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的院子裡,平兒、鴛鴦、襲人三個丫鬟議定了事,便各自離開。
卻說襲人取了鳳姐兒吩咐的東西,往榮慶堂鳳姐兒所在去了。平兒想著先要把鴛鴦的事報琛大爺知曉,急忙忙地往東府裡趕去。
鴛鴦則依舊回守孝女眷們所在的帳幔中。
進了帳幔,就見到賈母身邊的另一個丫鬟琥珀走過來,輕聲道:
“喲,這是金姨娘來了呢。”
鴛鴦正要發作,見到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媽、李紈等夫人俱在,便壓下火氣,沒好氣道:
“沒那回事!老太太仙逝,你但凡有點人性,也不當起這樣的想法。”
鴛鴦夙來在賈母跟前是頭號丫鬟,琥珀也在她的管制之下,被她說了兩句,只覺得沒意思,低著頭,嘟囔道:
“又不是我說的,偏拿我做筏子。”
刑夫人聽到鴛鴦說出“有點人性便不當有這樣的想法”,覺得她在指桑罵槐,冷聲道:
“有的人既然是奴才,就好生做好奴才,不要總把自己往主子位子上擺。給她一個當主子的機會,那是看得起她。莫非沒有聽說過‘敬酒不吃吃罰酒’?”
帳幔裡的其他人聽到她們幾個人的話,把事情都猜到了七七八八,心中都很憂慮鴛鴦的境況。
她們都很佩服鴛鴦的決斷,可是又知道邢夫人說得沒有錯。
如今老太太不在了,鴛鴦再如何反抗,也逃不出賈赦的手心。
正在這時候,有下人來報,說大老爺在榮慶堂那邊教訓璉二奶奶。
眾人不明所以,只有鴛鴦心中一咯噔。心說莫非平兒編的話被拆穿了,看來自己只有尋死這一途了,只是把平兒和鳳姐兒坑了,心中也是不忍。
隨後,隨著幾個夫人一併往榮慶堂的方向去了。
剛一到,便見到平兒和襲人也在,不過原來鳳姐兒設的堂中主座上坐著賈赦,他滿臉怒容,正在指著站在一旁的鳳姐兒罵。
鴛鴦悄悄走過去,問明平兒和襲人這裡的情況。
原來剛才賈赦與鴛鴦分別之後,就來榮慶堂這邊檢查鳳姐兒操辦喪失的各項事,又查大小賬目,找出了幾處錯處,便在這裡破口大罵。
賈赦見到幾個夫人都過來,鴛鴦也跟在後面,便頓了頓,又道:
“鳳姐兒,如今你管了事,本事愈發大了!出入賬目全部都是自作主張,全都憑著自己的意思來辦,一點兒也不與我通氣!不禁賬目如此,下人也是如此!心中還有沒有我這個老爺,我這個公公?!”
質問很嚴厲,不過其他人心中都知曉,什麼賬目之類的不過是個由頭,他心中火氣還是向著鴛鴦的事去的。
剛才平兒去報知了琛大爺,再回來的時候,聽到有下人說大老爺在鳳姐兒這邊,她趕忙先過來這邊,趁著空隙簡略地說了鴛鴦的事。
鳳姐兒也知道大老爺的意思,只是顧左右而言其他,恭敬道:
“老爺教訓得是!只是我看這銀兩本是從琛大爺那邊借來,賬目流水還沒算清,外頭的賬目也還沒有開派,想著等所有的賬目結清之後,再呈送老爺過目。”
這話回覆也算得體,賈赦自己本就說了他只牽頭,不管具體的事務。最後再給他把關也沒有錯。
賈赦對什麼賬目之類的事也不太在意,聽到“琛大爺”幾個字便怒火中燒,怒道:
“琛大爺!琛大爺!什麼都是琛大爺!銀子是琛大爺那兒借的,賬目先給琛大爺看!下人往琛大爺那兒送!我看你以後也跟了那琛大爺算了!”
王熙鳳原本臉色平靜,聽著賈赦數落,卻見到他意外到處了自己目前的真實境況,心頭一顫,臉上露出一抹紅暈。
還好她低著頭,其他人也沒有看到。
賈赦見王熙鳳慚愧的模樣,其他夫人們又不敢阻止,更加性起,大聲道:
“我就問你,老太太跟前的丫鬟鴛鴦,你何時答應許了給那琛大爺?!這麼大的事,你做得了主麼?!”
