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儲水罐內,黑暗濃稠如墨,只有沙地裡那點微弱的嫩綠光暈,勉強撐開一小片昏蒙的天地。

空氣裡瀰漫著鐵鏽、冷凝水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腥——那是下方深淵裡不甘的母巢氣息透過破洞滲進來的餘毒。

“呼…呼…”

鐵蛋叔靠在內壁冰冷的弧形鐵皮上,炸毛的紅髮在昏暗中也失了顏色。他鼾聲依舊,但比之前緩和了許多,粗重的呼吸帶著疲憊和腰背的隱痛。

那隻光鎧覆蓋的右手隨意地搭在屈起的膝蓋上,光芒溫潤內斂,手背上那塊震盪核心殘片安靜地吸附著,偶爾閃過極其微弱的藍光,像是在待機。

菜鳥蜷縮在嫩芽光暈的邊緣,身體微微發抖。

新開的意念頻道里不再刷屏,只有一些斷斷續續、帶著驚悸的碎片:“黑…好黑…藤蔓…爬上來沒有…”、“星哥的胳膊…顏色好像變深了…”、“餓…好餓…”

我靠坐在另一側,後背抵著冰冷的鐵皮,那條佈滿暗紅紋路的右臂依舊軟軟地垂著,麻木感減輕了些,取而代之的是面板下隱隱的、如同餘燼般的灼熱。

目光落在沙地裡那株嫩芽上。它似乎真的在吸收著罐體內壁上凝結的冰冷水珠和稀薄的微生物。

極其微弱的、帶著生命韻律的嗡鳴從它莖稈深處傳來,頂端沙粒隨著光暈緩緩起伏,像是在進行一場緩慢的呼吸。

光罩穩定但稀薄,頑強地隔絕著罐內陳腐的空氣和下方深淵滲透上來的惡意。

“滋…嫩…芽…能…量…恢…復…速…率…0…0…1…%…/…小…時…預…計…完…全…恢…復…需…4…7…3…天…” 小甲蟲的電子音帶著現實的冰冷,在意識裡響起。

473天?在這鐵棺材裡?

一股冰冷的絕望剛要升起,就被鐵蛋叔一聲無意識的夢囈打斷。

“…嗯…密匙…老蔫兒…藏…爐灰…” 他含糊地嘟囔著,咂了咂嘴,口水又流到了鬍子上。

密匙?又是這個詞。

那個在巨浪拍下前閃回的記憶碎片——混亂中塞進他手裡的冰冷小東西。它到底是什麼?現在又在哪裡?

這個念頭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我疲憊的腦海裡盪開一絲漣漪。

天光,或者說,一絲極其微弱的灰濛濛的光線,開始從我們撞進來的那個巨大破口滲入。

水塔罐體極高,破口在下方,這點微光只能勉強勾勒出巨大罐體內壁模糊的弧形輪廓,以及我們三人狼狽的身影,距離照亮整個空間還差得遠。

但這點光,似乎成了某種訊號。

沙地裡,那株嫩芽的嗡鳴猛地清晰了一絲!頂端沙粒點動的頻率加快!

它那圈稀薄的光暈,如同被注入了一絲活力,肉眼可見地明亮、凝實了一點點!

那些深深扎入下方淨化之沙的乳白根鬚,開始以一種極其緩慢、卻帶著明確目的性的方式…向著罐體內壁的方向…延伸!探索?

根鬚如同最精密的探測器,貼著冰冷、佈滿鏽跡和凝結水珠的內壁緩緩遊移。

專門尋找那些鏽蝕剝落形成的微小凹坑,或者附著著薄薄一層深綠色苔蘚的溼潤區域。

一根纖細的根鬚尖端,小心翼翼地觸碰上一片生長在鐵鏽縫隙!

嫩芽的莖稈猛地一顫!頂端沙粒瞬間高頻震顫起來!

能量波動,順著那根鬚洶湧地湧回嫩芽本體!

它那圈光暈猛地一亮!籠罩的範圍都似乎向外擴張了一絲!

“滋…檢…測…到…高…效…生…命…能…量…轉…化…!目…標…微…生…物…:…變…異…耐…輻…射…苔…蘚…(…學…名…待…定…)…能…量…提…取…效…率…是…冷…凝…水…的…1…8…0…0…%…!” 小甲蟲的電子音都帶上了一絲“驚訝”的波動!

1800%?!這不起眼的苔蘚是能量塊?!

這動靜也驚醒了菜鳥。

他揉了揉眼睛,新開的意念頻道瞬間被眼前的景象啟用:“豆芽…在吃苔蘚?苔蘚…發光了?” 他湊近了些,看著嫩芽根鬚觸碰的那一小片深綠色苔蘚。

在嫩芽能量波動的激發下,那片苔蘚的深綠色中,竟然透出點點瑩綠光芒!

“滋…變…異…苔…蘚…在…嫩…芽…能…量…激…發…下…進…入…‘…光…合…作…用…超…頻…’…狀…態…能…量…釋…放…加…劇…” 小甲蟲繼續解說。

“菜鳥!” 我嘶啞地開口,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意念…試試…看能…感覺到…什麼?”

菜鳥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他趕緊閉上眼,新開的意念頻道小心翼翼地朝著那片被嫩芽根鬚觸碰、散發著微弱瑩綠光芒的苔蘚探了過去。

異常清晰的資訊流,如同涓涓細流,瞬間湧入菜鳥的腦海!

不是混亂的汙染碎片,冰冷的電子指令!

好像帶著植物特有韻律的…“訊號”?像是…某種…記錄?

