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泥江上空本還是天朗氣清,半邊天空都被霞光抹成了紅色,

可隨著許硯手中的柳木杖子微微顫動,黑壓壓的濃郁黑雲便憑空出現在天上。

黑雲壓城,城欲摧。

老船伕收了許硯給的銀子,正站在岸邊,抬頭看著天上黑壓壓的烏雲,忙不迭跪在地上連連磕頭:“罪過罪過…妖王出河了…”

“這爛泥江底,又得多上幾具屍體…”

.

江中心。

“是啊…咬鉤了。”

許硯掌心清炁聳動,灌入柳木杖子內,接著輕一甩胳膊,將杖子抬起,

一道黑影被杖子裹挾著,“啪嗒”一聲掉在羊皮筏子上,不住瘋狂顫抖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響。

蘇蘇大牛二人惶惶然,再回過神後才發現:

漫天黑雲不知何時重新褪去,墨黑色的江水再次恢復了濁黃色。

風平浪靜,一切重歸安靜。

唯獨筏子左側似乎有個巴掌大小的東西在不住躍動,好似是想要掙扎著逃離,但卻被許硯手中的柳木死死壓著,動彈不了一點。

定睛看去,竟赫然是隻拳頭大小的霧青色龍蝦。

龍蝦的兩隻鉗子已被打斷,卻依舊弓著身子,雙眸兇惡無比地注視著幾人。

“這,這是?”蘇蘇張大了櫻桃小口。

“你們口中的爛泥江老妖。”

許硯伸出手來,將斷了鉗子的龍蝦捏在手中,微微一笑:“做成醉蝦,味道不錯的。”

醉蝦?

道長這是要,吃了爛泥江底的老妖?

龍蝦聽了這話,自然死命掙扎,卻發現在這道人手中,自己竟當真像個普通的龍蝦一樣,渾身妖力竟是調動不出絲毫,心中猛然大顫,卻還是嘶著聲音色厲內荏大吼:

“兀那道士,好大的膽子!”

“可知本尊義母是誰?”

義母?

這龍蝦還有後臺?

“誰人呀?”

“哼!”霧青色龍蝦冷哼一聲:

“家母,邙山柳尊,柳精娘娘!”

邙山?

許硯歪頭。

自己修行這兩年半,不就是在邙山上嗎?

至於這柳精娘娘,卻是未曾聽過的…

索性不再多思,轉頭朝旁邊的大牛問道:

“兄臺那,可有燒酒?”

“啊嘞?”大牛一愣。

他本就是嗜酒之人,隨身總是帶著酒水…只是,道長要酒水做什麼?

“有哩有哩!”說著就將腰間挎著的酒葫蘆遞給許硯。

許硯接過葫蘆,舉起手來,打算將這霧青色龍蝦拍暈做成醉蝦。

前世,他是蘇州人,也常愛在西湖邊上點個醉蝦,邊吃邊欣賞西湖美景。

如今想想,

爛泥江上食醉蝦,也還算不錯?

龍蝦徹底懵了。

這道人什麼來路?竟連柳精娘娘也沒聽說過?

那可是打邙山上來的強大妖鬼啊…

它也是腆著臉認其做了義母,有了這梆硬的後臺,才敢肆意在爛泥江內為禍。

饒是譽王府上那幾位強大的方士供奉,看在柳精娘娘的面子上,亦不敢對他動手,可這道人…

生死攸關,義母好似也不管用,龍蝦不及思考太多,被許硯捏在手心,卻還是雙腿一彎,徑直做了個跪拜的動作:

“公若不棄,願拜為義父!”

“義父讓孩兒往東走,孩兒絕不朝西看!義父讓孩兒上邙山,孩兒絕不敢下冥河!”

“只求義父饒孩兒一命!”

瞧著這龍蝦的模樣,許硯不免覺得有些招笑。

只是他沒什麼收義子的打算,主要是怕過段時間再聽到什麼“老賊,拿命來”一類的話…

“義父!”霧青色龍蝦又忙不迭接著道:

“孩兒這些年來斂了不少財富,都送予義父,只求活命!”

