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之火?”陳阿六有些懵懂,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可以燎原,”李德彪接著話頭道:“漢人的江山,總有一天會回到我們漢人的手裡,但是七十年前,前明崇禎皇帝身死的時候,你可知那時候的大明還有多少部隊建在?還有多少部曲盤踞,還有多少大臣明將?煌煌中華,兩京十三省不過是丟了尺寸之地,為什麼卻被小小的關外八旗鯨吞天下?這世道真是如此嗎?”

“另外,你覺得,”李德彪端起茶杯,滿飲了一口,而後將其重重的磕在桌子上:“窮苦百姓,豪富士紳,高堂官宦,全副甲冑的軍漢以及揮斥令旗的將官,有多少人會站在我們的一邊?”

“我們都是漢人......”陳阿六小聲咕噥了一句。

“洪承疇是漢人,吳三桂也是漢人,他孫之獬也是漢人,南北諸省數萬萬漢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也都有自己小算盤,你給他們發了槍,發了糧食,發了軍餉,在漢軍一路大捷的時候他們自然願意跟隨在我們的後面,搶錢,搶糧食,搶女人,以戰勝者的姿態擁護我們,但是別說一旦有戰敗的跡象,就算是戰事來到了焦灼的時刻,我們身後那些投機者,便會瞬間倒戈,將我們的槍口對準我們自己,反攻倒算!”

“民族大義,捨生成仁,是聖人們做的事情,你不能要求那些窮苦了一輩子的百姓,僅僅憑著幾句話,就將命都交給你,跟著你再送死,也沒有辦法以高尚的道德去要求任何人,”李德彪看著陳阿六:“所以說,現在,還遠不是時候。”

“那......那我們回去河東府,要再次蟄伏嗎?”陳阿六的表情也變的肅然起來。

“不,”李德彪搖搖頭,站起身子,走到了視窗的位置望著黑夜中的星空:“正如我所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雖然我們自己的實力還不夠強大,但是一旦人們心中的光明的種子被種下,時機便會很快的到來。”

“我們只需要告訴人們,希望在哪裡,即可,”李德彪扭頭看向陳阿六:“明白了嗎?”

“明白!”陳阿六鄭重的點點頭。

————

京城北,百餘里,順義城。

在榆河一戰之後,鈕赫因為被李德彪嚇破了膽子,直接率軍北逃回到了順義城,而後朝廷下旨申飭,後來因為李德彪的大軍直逼京城,朝廷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再去理會鈕赫的失職行為。

而此刻,順義城的八旗部隊,成為了京畿一帶唯一的沒有南下勤王的部隊。

這也更加加深了鈕赫內心的恐懼。

不論是後續朝廷的秋後算賬,還是自己沒有率軍勤王的失職,亦或者丟失順義城戰敗,此間種種,等朝廷回過神之後,鈕赫覺得,自己這條命恐怕留不下來了。

“將順義城中所有的漢人全部囚禁起來!不論男女老少!”鈕赫在連續幾日的驚恐之後,開始了自己自認為可以挽救些許政治生命的操作:“在順義城被漢軍佔領的幾日內,城中漢人不但沒有和叛軍做任何的抵抗,甚至於還參與了劫掠庫銀,私開糧倉,以及殺害旗人的滔天惡行!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不足以懾人心!不殺不足以告先皇在天之靈!”

鈕赫已經有些喪心病狂了,

殺光順義城的漢人,好似只有這樣,才能稍微挽回自己的顏面。

整個順義城,立刻成為了人間煉獄,

所有還在城中的漢人,不論男女老少婦孺,從嗷嗷待哺的嬰孩,到已經風燭殘年的老婦,從街邊乞食的乞兒再到身有功名的讀書人,一概不論,全部排隊殺頭!

“主子,我家妻兒可沒有參與此事!他們一樣是對叛軍深惡痛絕,是對主子您忠心之至的忠奴啊!”吳忠義的妻兒也在第一時間被抓了起來丟入了死牢,這個為滿清千里奔波的漢人奴才,正跪在鈕赫的腳下,不惜舔舐其腳底板,也想要將妻兒給救出來。

畢竟,自己活下去的唯一的心念,也就是讓妻兒過上像人的日子。

自己當官做奴才,也是想要給妻兒一個證明,證明自己也是可以去養活他們母子的!

