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幾年前的一個夏天,梅雨季拖拖拉拉,天總是陰沉沉的,雨也下得沒個盡頭。我當時住在城南老街區,巷子深,房子舊,一到下雨天,空氣裡就瀰漫著一股潮溼的黴味和泥土氣息。
那天晚上,雨下得特別大,噼噼啪啪地打在青瓦上,響得人心裡發慌。我閒著沒事,就揣著把傘,想去街口那家開了幾十年的老茶館坐坐。那茶館是個老頭子開的,茶不貴,勝在有味道,尤其是雨天,裡面總聚著些老街坊,聊聊天,打打盹,消磨時間。
茶館裡果然熱鬧,煙霧繚繞,茶香混合著煙味和溼氣,倒也有種獨特的市井氣息。我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要了壺粗茶。正抿著茶,看窗外雨幕如織,旁邊一桌一個剃著板寸、臉上有道疤的中年男人,正唾沫橫飛地跟幾個人說著什麼。
那男人我有點印象,姓周,大家都叫他老周,以前好像是跑運輸的,後來不知怎麼就留在了這片街區,做點雜活,人挺仗義,也見多識廣,就是有時候神神叨叨的,喜歡講些怪力亂神的事。
“……你們是沒見過,那地方,邪乎得很!”老周喝了口茶,壓低了聲音,眼神卻變得有些發亮,帶著點詭異的興奮,“今個兒,我就給你們講講,老槐巷裡那個賭鬼的事。”
一聽有故事,周圍幾個人都湊了過去,連旁邊桌打盹的老頭都睜開了眼。我也來了興趣,豎起耳朵聽著。
老周清了清嗓子,開始講了起來。
“這事兒,得從七八年前說起了。那時候,老槐巷還沒現在這麼冷清,巷口還有家賣早點的。巷子裡住著個姓王的,排行老四,大家都叫他王老四。這王老四,人其實不算壞,就是有個毛病——嗜賭如命。”
“一開始,就是跟街坊鄰居打打小牌,輸贏幾毛幾塊的,圖個樂子。可這人啊,一旦沾上賭,心就野了,小的不過癮,就想找大的。也不知道是誰告訴他的,說老槐巷深處,晚上會有個‘場子’,裡面玩的都是大的,手氣好的,一夜就能發家。”
“王老四一聽,心就癢了。他那時候剛攢了點錢,想著去撈一票,就能換個大點的房子。於是,一天晚上,雨也跟今晚差不多大,他就揣著錢,按照那人說的,摸進了老槐巷。”
“老槐巷深啊,兩邊都是幾十年的老槐樹,枝繁葉茂,白天都顯得陰森,晚上就更別提了。雨下著,路燈昏黃,影子晃來晃去,跟鬼似的。王老四心裡也有點發毛,但想著錢,還是硬著頭皮往裡走。走到巷子快盡頭,果然看到一間不起眼的破屋子,門虛掩著,裡面透出點昏黃的燈光,還隱隱有骰子聲、洗牌聲傳出來。”
“王老四推開門,一股說不出的味道撲面而來,像是灰塵、汗水還有點……說不清的腥味。裡面光線很暗,點著幾盞油燈,煙霧繚繞。幾張破桌子旁都圍著人,一個個眼神呆滯,面色蠟黃,手裡抓著牌或者骰子,嘴裡唸唸有詞。”
“屋子角落裡,坐著一個瘦骨嶙峋的老頭,穿著件看不出顏色的舊褂子,正眯著眼抽菸。看到王老四進來,他抬了抬眼皮,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用沙啞的聲音說:‘新來的?坐下玩吧,手氣好,錢就跟流水似的來。’”
“王老四一看這陣仗,心裡雖然有點嘀咕,但更多的是興奮。他找了個空位子坐下,旁邊一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立刻遞給他一疊籌碼,說是先賒著,贏了再給。王老四也沒多想,就開始玩了起來。”
“剛開始,手氣還真不錯,幾把下來就贏了不少。王老四心裡那個美啊,覺得自己真是走了大運。可就在他得意的時候,手氣突然就變了。不管他怎麼押,怎麼算,都是輸。一把比一把輸得多,剛才贏的錢很快就輸光了,連自己帶來的本錢也搭了進去。”
“王老四急了,紅著眼,想把本錢撈回來。他就跟旁邊那個年輕人賒籌碼,年輕人笑眯眯地給他,好像錢不是錢似的。可他越是想贏,就越是輸,手氣背到了極點。牌桌上的牌,好像專門跟他作對,骰子也總是滾出他不想看到的點數。”
“這時候,王老四才覺得有點不對勁。他感覺周圍的空氣越來越冷,就算是下雨天,也不至於冷得刺骨。他抬頭看了看周圍的人,發現他們臉上都沒什麼表情,眼神空洞,就像是一個個木偶。那個坐在角落的瘦老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挪到了他身邊,正湊在他耳邊,用那種沙啞的聲音說:‘接著玩啊,下把就能贏了,把本都撈回來,還能賺一大筆呢。’”
