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她與仙君等人猜測劫亂源的真正動機,卻依舊百思不得其解,現在好像這個秘密就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
方歲寒聳了聳肩,道:“在重生之前,元神形態的我對他的心願完全無法苟同,認為純粹是瘋癲之舉,但現在的我似乎可以理解他為何要如此固執了。你見了他,或許也會理解吧。”
他對她微笑,然後替她將門推開,雪晴嵐看到了屋內的情形。是一個非常簡陋的石屋,幾乎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唯有中間擺著一個石臺,放著一個巨大的精密儀器,雪晴嵐並不認得這是什麼,但她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這儀器吸引過去了,隱約覺得像是在書中見到過的天動儀一類的物品。
在天動儀後面,隱約可見一個人影,正在對著天動儀不知道做些什麼。
雪晴嵐率先走進去,繞過石臺,看到了天動儀後面的那個人。
那是一個看似極為蒼老的人,光是從他的臉來看,好似都不比傅霖外公小。但雪晴嵐在認出他的臉的時候,不禁低呼道:“周真源叔叔?”
沒錯,眼前這個人雖然與她見過的周真源不太一樣,或者說主要的不同是這個人衣著打扮太過於邋遢,容顏蒼老,而且神情似有些貌若癲狂,但從他的樣貌上看卻與周真源一模一樣。
周伯源聽到她的聲音,放下了手中擺弄的事物,一雙混沌的眼神望向她。她這才發現,這人的左眼是灰色的,明顯是早已失明,而右眼還完好,但也並不炯炯有神,多半隻是能看個大概。
她很快否決了自己的猜想,道:“不,你不是周真源叔叔,你是誰?”
方歲寒悄無聲息的走到她身後,道:“他不是周真源,他叫周伯源。你所說的周真源,是他的同胞弟弟。”
雪晴嵐微微訝異,沒想到周真源說過在敵軍中有他的大哥,而他的大哥居然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周伯源見了她無緣無故的激動起來,道:“你是水琴的女兒?”
她驚叫道:“你怎麼會知道我母親的名字?”
她不得不震驚,因為她在離開神界之後從來沒有提過母親的名諱,向他人偶爾提起是也只是說素女神尊,而這個周伯源為何能一口叫出傅水琴的名字?
周伯源右眼昏花的看著她,為了看得更清楚些,向她走近幾步。雪晴嵐這才注意到,原來周伯源早已成仙,身懷仙氣,但是是那種極為不純淨的仙氣,不知是被什麼力量汙染了。同是仙人,雪晴嵐的力量自然不應該比他差,可是她卻害怕了,怕得向後退縮著。
方歲寒輕輕摟住她,以免她撞到後面的石牆上,低聲道:“別怕,伯源不會傷害你的。”
她不是在怕被傷害,而是……一種預感,讓她莫名的害怕。
周伯源激動的伸出手,說出了雪晴嵐害怕聽到的那句話:
“雪晴嵐……晴兒……你是我的女兒嗎?”
她頓時如遭雷擊,怔怔的說不出話來。因為就她所知,母親傅水琴這一生中只愛過一個人,那個人是個人類,那個人是她雪晴嵐的父親。可是她不知道那個人叫什麼,不知道那個人長得什麼樣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面前這個人……
你是我的女兒嗎。
這麼簡單的一個問題,雪晴嵐卻答不出來,她的思路已經亂成一團,只覺得所有的一切都將因這個問題的答案而改變。
她搖著頭,極力想找些理由說服自己:“我——我的父親——是個人類!他——很愛我娘,但我沒有見過他,外公也只見過他一次——”
她對自己的父親所知甚少,而且也從沒奢望過去找父親,似乎在她心中,能得知母親是誰,得知自己是什麼人就已經足夠了。然而對於那從未謀面的父親,她覺得或許那個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又或許是一直沒有喘息的時間,使得她有意無意間忘記了這件事。
方歲寒在一旁說道:“晴兒,你說過你是孤兒。”
“啊?啊……是……”她完全走神了,下意識的應聲道,“我出生不久就被拋棄在白州附近,是前些日子遇見了外公才得知身世……”
她說完見周伯源更加激動起來,昏花的右眼都明亮了起來,一雙粗糙的大手緊緊的抓住她的手腕,道:“你是,你肯定是!我能感覺到,你是與眾不同的!”
相比起他的激動,雪晴嵐越發茫然,她又如何能想到,方歲寒冒險深入敵軍中將她劫來,竟是為了讓她認親?她心中冒出的疑問一個接一個。
周伯源忽然伸手,右手食指在她眉心輕輕一點,像是使用了什麼法術。本來這樣近距離的舉動雪晴嵐絕對是可以躲過去的,但她忘了躲,因為她現在的心情實在太混亂了。
周伯源激動得漲紅了臉,道:“沒錯,真的是,你真的是我的女兒!我和水琴的女兒!沒想到,水琴竟然給我生了一個孩子!我居然當爹了?!”