就算老太太此前答應過,可是賣身契還在府上,只要讓王熙鳳改口,鴛鴦就走不了。
王熙鳳也知道這話無法回答,轉頭看了看其他夫人。
邢夫人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王夫人如同泥雕木塑,李紈和薛姨媽一味嘆氣。
平兒和襲人知曉內情,都是臉色惴惴不安。鴛鴦更是臉色蒼白,知道王熙鳳回答的話將決定她的人生走向,以及生死。
正在這時候,眾人忽然聽到一聲清越的聲音:
“賈赦老爺,老太太新喪,你作為一個大孝子,這在喪期便要違背母親遺命麼?!”
說話的自然是賈琛,他聽了平兒的奏報,在府裡交待停當,便過來了。
他走進榮慶堂,越過眾人,正視賈赦,道:
“若是有人在熱孝期間還想著往房裡拉人,娶小老婆,只要向皇上上奏參他一本,只怕這罪名不會小呢!”
大周朝如今宣揚以孝治天下,皇上更是天下孝子表率,如果有人在這個問題上做文章,確實可以扣一個大帽子。
賈赦聽著這個威脅,只覺得背脊一寒,如同落入了數九寒潭。
此前他只以為自己成了府上的最大的老爺,自然是一言九鼎,要一個丫鬟能有什麼阻力,其他下人又有誰敢編排他的罪名?
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忽視了眼前這個少年的手段和能力。
他沉吟了片刻,支支吾吾道:“這……我,我從未有過這樣的事!只是,只是那金鴛鴦是府上的家生女兒,不能隨便給了人。鳳姐兒做不了主。”
“鳳姐兒做不了主,大老爺可能做主?”賈琛神色冷峻,不卑不亢,質問道。
“我,如今府上,當然說我做主!”賈赦說話的時候,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擺明態度。
賈琛冷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好了,如今皇上讓我練兵以應對遼東韃子,只是沒有給銀子,如今我短銀子。今日我查了賬目,貴府上目前共欠我已經博物商會銀子共計十二萬三千兩,算上利息,一共是二十二萬四千兩。”
他伸手道:“既然大老爺做主,便把這個銀子還回來罷!欠債壞錢,天經地義!若大老爺不能拿出銀子了,別怪我使手段!”
“到時候,我奏名皇上,再到京兆府告一狀,便帶著衙役去大老爺的府上要銀子。想來大老爺府上還是有些值錢物件罷!”
眾人見賈琛神色冷峻的模樣,只以為他真是來要債的。
大家對府上如今的財務狀況都是如同明鏡似的,莫說換錢,就是琛大爺說從今日起不再借銀子,榮國府頓時就要無法運轉,就連老太太的喪事都辦不下去了。
賈赦被這一下子嚇得不輕,他今年以來,藉著疏通關係、營救寶玉之類的名義,從府裡確實搜刮了五六萬兩的銀子,加上自己歷年的積攢,府上也有個十萬兩左右。
賈璉這次做生意只是探路,拿走了一萬兩銀子的本錢,府上還是厚實。
若這賈琛真的領著皇上的旨意上門要債,把那些銀子都拿走了,那可真是遭了殃了。
他支吾道:“這……那些銀子……都是鳳姐兒做主借的,我……我並不知情,如何要我還?”
賈琛這才道:“大老爺說得不錯,本來鳳姐兒就是見你重孝在身,無暇顧忌其他事,便幫著當了些事。既然大老爺把話說明白了,我也把話說明白些!”
他冷聲道:“我府上確實缺幾個丫鬟,正好你們列位老爺、夫人都在,我現在便指明瞭要鴛鴦、玉釧兒,你們同不同意?”
