了?是穆騰額率軍大勝了?”佟國維率先開口,盡是期待。

嘩啦一聲,太后已經站起身子,五指緊緊捏著椅子扶手,眸中盡是期待。

就連懵懂的小皇帝也好似懂事一般,看了看太后,又看向圖裡琛:“是李德彪那叛軍敗了嗎?”

“回皇上,太后的話,”圖裡琛磕了三個頭,又看向佟國維:“前方傳來訊息,穆騰額將軍戰死,大軍近乎全軍覆沒!”

“什麼?”

饒是佟國維有些心理準備,驟然聽聞悲報也是驚駭交加:“全軍覆沒?”

而太后更是不堪,三魂七魄好似飛走了一般,直接白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一旁的小皇帝也被嚇的嚎啕大哭,

伺候的太監和宮女亂糟糟忙做一團,

整個殿中,諸臣以及將軍此刻也都慼慼然議論紛紛。

都沒有了方才請戰赴死的模樣,眼神盡是躲閃和恐懼。

畢竟,叛軍一路殺來,幾乎是橫推無敵之勢,誰上誰死!

這個時候,還是不要冒頭的好!

“那李德彪人呢?”胤祉還算穩住了心神,趕忙追問道。

“叛軍倒是沒有再南下,而是往京城方向去了,”圖裡琛再次回話。

“那就好,那就好!”

聽到圖裡琛的話,諸臣才都安心下來。

只要不正面和李德彪死戰,那麼暫時天津就還是安全的!

一場御前會議,因為前線的戰事崩潰而草草收場。

太后昏厥,皇上大哭,諸將怯陣,大清的局勢好似越發的危急了。

是夜,

太后終於昏昏轉醒。

佟國維和胤祉兩人奉詔入殿。

“你們說,後面的事情,應該怎麼辦?”太后坐在珠簾之後,聲音中盡是疲憊和虛弱。

“只有兩條路!”佟國維率先開口:“北上回京,南下南京!沒有第三條路可以走!”

“南京?”太后語氣疑惑。

“當初前明立國,以南北兩京為都,且南京城龍氣升騰,亦是定鼎之地!”佟國維開口解釋道:“另外,如今京畿地方不穩,如果皇上要回鸞京城,則也需要等待時間,待局勢穩定,李德彪之流被徹底剿滅之後,才能回京。”

“可是......南京,是不是有些偏安?”太后雖然不理政事,但也讀過書,知道趙宋時候宋高宗故事。

偏安一隅,可不是大大一統王朝的氣度。

這樣的話,是要被萬世唾罵的!

“並非偏安!”一旁的胤祉也開口道:“只是暫時定移駕南京,對外宣稱皇帝南狩而已,待北方局勢穩定,再行北上即可!”

“另外,”胤祉抿著嘴唇,一臉的悲意:“臣剛剛收到訊息,北京城已經成為廢墟一片,整個紫禁城被李德彪率軍毀去,大火燃燒了三天三夜,遍地焦土,殿無棟樑,別說李德彪還在,就算是李德彪不在,京城目前也不適合作為京都使用了。”

“李德彪罪孽深重,合該千刀萬剮,九族誅滅!”太后重重的詛咒了一句,突然想起什麼:“對了,河東府呢?難道還沒有攻下嗎?”

“額,回太后的話,”佟國維答道:“因為京城危急,原本派去圍剿河東府的開封和洛陽大軍被緊急召回,參與勤王救駕......圍攻河東府的兵力不足,暫時還未能攻克......”

......

回答佟國維的,是一陣沉默。

半晌之後,太后哀嘆一聲才道:“我一個婦道人家,如今大清江山有傾覆之威,你們不去做這個決定,哀家來做!這個千古罪人,哀家來當!”

“太后!”

佟國維和胤祉聞言齊齊下跪:“奴才萬死,只是我等輔政,如此軍國大事,不能不慎重而已,才能不負先皇託付!”