雪晴嵐還在怔忪,而周伯源卻高興得幾乎要原地轉圈。這還是他二十年來第一次這麼高興。要不是他弟弟周真源趕來告訴了他這個訊息,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個女兒。
說來也是巧合,周真源來傳達訊息的時候,正好是城隍都遭到反攻的時候。周伯源掌控戰況,一聽到這個訊息,自然能聯想到雪晴嵐的所在。當然他也懷疑了一下,畢竟憑空冒出一個女兒任誰都會遲疑。但他和周真源一樣,認為雪晴嵐極有可能就是他的女兒,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素女神尊。弟弟周真源不知大嫂的尊稱,但哥哥周伯源是知道的,而且他從不懷疑水琴對他的心,又是人神混血兒,那麼九成九是他的孩子了。
所以他才會急切的要求方歲寒將雪晴嵐帶來,而且下令停止一切對城隍都的進攻,以免傷到了有可能是他女兒的雪晴嵐。
方歲寒雖然與他有承諾在先,但他可不是那麼好使喚的,要是別的事情,方歲寒定然不會輕易跑腿。但當週伯源一說出雪晴嵐的名字後,方歲寒二話不說就應下來了,而且那副迫不及待的樣子竟是比周伯源還要急切,反常的沒有提出任何交換條件,便去將雪晴嵐擄來了。因為對他來說,將雪晴嵐帶出來也是他的私心。
雪晴嵐看他自顧自的開心,但她自己卻絲毫都笑不出來,反而感覺心頭沉甸甸的。不是懷疑周伯源的定論,相反,她沒有絲毫遲疑的就接受了周伯源是她父親的事實,因為這世上除了那無緣一見的父親之外,恐怕不會有人能一口叫出她母親的真名。
方歲寒看她悶悶不樂,還以為她在懷疑,解釋道:“你已經見過你的叔叔周真源了吧?他在兩日前來到了這裡,將你的事告訴了伯源。他們猜測,你或許就是伯源朝思暮想的神女的女兒,也就是伯源的女兒,所以我才會將你帶來。”
雪晴嵐黯然道:“周真源叔叔……沒想到他真的是我叔叔……”
其實她本應該早就想到的,六界不同種族間無法通婚,所謂的混血兒是不應該存在的。然而在同一時代裡,出現了她和朱佩兒兩個混血兒,她早就應該想到這其中是有著什麼淵源的。早在周真源說起自己還有個哥哥的時候就應該想到。
混血兒的出生不是因為母親那一邊的緣故,而是父親們這一邊的緣故。定是周伯源周真源兩兄弟身上有與眾不同之處,所以他們能和其他種族的人誕下後代。
說起來,朱佩兒那句無心之言倒是應驗了。她說她們兩個才是同族……豈止是同族,她們是堂姐妹啊!雖不如直系血脈那般近,但在這個世界上,真正與她同病相憐的親人,或許只有朱佩兒一個!也難怪她當年在陰墟剛一見到朱佩兒就心生好感,原來是血緣在作祟。
周伯源再看雪晴嵐,越看越順眼,轟開方歲寒,上前抱起她,興奮的高聲道:“我有孩子了!晴兒、晴兒!我的孩子都這麼大了!”
雪晴嵐摟住他的脖子,雙腳離地的感覺自然不怎麼好,尤其是周伯源並不比她高太多。不過她原本陰鬱的心情卻慢慢明亮起來,似乎是受到了周伯源情緒的影響。
要說親人,周伯源不是她的第一個;但對於周伯源來說,除了弟弟之外,她是他等候了不知多少年的骨肉血親啊!他這麼高興是有原因的,以前他是孤家寡人,寂寞孤獨的活在世上,然而從這一刻起,他不再孤獨了,他有了孩子。
方歲寒被他推開後本來十分不爽,他可是一代妖王,放眼整個六界都沒人敢對他不敬,頓時惱火。但又見周伯源這番忘我的模樣,忍了忍,終究還是算了。畢竟算是喜事,不要擾了人家的心情。
高興了一會兒之後,周伯源將雪晴嵐放下,激動的問道:“晴兒,你有沒有見過你孃親?她現在好嗎?”
“我——”雪晴嵐剛要開口,但被周伯源的自言自語打斷了。
他一拍腦袋,道:“對對,我都糊塗了。你說過你剛出生就被拋棄了,可憐的孩子。水琴一定不是真心要遺棄你的,她是被神界那幫混蛋帶走了!晴兒你等著,爹爹很快就能開啟神界的大門,到時候我們就能一家團聚了!”
雪晴嵐睜大眼睛,道:“什麼?開啟神界的大門?”
周伯源很久沒有說這麼多話了,話匣子一開就收不住,道:“對,神界的大門。晴兒別怕,神界向來很神秘,處在六界最遙遠的地方,無人能找到。但如今爹爹已經成功的將除了神魔兩界之外的四界融為一體,再不久,神界的界門也會被撼動,我們就能穿越人界,前往神界找你的孃親了!”
雪晴嵐越聽越暈,心想:難道爹爹之所以搞出六界大劫這麼大動靜,是為了去神界?可是……可是神界她都已經去逛過一圈了啊!只不過是去神界而已,有必要搞出這麼多是非來嗎?