“那聲音,像是有魔力一樣,鑽進王老四的腦子裡。他本來已經有些清醒了,想走,可一聽這話,心裡那點不甘又冒了出來。他咬咬牙,把身上最後一點錢都押了上去,結果,還是輸了。”
“這下,王老四徹底懵了,冷汗直冒,後背都溼透了。他想站起來走,可雙腿就像灌了鉛一樣,根本動不了。他這才注意到,剛才還在喧鬧的賭場,不知什麼時候變得異常安靜,只有骰子碰撞和洗牌的聲音,而且那聲音越來越響,在他腦子裡嗡嗡作響。”
“他猛地轉頭,看向身邊的瘦老頭。這一看,差點沒把他嚇死!只見那老頭的臉在昏暗的燈光下,面板乾癟得像老樹皮,眼睛裡閃爍著綠油油的光,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露出稀疏的黃牙。更可怕的是,王老四好像看到老頭的身後,隱約有無數模糊的影子在晃動,那些影子好像都在盯著他,發出無聲的嘲笑。”
“‘輸光了?沒關係,’瘦老頭的聲音變得更加陰冷,‘你家裡不是還有點東西嗎?地契?房契?拿來啊,押上去,一把就能翻本!’”
“王老四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遇到的根本不是人,是鬼!是傳說中的賭鬼!他想喊,可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發不出一點聲音。他想跑,可身體就是不聽使喚。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在那個瘦老頭的蠱惑下,好像著了魔一樣,把家裡的地契、房契都拿了出來,押在了賭桌上。”
“接下來的事,王老四後來跟人說的時候,都顯得神志不清。他只記得自己一直在輸,不停地輸,那些牌和骰子,就像是長了眼睛一樣,專門往他輸的地方去。周圍的那些‘人’,都變成了青面獠牙的鬼影,對著他指指點點,發出咯咯的怪笑。那個瘦老頭,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猙獰,他的身體好像都變得透明瞭,能看到裡面黑黢黢的東西在蠕動。”
“最後一把,王老四把所有能押的都押了上去,結果還是輸了。就在他輸光的那一刻,整個屋子突然劇烈地晃動起來,燈光‘噗’地一聲全滅了。黑暗中,只有那些鬼影的眼睛發著幽光,骰子聲、洗牌聲、怪笑聲混雜在一起,震得人耳膜生疼。”
“王老四嚇得魂飛魄散,也不知哪來的力氣,連滾帶爬地衝出了那間破屋子。他不敢回頭,拼命地在雨裡跑,只覺得身後好像有無數只冰冷的手在抓他,有無數個聲音在喊他回去接著賭。”
“他一口氣跑出了老槐巷,直到看到街口的路燈,才稍微定下神來。他回頭望去,老槐巷深處一片漆黑,剛才那間破屋子好像根本就沒存在過一樣。”
“王老四回到家,整個人都虛脫了,像丟了魂一樣。第二天,他想去找那間屋子,可在老槐巷裡轉了好幾圈,都沒找到。問街坊鄰居,都說老槐巷盡頭只有一間荒廢多年的破廟,早就沒人去了。”
“從那以後,王老四就徹底廢了。他輸光了所有家產,老婆也跟他離了婚,帶著孩子走了。他變得瘋瘋癲癲的,整天在街上游蕩,嘴裡不停地念叨著‘輸了……全輸了……’‘還想玩……再玩一把……’”
“有人說,他是被賭鬼纏上了,那賭鬼就是要讓他沉迷賭博,嚐盡輸光一切的滋味,然後慢慢折磨他。還有人說,在深夜的老槐巷附近,偶爾還能聽到骰子聲和洗牌聲,甚至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在巷子裡晃悠,好像還在找著什麼人,拉著人去賭博。”
“最邪門的是,後來又有幾個好賭的人,跟王老四一樣,說在老槐巷深處找到了賭場,結果都是輸光了所有東西,回來後要麼精神失常,要麼就莫名其妙地死了,死的時候,手裡還攥著幾張破舊的牌或者骰子。”
“從那以後,老槐巷就更沒人敢去了,尤其是晚上。那地方,成了我們這片的一個禁忌。”
老周講完,端起茶杯,猛地喝了一大口,喉結滾動著。周圍的人都聽得臉色發白,剛才還喧鬧的茶館,一時間竟然安靜得只剩下窗外的雨聲。
我也感覺背後有點發涼,端起茶杯的手都有點抖。這故事太邪乎了,尤其是老周講得有鼻子有眼,加上這雨夜的氛圍,讓人不得不信幾分。
“老周,”旁邊一個膽子大點的年輕人忍不住問道,“那王老四後來怎麼樣了?”
