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在孝幔中與姑娘們置氣,其他人也逐漸習以為常,只覺得他有些呆了,又怕他再發呆病,不敢再刺激他。
湘雲還想要要反駁,看到襲人懇求的眼神,也不便再多說什麼。
待到晚上,賈蘭也來這邊陪著自己的母親李紈,他寶玉和賈環他們不同,即使在這種時候,身邊也是帶著一本《孟子集註》。
夜深之後,李紈送賈蘭回去休息。因為最近幾日她也會給鳳姐兒幫幫忙,她的院子裡也站著幾個婆子過來與她議事。
她們看到賈蘭,都一齊誇道:
“瞅著府上的哥兒,只有蘭哥兒的性子最誠,今後當是有大出席的呢!”
另一個婆子道:“是呢,我看著最近兩日,寶二爺雖身邊不適,躺在那靈堂中,他遭了那等劫難,還不知自省自警,只顧找姑娘們聊天,不過我瞅著林姑娘、雲姑娘如今都不大理他,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她們也與他疏遠。他不找自己的問題,倒成日怪這些姑娘們不理他,也是好笑。”
又一人道:“誰說不是呢!我看他臉上並沒有多少眼淚,還比不上林姑娘、雲姑娘兩個外頭人,老太太真是白疼了他一場。與我們蘭哥兒相比,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還有那環哥兒,就更加不成樣子。看來今後這府上要興旺,也只能指望蘭哥兒出息了。”
李紈聽著這些奉承話,心中也覺得受用。笑著道:
“託你們的吉言,希望蘭兒今後好罷。不過各人有各人的性子和命數,你們再這樣中傷其他哥兒,當心你們的皮!”
她年紀輕輕就守寡,帶著一個遺腹子賈蘭,如今自己生活的全部希望都寄託在這個兒子身上。聽到有人誇自己的兒子出息,心中自然高興。
她心中也覺得自己的兒子賈蘭比寶玉和賈環要強,不過她也知道這話不能公開說。
那幾個婆子也都是人精,連忙做出一副掌嘴的模樣,道:
“喲,看我這張嘴啊!真是一個把門的都沒有,心中有什麼話就說什麼話!覺得我們蘭哥兒好就說了,我們以後定然謹記奶奶的教訓!還請奶奶饒恕。”
李紈也不過玩笑一般的警示一番,也非真的對她們有意見。
這些婆子與她彙報完了手頭的工作,便告退離開。
她回到房裡,本以為賈蘭已經睡下,卻見到自己的兒子正靠在床頭,對著燭光在看手頭那本《孟子集註》呢。
“天晚了,睡覺罷。”李紈有些心疼地道:“白天累了一天,還這樣熬,身子要受不住了。”
賈蘭抬頭,笑道:“媽媽,我不累。最近幾日沒有去學裡,也沒有好好溫書,不乘著晚上溫習,只怕過幾日又忘記了。”
李紈心中覺得甜蜜,又覺得悲傷。
因為自己的丈夫賈珠以前也是這個模樣,揹負著家族振興的希望,日夜不停地看書,府裡上下都誇他。
可是奈何天不假年,竟然早早就走了。
如今看著兒子如此懂事,既覺得感動,又隱隱有些擔心。
她把自己的情緒藏得很好,沒有在兒子面前顯露,只是默默在邊上剪了燭芯,又多點了一支蠟燭,把被子給賈蘭蓋好了一些。
“媽媽,其實我有一個想法……我想再拜一個先生。”
賈蘭放下書,看著自己的娘,眼神中帶著一些懇求,又帶著一些忐忑。
李紈關切道:“怎麼……你如今的先生不好麼?過幾日,我想想辦法。”
如今的先生是賈代儒,也不能說不好吧,做一個孩子的啟蒙先生綽綽有餘,不過真要說有什麼高深的學問,那也說不上。
兒子想要更好的先生,也是情理之中。
名師出高徒嘛,如今族學裡頭有多亂,她也略有耳聞。
只是名師好尋,不過束脩可不便宜。
李紈孃家也是小戶,在府上也是靠著例錢生活,要一口氣拿出幾十兩、上百兩銀子的束脩,她哪兒那得出來。