而且最重要的是……傅水琴已經……
她咬了咬牙,看著周伯源充滿希望的樣子,真的沒忍心將母親已死的殘酷事實說出來。
她婉轉的問道:“爹……你引發大劫,就是為了去神界嗎?”
可能是因為她已經去過了神界,所以並不覺得去神界是多麼困難的事……
周伯源拉起她的手,帶著她走到牆邊,兩人靠著牆坐下繼續聊,要說的太多,他已經好久沒能找人好好傾訴一番。
他說道:“晴兒,你不知道,神界距離我們太遠了。凡人是無論如何都去不到神界的,上天給凡人的機會就只是修仙而已,可是你即便是修成了仙,那你去的也是仙界,而不是神界啊!二十年前,水琴被神族人帶走,我苦尋她良久,最後得知她被帶去了神界。可即便是她的村人們也沒有去神界的法子,他們是被神界遺棄的人。”
雪晴嵐默然,確實,外公他們是沒有能力去往神界的,他們只能和神界進行必要的聯絡,要想去神界,必須有身懷神力的神族人以神血開路。這個條件對雪晴嵐而言並不難,因為她一出生便有神族血脈,還有母親傳給她的些微神力。而換成人界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開啟通往神界的路。
他繼續說道:“水琴被帶走後,我一度痛不欲生,發了瘋一樣的尋找去往神界的方法,可是我越是找,就越是絕望。因為所有人都對我說,人是去不了神界的。哪怕僥倖到了神界,也適應不了神界的環境,很快就會死亡。所以讓水琴回去,結束這段戀情才是最好的……”
他說到這裡不禁神色黯然,隨之忽然想起了什麼,憤慨道:“可是我不甘心!晴兒,你能明白嗎?我忘不了水琴!無論醒著還是睡著,只要一閉眼,一晃神,眼前出現的都是水琴的音容笑貌,耳中聽到的都是她溫柔如水的聲音!我想見她,我想她想得快瘋掉,我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思念她。”
他越說越激動,還閉上眼睛,彷彿看到了自己的愛人就在眼前朝自己微笑。
雪晴嵐愕然,她好像真的小看了爹爹對孃親的愛。
周伯源重新睜開眼睛,眼神忽的變得陰沉,道:“見不到她的日子讓我痛不欲生,於是我想到了自盡。”
“啊?”雪晴嵐不禁低呼一聲,她未能想到自己爹爹竟然有過輕生的念頭。
他繼續說道:“我想方設法殺掉我自己,但真源他處處阻攔,以至於我前兩次自殺都失敗了。我也曾想過為了弟弟活下去,但是我只要活著,只要還有一口氣,我就無法停止思念水琴。而越是思念,越是想著再也見不到了,這種感覺就越痛苦。我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能再見水琴一面,哪怕是讓我到了神界一天就死,那我也了無遺憾。只可惜,別說一天,就算一秒鐘都是奢望,然後,我決心在徹底瘋掉之前殺了自己。”
雪晴嵐不禁茫然,她幾乎無法想象愛一個人能愛到這種地步。這是什麼愛?是真正刻骨銘心,讓人瘋狂的愛。
她不知道母親傅水琴是不是也這麼愛周伯源,但此時周伯源的話確實帶給她極大的觸動。她從來沒有想到過,當愛一個人愛到了極致的時候,愛可以輕易的摧毀一個人,可以讓人瘋狂,甚至自殺。
他握緊拳頭,道:“第三次自盡,就快要成功了。但在我彌留之際,我遇見了一個人,是那個人給了我希望。她自稱是魔族的使者。”
“魔……”雪晴嵐不禁喃喃自語,六界之中唯一沒有和此次大劫扯上關係的魔族也現身了。她之前還曾經想過,這次大劫與魔族沒什麼關係呢。現在看來,豈止是關係,似乎這次大劫的開始就與魔界有著密切的聯絡了。
不過她倒是從沒有見過魔界的人,不知道魔長得什麼樣子,是不是真有三頭六臂什麼的。
周伯源繼續說道:“那是一個小姑娘,但不是她的真身,而是一個宿主罷了。她對我說想去神界並非沒有辦法,還給了我一套名為‘機動’的套卷,那是魔族研究出來的魔器圖譜,博大精深。千百年前神魔大戰,魔族就是用上古魔器攻入了神界。雖然現在神界已經今非昔比,但如果我繼續鑽研下去,說不定能研發出新的魔器,打破神界的大門。而我研究多年之後,成果就是眼前這個暗黑天動儀,它能改天換地、扭轉天道。利用它,就能完成我的願望。”
雪晴嵐不禁再度看向那個巨大的天動儀,原來這個就是一切的禍亂之源。可是單從外表上看,真看不出什麼名堂來,就是個大鐵疙瘩罷了。
令靈忽然說道:“晴嵐,這個東西確實不一般,裡面蘊含的不是六界之氣,甚至也不是混沌之氣,這究竟是……我也說不好,總之這是個極其危險的東西,內含萬千奧秘,你可千萬不要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