菜鳥的眉頭緊緊皺起,新開的意念頻道里,那些模糊的、帶著青澀感的意念碎片開始艱難地拼湊、翻譯:

“…冷…水…滴…嗒…(苔蘚記錄的水滴節奏)…”

“…鐵…鏽…味…苦…(對環境的感知)…”

“…震…動…轟…隆…來…自…下…面…壞…(對深淵母巢活動的記錄)…”

“…亮…光…進…來…在…那…邊…(指向罐體某個方向)…”

“…有…東…西…刻…著…(重點!)…”

“有東西刻著?!” 菜鳥猛地睜開眼,意念頻道瞬間清晰,“豆芽碰的苔蘚說…那邊內壁上…刻著東西!” 他激動地指向嫩芽根鬚探索方向的更深處,罐體內壁一片更加濃重的陰影區域。

刻著東西?在這廢棄的水塔儲水罐內壁上?

鐵蛋叔的鼾聲不知何時停了。他不知是疼醒的還是被菜鳥的動靜吵醒,銅鈴眼在昏暗中睜開,帶著剛睡醒的渾濁和一絲警覺。

“刻…刻著啥?” 他揉著劇痛的後腰,嘶啞地問,“該…該不會是哪個王八蛋…以前在這兒…刻的‘到此一遊’吧?”

“不…不知道…苔蘚…表達不清…” 菜鳥搖頭,意念頻道努力翻譯著,“感覺…很…很重要…它…特意指出來了…”

“滋…推…薦…進…行…實…地…勘…察…” 小甲蟲給出建議。

“操…去看看!” 鐵蛋叔掙扎著想站起來,後腰的劇痛讓他倒抽一口冷氣,又跌坐回去。

“媽的…老子的腰…” 他罵罵咧咧,目光卻投向自己那隻搭在膝蓋上的光鎧右手。

“喂!‘鐵手’!別裝死!給老子…照個亮!”

嗡——!

光鎧右手彷彿真的聽到了指令(或者只是待機啟用),手背上那塊震盪核心殘片瞬間亮起幽藍光芒!

一道凝練的、筆直的乳白色光柱,如同舞臺追光燈,猛地從掌心射出!精準地打向菜鳥所指的那片罐體內壁陰影區域!

光柱撕破了黑暗!

鏽跡斑斑、佈滿水漬和剝落痕跡的弧形鐵皮內壁上,在光柱的照射下,顯露出了一行…刻痕!

刻痕很深,明顯是用尖銳的金屬利器反覆刻畫留下的,歷經歲月和鏽蝕,邊緣已經模糊,但字形依舊清晰可辨。

不是文字。

而是一串…由點、橫線和特定角度折線組成的…複雜符號?像某種…密碼?或者…座標?

符號下方,還有幾個歪歪扭扭、但同樣深刻的字母數字組合:

**n37°14'06" e115°48'40"**

“這…這是啥?” 菜鳥看著那陌生的符號和座標,一臉茫然。

鐵蛋叔的銅鈴眼死死盯著那串符號,瞳孔猛地收縮!

炸毛的紅髮似乎都要豎起來!他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著,黑臉膛上的表情從疑惑到震驚,混雜著難以置信和恍然大悟的狂喜!

“操…

操!操!!!”

他連罵三聲,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猛地用那隻沒戴光鎧的左手狠狠一拍自己的大腿!“老子…老子想起來了!是它!就是它!”

他指著那串點線符號,激動得語無倫次:“這…這不是密碼!這是…是舊世界…‘方舟’內部…應急通道的…定位信標圖!只有核心安保員…才懂!下面那行…是…是經緯度座標!”

他猛地看向我和菜鳥,銅鈴眼裡燃燒著絕境中看到生路的火焰:“這座標…這座標指向的地方…不是避難所!是…是‘方舟b’的…第七扇區…緊急…撤離點!備用伺服器…介面!還有…可能還有…還能用的…舊時代載具庫!”

第七扇區緊急撤離點?備用伺服器介面?舊時代載具庫?!

這三個詞如同驚雷,炸響在死寂的鐵罐裡!

“滋…坐…標…校…驗…中…” 光鎧手的電子音響起,投影再次在殘片上方亮起,幽藍的資料流瀑布般重新整理。

“校…驗…完…成…坐…標…真…實…性…9…8…%…關…聯…記…錄…:…第…七…扇…區…‘…渡…鴉…’…緊…急…撤…離…通…道…” 冰冷的電子音,此刻卻如同天籟!

“渡鴉!是‘渡鴉’通道!” 鐵蛋叔激動地低吼,“老子當年…只聽說過!沒想到…真有!入口…入口就在這座標!”

生路!真正的生路!不是困守鐵罐,而是通向一個可能擁有載具和補給的地方!

希望如同破曉的晨光,瞬間驅散了罐內沉重的絕望。

菜鳥興奮地跳了起來,差點撞到低矮的罐頂:“那還等啥?!叔!星哥!咱快走啊!”

鐵蛋叔指了指我們撞進來的那個巨大破口,在罐體下方十幾米處,下方就是翻騰著暗紅光芒的深淵。

“從這跳下去喂藤蔓精?”

“滋…檢…測…到…罐…體…頂…部…存…在…老…化…通…風…管…道…結…構…直…徑…約…0…8…米…推…測…連…接…外…部…環…境…” 光鎧手的電子音適時響起,投影畫面切換成罐體頂部的結構掃描圖,一個鏽蝕的圓形管道口標記著紅光。

通風管道?通向外面?

鐵蛋叔抬頭,望向罐體頂端那片深沉的黑暗,銅鈴眼裡閃爍著孤注一擲的光芒。

他那隻光鎧右手的光芒似乎也感應到了主人的決心,變得更加明亮、銳利!

“菜鳥!” 他低吼一聲,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看好豆芽!陳星!跟老子…爬上去!” 他指了指罐體頂端,“出路…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