老周放下茶杯,嘆了口氣,眼神裡帶著點憐憫和恐懼:“還能怎麼樣?瘋瘋癲癲地過了兩年,在一個冬天的晚上,被人發現凍死在了老槐巷口,手裡還緊緊攥著半顆骰子……”
“嘶——”好幾個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老周看了看我們,眼神嚴肅地說:“所以啊,各位,賭這東西,真是碰不得!小賭怡情,大賭傷身,要是沾上了那種‘鬼賭’,那可是要搭上身家性命,甚至靈魂都被纏住,永世不得安寧啊!”
說完,他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地抽著煙,看著窗外的雨幕,眼神裡似乎還殘留著故事裡的恐懼。
茶館裡的氣氛變得壓抑起來,剛才的熱鬧勁兒全沒了。大家都低頭喝著茶,若有所思,有的臉色凝重,有的眼神躲閃。
我坐在角落裡,心裡久久不能平靜。老槐巷我是知道的,平時白天走進去都覺得有點陰森,沒想到晚上還藏著這樣恐怖的傳說。那賭鬼,生前嗜賭如命,死後還要化作惡鬼,引誘活人,讓人沉迷賭博,輸光一切,這是何等的怨念和惡毒!
雨還在下,敲打著窗戶,發出沉悶的聲響。我忽然覺得,這老茶館裡的燈光,似乎也變得有些昏暗了,周圍的人影,在牆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看起來有些詭異。
我不敢再久留,付了茶錢,跟老周他們打了個招呼,就匆匆離開了茶館。
走在雨夜的老街上,雨點打在傘面上,發出“啪啪”的聲響。路燈的光暈在雨幕中瀰漫開來,顯得格外昏黃。兩邊的老房子黑黢黢的,像一個個沉默的巨獸。
路過老槐巷口的時候,我下意識地朝裡面望了一眼。巷子深處漆黑一片,只有風吹過老槐樹,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有人在低聲耳語。
我趕緊收回目光,加快了腳步。不知怎麼的,我好像真的聽到了若有若無的骰子聲和洗牌聲,從巷子深處飄出來,鑽進我的耳朵裡,讓我心裡一陣發毛。
我幾乎是小跑著回到了家,關上門,才覺得安全了一些。但剛才老周講的那個故事,還有老槐巷深處那片漆黑,卻像夢魘一樣,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
我忍不住想,這世間,是不是真的有這樣的賭鬼存在?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引誘著那些心存貪念的人,一步步走向深淵,直到被徹底吞噬……
那一晚,我做了個噩夢。夢裡,我也走進了老槐巷深處的那間破屋子,裡面煙霧繚繞,鬼影幢幢。那個瘦骨嶙峋的老頭笑眯眯地向我招手:“來玩一把啊,手氣好,錢就跟流水似的來……”
我嚇得驚醒過來,渾身是汗,窗外的雨還在下,滴滴答答,像是永遠也不會停。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敢在雨夜去過老槐巷附近,對賭博更是敬而遠之,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那看不見的賭鬼盯上,捲入那萬劫不復的賭局之中。
這個故事,就像老槐巷裡的那棵老槐樹一樣,在我心裡生了根,每次想起,都覺得背脊發涼,提醒著我,有些東西,碰不得,有些地方,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