“一個漢人女子,何故讓你如此在意,再娶就是!”鈕赫心情非常不好,一腳將吳忠義踹翻在地:“而且本官可聽說,你那娘子在漢軍入城那幾日,可是領了不少的銀子和糧食,還給那漢軍縫製了衣物以及鞋襪!這等叛逆賊子,我沒有將你株連,已經是法外開恩!你還有膽子前來求情!給我滾!”

“主子!”吳忠義的身子在地上翻滾了一圈,再次抬起頭,語氣中帶著悽苦和悲慘:“我家娘子無知,應當是有其他人脅迫才是犯下罪行,不知者無罪,請大人法外開恩!”

咚咚咚!

吳忠義拼命的在地上磕頭,悽苦無比。

“狗奴才!”鈕赫恨恨道:“一個女人,讓你如此牽腸掛肚,你何成大事啊?”

吳忠義聞言抬起頭,嘴唇乾裂:“大人,我家娘子如果罪無可恕,那孩子總可以給我留下吧?”

低垂著眸子,鈕赫看了一眼吳忠義:“念你前往京城呈頌文有功,便也就將你那奴兒領出來吧!”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吳忠義的腦袋重重磕在地上,瞬間見血。

不多時,吳忠義已經跌跌撞撞的來到了順義城中關押漢人的牢房中。

牢房中,腥臭擁擠,潮溼陰暗。

“文生,文生你在哪裡?爹爹來接你了!!!”

吳忠義一進入牢房,便惶急的開始呼喚起來。

但是半晌之後,已經來來回回轉了數圈的吳忠義仍舊沒有聽到回應。

“羅大哥,你可曾見過我家文生啊?”吳忠義看到了鄰居家的男子,立刻上前急問。

被問到的男子一臉嫌惡的看著吳忠義,扭過頭並不答話。

“你!你這個腌臢貨,竟然敢鄙視我!敢鄙視我!!!”吳忠義本就著急,看到一個瀕死之人竟然還敢鄙視自己,立刻暴怒而起,立刻讓人開啟牢門,將男子拖出來。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吳忠義一拳打在男子的肚子上,而後一腳將其踹翻在地,因為渾身都被鐵鏈禁錮,男子無力反抗,只能被動挨打,但是卻依然一聲不吭。

“你憑什麼鄙視我,憑什麼?我想活著,我想出人頭地,不行嗎?不行嗎?”吳忠義用腳奮力的踹在男子身上,直到精疲力竭,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撲通一聲,竟然直接跪在地上,雙眸淚水橫溢,腦袋埋在地上:“我求求你,告訴我我家文生在哪裡吧?嗚嗚嗚......”

“死了,”男子躺在地上,嘴角溢位鮮血:“剛被關進來的當晚,便已經死了。”

“什麼?”吳忠義好似沒有聽清一般:“你說什麼?”

“死了,我說你家文生,已經死了,”男子的氣息虛弱至極:“在被關進來的當晚,被旗人一刀鞘下去,直接腦袋凹下去,當晚吐血便死了。”

“你放屁!!!”吳忠義聞言大怒,立刻爬起身子,死死的將男子的脖子扼住,想要將其掐死。

一旁的旗人好似看戲一般,哈哈大笑起來。

牢房內,被關押著的漢人的怒火已經開始洶湧起來。

“我掐死你,掐死你!”吳忠義的雙眸赤紅,但是手中的力氣卻越來越小。

撲通一聲,吳忠義最終力氣一洩,躺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怎麼不問問,你婆娘呢?”男子喘著粗氣,艱難的撐起身子。

正在失聲痛哭的吳忠義聞言抬起頭,眸中全是怒火。

“在你家文生死去的當晚,便撞死在牢裡,”男子好似沒有看到吳忠義的怒火,仍舊自顧自道:“一大一小,兩個屍體,被隨意用草蓆包著,扔到了路邊的屍體堆裡,現在,估計已經被焚燒成灰燼了。”

“我幹你孃!”吳忠義徹底瘋魔,不顧一切的從地上爬起來,伸手從一旁旗人的腰間抽出長刀,朝著男子猛地砍去。

砰!

一瞬間,男子眸中精光爆閃,以手中鐵鏈橫擋砍來的長刀,而後猛然一絞,吳忠義手中的長刀便已經脫手。

眾人眼中,男子已經手持鋼刀,砰砰兩聲,將手鍊和鐵鎖直接砸開。

“你敢!”一旁的旗人終於反應過來,想要上前將男子制住。

噗嗤!