這話一落音,剛才還在吵嚷的榮慶堂裡一片安靜。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賈赦的身上,既然他說要做主,自然由他回答。
賈赦陷入了猶豫,說同意吧,丟面子。說不同意吧,又害怕賈琛真的發瘋去府上拿錢。
之前賈琛帶人抄了寧國府的家,那股子兇狠勁頭他還歷歷在目。
這時候,正好賈政也穿著孝服趕了過來,他滿臉悽然,忙站出來打圓場,朝著賈琛作揖,哭喪著道:
“琛大爺,老太太新喪,府上前頭萬緒,許多事還望擔待。如今老太太還未出殯,府上之事還望多幫襯,銀子的事……我們過後再慢慢償還。”
他看了看賈赦,見對方臉色黯然,知道他也是礙於面子不好改口,然後道:
“至於這府上的幾個下人,琛大爺看誰合用,只管開口便是!如今琛大爺府上事多,我家這邊倒用不上這些人呢!她們能去貴府,也算是全了府上的恩義。”
賈政說完,賈赦沒有反對,其他幾個夫人也都跟著說話,算是答應了。
平兒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襲人聞言有些失落。
她的性子本來就有些柔弱,心底也是慕強慕勢的,之前見到寶二爺,驚為天人,被他的風流儀態所折服。
現在見到琛哥兒這姿態,一個鮮衣怒馬的少年,便敢於指著大老爺的鼻子罵,偏對方還一點脾氣都沒有。
這種模樣,正是太迷人了。
鴛鴦作為當事人,只覺得自己像在雲層之中一般,現在的心跳的很快很快,看著琛大爺那俊朗的臉頰,不覺臉紅起來。
分明此前對琛大爺沒有特別的情愫,可是剛才聽到這些話兒,只覺得心中的情愫在瘋漲。
這是因為她沒有後世的學識,若是知道一點心理原理,便知道自己現在落入了一種“吊橋效應”之中了。
就連王熙鳳見到琛哥兒剛才給自己說話,把大老爺生生頂回去,心中也覺得暖暖的,心頭旖旎的心思又盪漾起來,只是當著眾人,她無法表露。
府上的夫人們,確定了賈琛並不會停止借銀子,也都鬆了一口氣,心中不免埋怨大老爺無事生非。
黛玉、湘雲等一眾姑娘,這時候也是各有心思,有人暗暗叫好,有人心中敬佩,有人心中的好感又多了幾分。
賈琛離開之後,賈赦也灰頭土臉地離開了,一場鬧劇草草收場,除了決定兩個丫鬟的去向,並沒有其他改變。
過一會,女眷們回到孝幔中,不免說起剛才的事,眾人都感嘆這琛哥兒如今真是發達了,若是去年的時候讓歸了族裡就好了。
躺在床上的寶玉聽著眾人議論,臉色有些難看。
待到吃晚飯的時候,幔裡的人便少了許多。眾夫人因要陪其他勳貴世家來的誥命夫人們,也去吃飯了。今日就連黛玉也離開了,因為她的父親林如海過來了,她去陪同會面。
湘雲和鴛鴦都還在,她此前沒有見過琛大爺,今日算是第一次見,那英武的模樣,也很合她爽朗的性格,因感嘆道:
“鴛鴦,看不出來,你的命竟然如此好呢!”
眼看要落入火坑了,竟然天降奇兵救了回去。
鴛鴦原本沒有情愫,現在心中卻春波盪漾,被她一提,又泛起了陣陣漣漪,羞紅著臉頰,臉上的幾點雀斑也代著春意,道:
“琛大爺,也不過是讓我過府去幹幹活,也沒有其他意思。我聽平兒說琛大爺如今產業多,府上好些姑娘都在那邊任職呢,若雲姑娘有意,也可以去嘛。”
湘雲還沒說話,床上的寶玉躺不住了,他恨恨道:
“琛大爺,琛大爺,你們一個個眼裡便都只有那個琛大爺了!鴛鴦,我素來服你性子忠烈,不想你也要與那祿蠹為伍!”
鴛鴦抿了抿嘴,低著頭,沒有回話。
她心中壓著許多的報怨,以及冷笑。
剛才我在火坑裡的時候,不見你發一言,說一句話!那金釧兒遭難,不見你說一句話!如今琛大爺出手救了我,你倒反過來說他的壞話?!
我性子忠烈?
若是我有其他法子,誰願意忠烈去?!
寶玉見鴛鴦沒說話,只以為她服氣了,又對史湘雲道:
“還有你,湘雲!最好當心些,不要落入那琛大爺的圈套裡頭!”
湘雲撇嘴道:“二哥哥前日已經讓我走遠些,不要汙了你的眼,若不是老太太的事,我也不願在你眼前。我的事,我自會計較!不勞二哥哥費心!”
既然你不要我,何必要再說這些話來亂我心!
寶玉聽著這話,嘆氣道:“好好好!看來你已經著了迷,走罷走罷,你也去送到給那琛大爺,你們全都走,我也好落得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