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漢子叫蘇硯,他原本有一個小五歲的妹妹,精緻得像個白瓷娃娃——這麼形容是因為她十一歲那年被查出不幸患有白血病。但對於蘇家來說,祖傳三代的貧窮根本無法支付高額的藥費,救命藥變成了和鑽石一樣珍貴而不可得的東西。蘇硯為了徹底治好妹妹,帶著全家人去做了血液檢查,結果竟然沒一個能夠配型成功的!醫院現成的骨髓又沒有,蘇硯對著天地跪了下來,堅毅的眉眼間隱不了他對妹妹的柔情。日子一天天拖下去,小妹的病越熬越重,蘇硯仰天長嘯,舉著食指、中指和無名指對天起誓,“茲有蘇硯在此立誓,蒼天公示,磐石為證,因家境貧寒,血型不配,吾妹危在旦夕,如果天見猶憐,降我善心,治好我妹蘇臺的疾病,我寧代她而死!”也許是至誠終於感動蒼天,第二日醫院的費醫生給他父親撥了個電話。蘇硯回到家裡,老漢對他豎起四個手指,“骨髓是找著了,咱爺倆兒想想辦法吧!”“四萬?”蘇硯激動而欣喜,卻又隱隱擔憂。“是四十萬!”老漢不住地嘆息,蘇硯當時就驚得跌到了地上。那個年代在團山寨還沒有普及醫保,也沒有眾籌的說法,蘇家兩爺們兒只能借款,除了幾家至親,一談及借錢就會導致人際交往關係的崩壞。家裡的牲畜——一條水牛,兩隻架子豬都換了現錢,蘇硯問老漢家裡還有沒有什麼貴重的東西能賣的。老漢眯著眼睛想了想,“把山林賣了吧,那裡的樅樹七八年沒伐過了,咱家的五畝土地也承包出去吧,留點自留地種菜……”說到這裡,老漢再也包不住眼睛水,哽咽著陷到睡椅裡,忍不住給了自己兩拳,“是你們的爹沒用!”“行了行了!”蘇硯制止道,“我再想想辦法——”剛具有選舉權的蘇硯又瞄上了國家貸款,第一筆政府貸款拿到手後,把所有家當斂在一起,一算,還不夠一半!蘇硯兩父子哭喪著去乞求費醫生多給些期限,蘇硯甚至拍著胸脯講:“實在不行,我可以去搞私人貸款!只希望你可以先給我妹妹的手術做了!”費醫生摸著自己的雙下巴講:“首先沒有錢,我們是萬萬不能做的。不管你以什麼方式弄到錢,還得儘快,你妹妹恐怕是等不起你的!”蘇硯回到家裡,一狠心,去聯絡了當時的民間放貸組織——“忠義會”,幸得會里有一個少年相識的哥們兒,問他貸那麼多錢要幹什麼,他便如實相告。他哥們兒卻道:“老硯,你有所不知,市長的女兒也是患的這種病,找了幾個省沒配型成功,上個月費醫生手裡的骨髓拿去救市長的女兒去啦!”登時蘇硯積久成疾的一口黑血差點吐了出來。兩個月後,蘇硯的妹妹面帶微笑離開了這苦難的人世,她不過總角之年,最美好童真的年紀,卻如玉一樣隕落,像花一般凋謝。這場大病像瘟疫一樣挾捲過一個無產階級的家庭,留下一家徹底一窮二白卻裝滿悲傷的貧困戶。蘇硯又一次對著蒼天跪了下來,“蒼天,你不公!你無情!你俯視人間,卻袖手旁觀!可恨我學藝不精!連吾妹也救不得!”蒼天不語,日月無聲。蘇臺阿婆右手的疾,打孃胎裡帶來的,她不大記得自己的童年,前半生圍繞著老房子轉,燒茶煮米,生兒育女,她同生活作戰的武器是一柄農具,一把菜刀。後半生她圍繞著水泥房轉,她用一隻手操持著這個破碎的家庭,安慰完老爺子又給小爺子打氣。其實女兒的離世,她才是最心痛的那個人,那是自己心頭上的一塊肉啊!所謂剜心之痛也不過如此吧!這所房子就像一個磨盤,她不停地圍著它轉圈,磨掉了芳華磨白了頭髮,磨盡了一生的心血。但當蘇硯帶著那個病重的姑娘來之後,阿婆覺得自己煥然重生了一般。十一年前,蘇硯下海回來,修了房子,同時浸心於醫學藥理。第二年七月份的時候,他按著醫書沿著團山寨烏牛河(湖山大河的源頭)順流而下,一路尋找著書上標註的稀奇草藥,接近湖山縣城的時候,已經裝了半簍,天色陰沉在作雨,蘇硯便打算折返。這時他卻看見河邊的草叢裡伸著一雙腳。一雙少女的腳。鞋子已經不在了,腳踝上還在洇著血。少女渾身溼透,頭髮像一卷亂裹的麻繩。“應該是附近的學生。”蘇硯皺眉猜道,少女左額上一條長長的的傷疤延伸進頭髮林,傷口已經失去血色,觸目驚心,號了號脈,心裡一涼,這姑娘冰得像塊石頭!“不過……似乎還有救。”轉過她的臉一看,蘇硯怔住,心裡起伏不定,要是自己的妹妹還在,應該也有這麼大了。來回踱步,糾結良久,四顧無人,天色將暗,蘇硯心下一橫——也許是私心,也許是救人的急切心,扶起少女,揹回了團山寨。蘇硯盡其所學挽救這名在死亡邊緣徘徊的少女,如果救下了她的性命,則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勝造七級浮屠;如果解救失敗,說不定他還得背上拐賣人口的鍋和殺人重罪。那一陣,少女高燒不退,蘇家老房子裡總散發著一股中草藥的味兒,床邊敷滿了各種藥渣子,老媽子則是把她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女兒,一天到晚有18個小時守候在她身旁,希望能夠看到她手指顫動的奇蹟。蘇家人為少女守護了七天,她才從陰陽道里施施然走出來。老媽子握著她的十指,問她名字,她不知。問她家住哪裡,她也不知,卻開口對她喊一聲:“阿婆!”老媽子喜上眉梢,笑意漸漸在皺紋裡展開,長長地應了一聲:“哎!”而過幾日,仍不見有人找上門來,怪不得團山寨的封閉,少女絲毫不提她的家長裡短,不是不提,是有關她的過往的事,她似乎一丁點兒記憶也沒有。她無憂亦無慮,開始了另一段生命的旅程。老漢靠著門方抖著菸斗問:“這閨女不會是燒傻了吧,高燒躺了那麼多天。”老婆子把少女的隨身掛飾還給她,問:“這是你東西嗎?”少女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深林裡彷彿平地捲起一股妖風,徐來跟著少女一起搖起腦袋來,晃眼間,他看見蘇臺提著竹籃,巨大的身姿穿過樹林,走到他面前時,化作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