“調集全國人馬,圍剿李德彪!”珠簾之後,太后的聲音清冷無比:“十萬不行便二十萬,二十萬不行就三十萬,三十萬不行便一百萬!哀家不信,他李德彪是天神下凡,竟有以一敵萬的能力?若有能夠斬殺李德彪者,愛新覺羅與其共天下!”

嘶!

這話,可就相當於以天下為託付了!

不過,百萬大軍圍剿李德彪,

也只有這樣,佟國維和胤祉的心頭才能有些信心罷了。

“至於南狩......”太后的聲音猶豫起來:“哀家不想......”

“太后!”佟國維趁機開口:“向來我聖祖皇帝有南巡的先例,如果說南狩太過露骨,則南巡也無不可啊!只是在江南諸地逗留些許時日,等北京城諸事穩固之後,再行回京,不存在什麼皇家顏面丟失的問題。料想,天下人,也不敢亂嚼什麼舌根!”

“唉,”太后重重的嘆了一口氣:“若是先皇在世,必不會讓李德彪此僚如此猖狂!”

先皇?

佟國維低著頭,

先皇都被李德彪剁了腦袋,

現在還提先皇?

“罷了,以哀家的名義下達懿旨,就說皇帝南巡,暫且離京數月,銷於南方諸省,”太后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不過,調集天下各路部隊,圍剿李德彪的事情,不能有任何差錯,胤祉和佟國維你們兩人親自督辦此事,給你們半年時間,若是不能平定亂賊,你二人便給哀家一個交代吧!”

“奴才領旨!”

佟國維和胤祉跪在地上,眸中盡是深深的愁緒。

半年時間,真的可以嗎?

————

京畿,香河縣。

整個北方諸省,八旗大軍大部分已經勤王往天津奔襲去了。

李德彪的部隊在清河縣將穆騰額大軍剿滅之後,便一路北上,沒有遇到任何的圍追堵截。

甚至於,還有大量的漢人開始自備武器和乾糧,千里投奔,加入李德彪的漢軍。

短短三天時候,漢軍的數量,已經從戰後的兩千餘,擴大到了六千多。

當然,李德彪並不是全收盡收,

多是州郡良家子。

既無投靠滿清做官,也無科考功名在身,只有身家清白,自食其力的漢人良家子,才是李德彪的漢軍所歡迎的,才是能夠接納的。

其餘都被勸返或者驅逐了。

一個還未成長起來的隊伍,在沒有穩固的根基之前,如果盲目的擴大數量,則有隨時被從內部顛覆的危險。

這是千百年的經驗,也是來自後世的教訓。

香河縣,一處員外家宅,被漢軍充作了臨時指揮中心。

李德彪正坐在書桌前,認真研究著地圖。

“漢王,陳阿六求見,”徐冉的聲音從外面響起。

“進來,”李德彪仍舊低著頭。

嘎吱一聲,陳阿六邁步進來。

“大人,還在忙著呢?”陳阿六搓著手掌,嘿嘿一笑。

“有事說事,”李德彪皺著眉頭,手指在山西和京畿的連線處滑動。

“嘶,兄弟們都想問問,咱們後續,是要往哪裡去?”陳阿六嘿嘿的笑著。

李德彪抬起頭:“是誰問?問這話什麼意思?”

“就是,就是兄弟們閒聊時候,說怎麼咱都打到這個地步了,韃子皇帝都跑了,京城也被咱們給佔了,怎麼大人您......”陳阿六嚥了一口口水,有些心虛。

“怎麼不稱帝?”李德彪直起身子,望著陳阿六。

“額,”陳阿六不敢和李德彪對視。

“你覺得,現在機會成熟了嗎?”李德彪沒有呵斥,只是繞過書桌,走到了椅子旁坐下:“你也坐。”

“我只是覺得,萬事俱備......”陳阿六不敢坐,只是回話。

“我們充其量,只是星星之火,”李德彪搖搖頭:“現在遠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