不過兒子若是真看上了那個先生,自己拼著這張臉不要,也要去求人借錢,把這束脩給預備好。
賈蘭搖搖頭,道:“不是外頭的什麼先生。我想要拜的先生,是東府裡頭的琛大爺。”
“琛大爺?”李紈有些意外,她記得琛大爺是武職起家,並沒有功名在身,如何能當先生。
賈蘭年紀雖小,見識卻是過人,他緩緩道:
“媽媽,如今朝堂之上,黨爭愈烈。我們家之所以會像如今這般敗落,不僅有我們家人不成器的原因,也有外頭許多人想要我們家敗亡。”
在李紈錯愕的眼神中,他繼續道:“得琛大爺此前的介紹,我也去國子監旁聽過,也與那裡的監生們談過幾回。你知道嗎?媽媽,他們聽說我是榮國府的哥兒,便篤定說必定考不上。即便能中一個舉人,這輩子也別想中進士。”
說到這兒,他索性坐了起來,明亮的眼眸中帶著淚光,表情中有些許委屈。
李紈聽著這話,實在不像一個十來歲的孩童說出來的話,心中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不過聽到他話中的調理如此清楚,自然相信自己兒子的話。
她沒有插話,只是拉著賈蘭的手,輕輕點頭,安慰他。
賈蘭接著道:“因為我們榮國府屬於勳貴一黨,如今我們這一黨已經敗落了。皇上不想我們這一黨有人出頭,東林黨也不想我們這一黨有人出頭。而如今,天下文脈,多半在東林黨手中……”
說話之間,他稚氣的臉上帶著一抹自嘲的模樣。
頓了頓,又道:“我想了許久許久,發現只有一個法子可以破解這個局面……那便是我成為琛大爺的弟子。”
“如今琛大爺是皇上面前的大紅人,若與他親近,便能擺脫勳貴這邊的影響,我才有高中的可能。”
說完之後,她看著李紈。
李紈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她沒有料到讀書考取功名這個事情背後竟然有這麼多的彎彎繞繞。
自己不知道,府上的老爺、哥兒們也沒有人提點,而自己兒子竟然能自己領悟到!
若是如此悶頭應考,多半沒有好下場。
那些下人們說什麼府上的振興要靠蘭哥兒,如今看來,只有與這個府上的關係脫離,蘭哥兒才可能出息呢。
她沉吟片刻,抿了抿紅唇,緊握著兒子的雙手,勉強笑道:
“你今日先睡下吧。今日天晚了,那琛大爺多半也睡了。明日我就去與那琛大爺說,求他答應這個事。”
賈蘭輕輕點點頭,合上書,躺下睡覺了。
李紈出了房門,坐在堂上,無聲地嘆氣。
應該如何才能讓琛大爺答應做蘭兒的老師呢?
給銀子?給物件?那琛大爺家裡什麼都不缺。
而且事情又忙,對這個榮國府的態度也並不好。即使託大老爺、二老爺出面,也不一定有效果。
還能怎麼辦?
她忽然想起有下人隱隱說起,那琛大爺其實也是個登徒子,家裡的女眷那樣多了,還直往府上要人。
登徒子?!
李紈想著,俏臉一紅,心頭一顫。
……
李紈想得也不全對。
賈琛確實是個登徒子,不過他現在還沒睡下。
伯爵府後堂上燭火搖曳,府上的女眷們也坐在一塊兒聊天,香君、寶釵、寶琴、可卿姨娘等人都在,大家有一搭沒一搭地商議著商會和會館發展的事。
這也算特殊的“頭腦風暴”了。
她們都是賈琛的身邊人,對他的思想和比較熟悉,所以商議起來,比外人還得體一些。
當然,在關鍵的決策之上,眾人肯定還是以琛大爺的意見為準。
“琛大爺,如今博物商會的演出已經接連演了5場,效果還是一樣的好,每一場都坐滿了人。我看門票的價格還可以再漲一些,如今許多人想要來,都買上票,只能從別人手頭買名額,我們只要一錢銀子的票價,在別人那兒已經提到了最高五兩銀子!”
寶琴如今負責商會的《京報》,而且她夙來喜歡觀察,這也算發揮了她的特長。她對外頭的形勢反應知道得比較準確,心中有些不服氣。
本來應該商會得的銀子,怎麼都被其他人得了?