“哦?”

有戲!

龍蝦一喜,繼續加碼:

“除此之外,孩兒還煉了顆人丹,亦可送予義父,算是孝敬義父了!”

“人丹?”許硯眉頭一跳。

“是嘞是嘞!人丹!”

“孩兒在河底興風作浪,挑了不少不長眼的過客拉入江底,活生生剝下人皮製成了人丹!”

“食之可省百年苦修!”

“只要義父願收孩兒為子!便孝敬給義父!”

原本許硯還在樂呵呵地聽著,可聽到這兒卻咧開嘴笑了,眼底閃過一抹明顯的殺意:

“呵呵…可惜了。”

“小道不愛吃人,不吃人丹,倒是更想嚐嚐醉蝦…”

霧青色龍蝦聞言,大驚失色。

他所知的強大方士,那不都是靠著茹毛飲血,煉嬰兒油,抽人魂…才一步一步有了如今的修為!

今個卻碰到個道德楷模?!

這年頭,道德楷模當真能有這修為?

這下子,眼見著許硯已對他起了殺意,霧青色龍蝦哪能等死,扯著嗓子大喊:

“義母,救我!”

這一聲呼救是裹挾著妖力喊出的。

許硯卻也沒攔,

故此這喊聲瞬間從爛泥江中央傳出,刺破雲霄,傳進偌大的昆州城。

…可惜這聲呼救,也是霧青色龍蝦留在這世界的最後一句話。

下一秒,許硯灌注有先天清炁的巴掌一把拍在龍蝦身上,將那惡蝦魂魄拍散,接著扔進大牛遞過來的酒葫蘆裡。

又“呼”得吐出一口清炁,凝成烈火,在葫蘆下不住炙烤。

原本醉蝦的製作流程可沒這麼簡單,但如今條件實在有限。

隨著葫蘆裡的酒水被燒開,內裡龍蝦緩緩浮在表面,霧青色蝦肉已被煮成了淡淡的紅色,光是瞧著便讓人胃口大開。

股股濃郁香氣從葫蘆裡冒出,飄進蘇蘇和大牛鼻孔中。

“咕嘟!”“咕嘟!”

吞嚥口水的聲音不住響起。

許硯以指為刀,將葫蘆從中劈開,而後又把已經煮好的醉蝦放在羊皮筏子中央。

“二位,一起?”

蘇蘇大牛早等不及了,不好意思地笑笑便湊了過來。

爛泥江里老妖做成的醉蝦…哪能不嚐嚐?

甚至就連鹿皮背囊裡的胡三姑娘,聞到這濃郁的香氣也將小腦袋伸出來,鼻子不住聳動,大眼睛眨巴眨巴:

“小道士,胡三姑娘也要吃。”

“哦?胡三姑娘不是隻吃雞的嗎?”

“…也可以嚐嚐。”

.

昆州城中央,一座寺廟蔚然聳立,香火鼎盛,來往香客絡繹不絕。

可奇怪的是,

這寺廟內供奉的卻並不是佛門金剛等,而是一棵碩大無比的柳樹。

柳樹虯結盤繞,枝繁葉茂,面前插著香火,不時有一個個信徒跪在地上虔誠跪拜,奉上香火錢財。

這廟是最近才建起來的,內裡的柳神娘娘頗為神異,比什麼神佛要靈光的多,一般早上來廟裡奉上香火後,當日晚上便能顯靈。

也是因了這個原因,寺廟建起的日子雖然不久,但整座昆州城內的百姓幾乎都成了柳神娘娘的信徒…

有求子的,有祈福的…不一而足。

然則他們沒有發現,向柳木奉上香火之後,便有一道道淡薄的白氣從自己個兒體內飄出,緩緩納入那柳樹身子裡。

柳精娘娘,百無禁忌,有願必應。

但代價卻是壽元,

信徒們的壽元…

“義母!救我!”蝦妖的嘶喊求救聲透過雲層,從城外傳來。

廟宇後院,

老柳樹身上露出張美婦面龐,輕輕睜開眼:“哦?”

“我柳精娘娘的義子,也有人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