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州城外有條爛泥江,綿延數千裡,環城而走。

欲入昆州城,先渡爛泥江。

許硯幾人下了牛車,站在江邊眺望。

只見這江水濁黃,裹挾有不少泥沙,澎湃洶湧。

“喲,諸位行客,可要渡江吶?”早有一葉羊皮筏子在河水中盪盪悠悠朝幾人而來,身披粗布短褐的老船家站在筏子上吆喝:

“五枚銅板,小本生意,各位擔待,概不議價嘞!”

不等許硯出言,蘇蘇早率先上前一步,排出幾枚銅板遞給船家。

老船家接過錢來,皺紋勾錯的臉上立時就擠出了不少笑容:“好嘞!三位請!”

接著又補充了句:

“俺瞧諸位這模樣,想來也不是第一次渡江,這爛泥江的規矩,應當不需老朽再同三位重複一遍吧?”

規矩?

什麼規矩?

許硯眨眨眼。

卻見大牛走到河邊,從兜裡掏出三錠銀子來,先是衝著江水恭恭敬敬行了幾個禮,之後做勢似是要將銀子扔進水中。

“這是?”許硯詢問道。

渡江才不過堪堪五枚銅板,怎生還要朝河中扔上三錠銀子?

這三錠銀子,怕是都夠買下船家的羊皮筏子了吧?

蘇蘇解釋道:“道長您有所不知。”

“咱這爛泥江下面,不知多少年前來了個老妖,那老妖背景通天,自身實力也是不俗,且脾氣難以琢磨,就是喜歡作弄些渡江之人…”

“後來啊,大傢伙這才發現,若是在渡河之前每人朝河中扔上一錠銀子供奉給江下老妖,方才能安安穩穩過去。”

老妖?

許硯眉頭一皺,丹田清炁上湧,動用“望炁術”朝江面去看。

的確,是有汩汩黑氣在順著濁黃色河水緩緩升騰而上。

至於這黑氣的濃郁程度…大約十個癩子頭上下吧。

於許硯而言,其實也沒多大區別,都是一口清炁就能吹散的程度。

這樣的妖物也配在河底為禍,索要銀錢?

呵…

他伸出手來,攔下正準備將銀兩扔下河中的大牛,取過銀子遞給船家:

“老丈,不知這些,可夠買下您這筏子?”

老頭先是怔了下,猶豫點頭:“夠了,自然是夠了,咱這筏子就是用羊皮縫成的,值不了這麼多。”

不過這船家也是個老實淳樸人,並沒有立刻伸手去接,開口勸說道:“小道長莫要嫌老身話密,不好聽。”

“俺在這江上渡河也有十幾載了,啥樣的人都見過,如小道長您這般自以為有本事,想直接渡江的,咱也見過不少。”

“結果嘞?都被浪頭打進了江裡,再浮上來後就只剩下一副骷髏骨架子。”

“要俺說,您還是破財消災的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蘇蘇與大牛面面相覷,也想勸說許硯幾句。

他們雖在雲河縣見識過許硯的手段,知曉這位小道長的確是個高人,可這爛泥江中的老妖,他們也是聽說過的:

曾經有位譽王供奉的方士想收這老妖,結果到頭來也只是落得了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下場…

可許硯只是微微擺手,將銀子遞給老船家:“既然如此,老丈這筏子,可便歸小道了。”

說罷,他又將目光投向船上一些破舊的漁具:“這些漁具,也一併送給小道可好?”

“唉!”

船家長嘆一聲,不再多勸。

他這年紀,自然明白好言難勸該死的鬼,於是一甩手接過銀子,徑直下了船:“給你給你!”

“又來幾個不要命的!再這麼下去,爛泥江下只怕得堆滿死屍!”

許硯帶著胡三姑娘上了羊皮筏子。

蘇蘇大牛二人面面相覷,終末還是一咬牙,一跺腳,也顫顫巍巍跟著許硯上來,小心翼翼坐在筏子上。

“道,道長…”

大牛顫著聲音詢問:“咱這是…要做咩?”

許硯沒回話,掐一手訣,江面上便有清風颳來,推著羊皮筏子,朝爛泥江中央而去。

一葉扁舟入濁河,泛起圈圈漣漪。

許硯盤腿而坐靜靜等待。

胡三姑娘在鹿皮背囊裡迷迷糊糊睡了片刻,睜開眼睛將小腦殼伸出,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被許硯帶到了江中央,不免有些好奇地眨巴起大眼睛。

“胡三姑娘醒了啊?”

“嗯嗯,小道士,這是要做什麼?”

蘇蘇大牛二人雖提著膽子上了筏子,但心頭亦是分外惶恐,聽到這話忙不迭朝許硯看來。

“胡三姑娘聽說過醉蝦嗎?”

“蝦?”胡三姑娘搖搖腦袋:

“胡三姑娘只吃雞,不吃蝦的。”

“很好吃的。”

“也是不吃的。”

“…”

羊皮筏子終於緩緩飄到江中央。

許硯抬手,將之前在邙山上折下的柳木杖子取出,又在筏子上取了根破舊漁線,纏在其上,丹田內清炁湧上手心,將之渡到柳枝,接著“啪嗒”一聲,甩進一片濁黃的河水。

這下子,蘇蘇大牛二人大眼瞪小眼。

小道長這是,在釣魚?

可,誰家釣魚沒魚餌的?

大牛到底是個老實人,撓撓頭:“道,道長,您這是…在釣魚?”

許硯不置可否。

“嘿嘿,道長您許是沒釣過魚,這釣魚沒得魚餌哪行嘞?”

“願者上鉤罷了。”許硯輕笑。

他們又哪裡知道?

方才他渡入柳木杖子上的先天清炁,於這河底妖物而言,可要比魚餌管用得多。

所謂清炁,乃是集日月精華所煉,而妖物修行,大多也是靠著日月精華,天地靈炁。

之前在邙山上時,他便常用此法去河邊釣金鱗鯽魚來燉魚湯喝。

那些個金鱗鯽魚哪怕知道前面就是萬丈深淵,可卻依舊難抵擋來自本能的誘惑。

“…”大牛撓撓頭,只能又小心翼翼坐了回去。

可他這屁股還沒捱上筏子,便感覺爛泥江底一陣震顫,波濤洶湧。

層層濁黃色浪濤以他們所在的羊皮筏子為中心,不住朝四面拍打去。

濁浪滔天,汩汩凝成實質的黑炁從河底噴湧而出,宛如傾倒在水裡的墨水,眨眼間幾乎將整個爛泥江都染成了黑色。

巨大的黑影像是黑洞,從江底浮現,將一葉小小的羊皮筏子籠罩其中。

低頭朝下面去看時,好似有雙血盆大口正張得老大,做勢要連皮帶肉將筏子上的幾人一口吞食下去。

“!!”

“這是…”

蘇蘇大牛二人感受到那濃郁的妖氣,嚇得臉色發紫,或是抽出長劍,或是拔出大砍刀,慌不忙朝水下去看。

不是,道長您,釣的不是魚,而是爛泥江下的大妖啊?

妖氣瀰漫,黑浪如高牆。

許硯安然坐在船上,任他濁浪滔天,我自巍然不動。

胡三姑娘將小腦殼探出,一雙狐狸眼瞧向許硯手中的柳木枝杈,輕聲道:

“小道士…”

“怎麼了?”

“咬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