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十點,我擠上最後一班公交。

老舊座椅吱呀作響,後排傳來指甲刮擦玻璃的聲音。我回頭,只看見穿紅裙的女人垂著長髮,指尖沾著暗紅液體。

“下一站……不歸路。”司機突然開口,沙啞嗓音像砂紙磨過鐵鏽。車載螢幕跳動,“終點站”三字滲出血珠,窗外的路燈次第熄滅,只剩月亮泛著青白。

我摸到口袋裡的手機,屏保照片突然扭曲——今早剛分手的男友,此刻正隔著玻璃對我笑,他的臉貼在車窗外側,面板下蠕動著黑色紋路。

“乘客請坐穩。”紅裙女人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渾身僵硬,她不知何時坐到了我身邊,腐臭氣息混著廉價香水味撲面而來。她緩緩轉頭,潰爛的右眼爆出蛆蟲:“你看,他們都來接你了。”

全車乘客同時抬頭,青白的臉轉向我。有人喉嚨裡湧出黑血,有人缺了半隻手掌還在抓扶手,最前排的小學生咧開嘴,牙齒縫裡卡著碎指甲——那是上週新聞裡失蹤的校車事故受害者。

公交在黑暗中顛簸,我想逃,卻發現車門把手早已鏽成一團爛鐵。紅裙女人的手指搭上我肩膀,冰涼的觸感傳來一句低語:“這輛車,從來沒有活人能坐到終點哦……”

下一秒,所有乘客突然消失。車內燈光大亮,我渾身冷汗地盯著電子屏:“歡迎乘坐202路公交,首班車時間6:00。”

手機在此時震動,新聞推送跳出:“今日凌晨,一輛廢棄公交內發現多具無名骸骨,其中一具女屍身著紅裙,指甲縫殘留……”

身後再次傳來指甲刮擦聲,我僵硬地轉頭,穿紅裙的女人正從座椅縫隙裡緩緩爬出來,腐爛的嘴角咧出尖牙:“這次……你逃不掉了。”

叮——終點站到了。

車門緩緩開啟,湧進來的不是空氣,而是漫天飛舞的紙錢。

紙錢混著腐葉撲在臉上,我踉蹌著後退,後腰抵在座椅邊緣。紅裙女人的指尖已觸到我膝蓋,她腕間的銀鐲子突然發出刺耳的蜂鳴——那是我奶奶留給我的遺物。

“你、你戴過死人的東西……”她的語調裡竟有一絲忌憚,腐爛的指尖在鐲子微光前蜷起黑煙。我突然想起奶奶臨終前塞給我的鐲子,說“走夜路能避邪”。

公交車劇烈晃動,窗外閃過支離破碎的畫面:暴雨夜的十字路口,校車側翻的火光,以及二十年前末班車上那個穿紅裙的售票員——新聞裡說,她為救乘客被失控的貨車捲入車輪。

“他們不是鬼……”我攥緊鐲子後退,冷汗浸透的後背貼上駕駛座。司機始終沒有回頭,他的制服肩章上繡著“202路”,褪色的銘牌上寫著“陳建國”——正是當年殉職的司機名字。

紅裙女人的長髮垂落地面,變成黑色的藤蔓纏住我的腳踝:“他們困在這裡二十年了……你聞不到嗎?是汽油味和血腥味啊。”她潰爛的右眼突然流出血淚,“那天根本沒有末班車,是我們自己不想承認死了……”

車頂的應急燈忽明忽暗,我看見所有乘客的輪廓開始透明。穿校服的女孩捧著斷指衝我搖頭:“姐姐快跑,天要亮了……”她的身體正在晨光中消散,而車外仍是濃稠的黑暗。

鐲子突然發燙,我踉蹌著撞向駕駛臺。方向盤後掉出一本泛黃的日記,1995年10月30日那頁寫著:“暴雨太大,剎車失靈了……如果我死了,請讓這輛車永遠停在‘不歸路’,別讓他們知道自己已經……”

“嘀——”

尖銳的汽笛聲刺破黑暗,車頭撞破虛無的屏障。我猛地睜眼,發現自己趴在凌晨三點的公交站臺,面前停著輛真正的202路公交,司機搖下車窗:“姑娘,末班車了,上不上?”

我攥著銀鐲子後退,看見車內空無一人。司機摘下帽子擦汗,後頸有道深長的疤痕——和新聞裡陳建國遺體的屍檢報告一模一樣。

手機在此時沒電關機,遠處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末班車載著沉默的司機駛入霧中,車尾號牌滲出水漬般的暗紅,漸漸變成“事故車·202”。

巷口的路燈突然炸裂,黑暗中有人輕輕拽住我的袖口。我渾身血液凝固,緩緩轉頭——

穿紅裙的女人舉著支燃燒的蠟燭,完好的左眼漾著淚光:“謝謝你……讓我們看見天亮了。”

她的身體在黎明前的微風中碎成光點,最後一片紙錢落在我腳邊,背面是二十年前的公交票根,日期停在1995年10月30日,票價欄寫著:“往生錢·壹佰文”。

東方泛起魚肚白,我低頭看銀鐲子,內側不知何時浮現出小字:“冤魂尋歸路,活人莫停留”。

身後的公交站臺突然消失,原地只剩塊鏽跡斑斑的路牌,被藤蔓纏繞的木牌上,“不歸路”三字已被風雨侵蝕得只剩“不”和“路”,中間的“歸”字凹陷處,積著半攤暗紅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