賈琛也有些驚訝,這個時代進展還真是迅速,這演出剛剛開始,黃牛就出來了!他思考片刻道:
“這個確實需要處理,票價也可以再提升一些,不過可以依據會館看臺距離舞臺的距離和位置來確定票價,不在像如今這樣的統一票價。在賣票的時候,可以登記上購票人的名字資訊,這樣也能避免一些你說的那種情況。”
香君忙把這個話記在了心中,心裡愈加佩服琛大爺的見識。
只有寥寥數語,就道出解決問題的關鍵,而且這個區分割槽域確定價格的事,大家都沒有想到,琛大爺就能想到。
記下之後,香君又道:“琛大爺,還有,這些演出之後,我們會館中的不少姑娘得到了民眾的喜歡,都在會館門前等著見她們呢。我們要不要……”
要不要弄一個類似於青樓一樣的場館,讓這些姑娘們去表演。
“暫時不要!”賈琛道:“若是如其他清倌一樣,我們就失去特色了。”
“我們不用那些,我們可以舉辦粉絲見面會!”
粉絲見面會?!
這是什麼東西?!
聽到一個從來沒聽過的新詞,大家都看向琛大爺,知道他會解釋。
賈琛把後世娛樂界粉絲飯圈之類的一些玩法大致說了說,把幾個姑娘們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什麼?!
還能這麼玩啊?!
讓別人花幾十上百兩銀子,竟然連酒都不用陪?手都不給摸!
賈琛攤攤手,笑道:“正是這樣呢!”
想想那些演藝明星,真是站著就把錢賺了的。
花了許多錢,還是隻給看,不給摸。
還想糟?真是美得你!
不過在賈琛的一番解釋之下,她們大致明白了運作的原理,只是對效果表示懷疑。
在下一步,他們便會按照琛哥兒說的方向去嘗試。
先辦幾場粉絲見面會看一看嘛。
過一會,賈琛又道:“不過,我們只在神京城演出這些還是不夠。我們一來要編排新的節目。二來嘛,要去別的城市演出。比如……江南省!金陵!”
在這個時代,與西方那邊的貿易已經小範圍建立。
江南省那邊走私猖獗,已經半隻腳搭上了世界貿易之中,所以才會有那麼多西洋物件流入進來。
而西方世界如今已經開始了對美洲的開發和征服,在那邊發現了許多的銀礦、金礦。
他們奴役哪兒的民眾、以及黑奴開採金銀礦,讓世界上的金銀總量在短期內增加了許多,造成了事實上的金銀通貨膨脹。
這些金銀如同一股洪流,衝擊著世界各處的舊制度。
大周朝雖然只有東南沿海的小片地方半隻腳涉入其中,也足以富得流油。
所以出現了神京城這邊為了幾千上萬兩銀子急得跳腳,而這些銀子在江南許多富商的手中,只夠一晚上玩樂的銀子。
賈琛的博物商會能賺這麼多銀子,主要就是開通了與江南的商路,把新奇物品賣給那些新富豪,得了許多高利潤。
那薛蟠此前就是見識不足,被利益矇蔽了雙眼。
只看到了江南省的生意好做,沒有反思過,他何德何能,讓賈琛把這個大的一塊肥肉送到他的嘴裡給他吃。
就像一個關係一般的朋友忽然說,有一個可以賺1040萬的好機會。
如果誰信了,那被騙也正常吧。
香君也想到了這一點,點頭到:“如果真要賺錢,確實應該去江南,揚州府、蘇州府、金陵府、杭州府這些富庶之地。我今年去時,他們那兒的表演不如我們如今的水準,門票的價格可要高出很多。”
她想了想,又道:“不過,若是去那邊,這些節目就需要重新排過。”
神京城的百姓們遭受過韃子兵臨城下的恐慌,而且他們素來就喜歡談論證據,所以如今這種頌歌色彩隆重的節目符合他們的口味。
而到了江南那邊,自然要變一變。
賈琛笑道:“這個,我也有了一些籌劃……”
大家暢所欲言地聊著,不絕已經到了亥子之交,這才意猶未盡地散去。
住在外頭的姑娘們逐漸離開之後,府裡的丫鬟、姨娘還在後堂。
“琛大爺,你救了我們姐妹二人,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忽然,兩個俏麗的丫鬟一齊跪倒在地上,對著賈琛磕頭。
這便是金釧兒和玉釧兒兩姐妹,她們之前都是王夫人處的丫鬟,因為寶玉的事,金釧兒差點要投井,玉釧兒又差點被攆出去配小子。
得琛大爺出手,如今到了這邊府上,感受著這邊的氛圍,真有一種重生一回的感覺。
她們的話還沒說完,賈琛也還沒回答,就聽到一個清麗嬌媚的聲音,道:
“不許你們以身相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