男子一步邁出,直接一刀砍死了已經沒有佩刀的旗人,而後力氣不絕,直接一個斜砍,直接將還在拔刀的旗人腦袋削了下來。

吳忠義此刻已經嚇傻了,倒在地上,屎尿橫溢。

“漢奸走狗!”將刀口搭在吳忠義的脖子上,男子眸子冰冷:“死不足惜!”

“我我我,饒我一命,羅大哥饒我一命!我還給你送過炊餅呢!”

噗嗤!

男子沒有再廢話,直接一刀砍下,吳忠義已經屍首分離了。

“諸位鄉親,如今漢王李德彪已經高舉義旗,而滿清韃子滅我漢人,殺我種族之心昭然若揭!我等不能再束手就擒!如果諸位想要活命,隨我羅大器殺出去,宰了狗官!反了!!!”

“反了!”

“殺韃子!”

“殺了狗官!”

“跟隨漢王!!!”

將軍府。

“什麼?反了?”鈕赫直接從椅子上蹦了起來,眸中狠厲無比:“果然!這些漢賊其心可誅,其心可誅!恨我沒有早日動手,將他們全部屠殺乾淨!”

“立刻召集所有大軍!我要將這群漢賊全部殺光!”鈕赫立刻下令:“所有大軍,立刻集結!”

“殺了入府中,宰了狗官!反了韃子!”

鈕赫話音剛落,外面的喧囂聲已經從四面響徹起來。

鈕赫聞言立刻驚起:“已經殺到這裡了?”

府外,羅大器一馬當先,手持雙刀左右劈砍,已經帶著身後的黑壓壓的人群,殺入了第一層的府苑。

此次鈕赫帶來的八旗部隊,滿打滿算有三千餘人,

而順義城的漢人,大概兩萬餘人,其中有作戰能力的青壯男子預計六千餘人。

正規軍三千,面對手無寸鐵的六千餘百姓。

怎麼說,都應該是一邊倒的碾壓。

所以,羅大器的目標很明確,

宰了鈕赫,剩下的八旗軍群龍無首,還有獲勝的一線生機。

如果正面對抗,手無寸鐵的百姓,沒有任何機會。

轟的一聲,第三道府門被叛軍推倒。

羅大器渾身是血,手持長刀來到了府中,

叛軍來的太快了,鈕赫根本沒有機會調動部隊,

此刻面對已經殺紅了眼睛的叛軍,鈕赫沒有任何選擇了。

“爾等叛逆,若是此刻放下屠刀!我可饒你們一命!”鈕赫帶著幾個護衛,站在堂中,手持長刀:“若是不從,待我大軍集結,整個順義城,將寸草不生!!!”

“嘶,”羅大器將喉中的血沫狠狠吐在地上,冷冷的望著鈕赫:“這麼說,我還應該感謝你了?”

“冥頑不靈!”鈕赫咬了咬牙:“我早該殺了你們!”

“宰了他!!!”羅大器怒吼一聲,直接舉刀朝著鈕赫殺去,

其身後數千民眾手持鎬頭,菜刀,棍棒一同殺入府中。

噗嗤嗤!!!

身旁沒有部隊的鈕赫,面對羅大器等人的砍殺,沒有絲毫的活命的機會。

除了體面的死去,沒有選擇。

噗嗤!

一刀攮進身子,血水順著刀口迸出,鈕赫手掌一鬆,鋼刀落下,望著近在咫尺的羅大器:“你......你們成不了事的。”

“總好過亡國滅種!”

狠狠將刀口拔出,羅大器扭頭看著仍舊殺做一團的戰場,沒有任何猶豫,咧嘴一笑,直接飛身躍入。

整個順義城,隨著漢人開始大規模的反抗,形勢急轉直下。

是夜,順義城大火蔓延全城,同時因為鈕赫的身死,八旗大軍無法組織有效的反擊,在子時時候丟下了遍地的屍體,而後潰敗出逃了。

“漢王已經率領大軍前往河東府!那裡是我漢人僅存的起義火種,我等也應趕赴河東,共謀大業!”

羅大器被眾人推舉成為順義城義軍將軍,在和眾人商討之後,便決定帶著順義城的義軍南下,往河東府而去。

與此同時,李德彪的部隊也已經繼續向西,殊途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