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有靈,可修煉成妖成仙,過程雖不易,好歹是個有機會一步登天的機遇。若修煉成妖后,又遇上死時留下很深怨恨的怨靈,便會一發不可收拾成一定程度半妖半靈的怪物。這種怪物在面對慾望的時候是沒有理智的,遇人殺人,遇鬼殺鬼,可殺也可吃。

陳觀殊給景凝解釋了一番,她似懂非懂地點頭。“還好你沒事。”他出於習慣想摸摸她的頭,眼下狀況只好硬生生剋制住舉動。

“實在抱歉,景凝姑娘。那隻半妖半靈本就是我負責追捕的怪物,沒想到半路被它逃走了,讓你受驚了。”

這位女神官渾身氣息清冷,看著就不好相處,一番意想不到的話,景凝將受寵若驚表現得淋漓盡致,她抿唇笑了笑,“無妨,我沒事。”

她轉身對陳觀殊拱手拘禮,意欲作辭:“崇寧神君,下官……”

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他們,“大哥!”

“你沒事吧?沒受傷吧?”

來人一把推開景凝,就差掛在陳觀殊身上。見狀,唐意氣得吹鼻子瞪眼的,這個討厭的臭小子!

此時烏雲大敞,月光傾瀉而下。一行人立在一堆碎瓦破礫前,顧彌爾徐徐而來,他先是向陳觀殊喊了一聲大哥,再轉頭對女神官頷首示禮:“千霜神官。”

而後他默默側身靠近景凝,悄聲道:“景凝姑娘,實在不好意思,我四弟平日頑劣不服管教。”

景凝只是淡笑,不置與否。

“千霜神官!是帝君派您下來抓妖了嗎?”

“您好久沒來我們行宮了。”

“我最近劍術遇到瓶頸,可以向您請教幾句嗎?”

那邊唐棣看到千霜後一驚一乍的,一連發問了好幾個問題,把千霜問得眉頭直抽,避之不及。“唐小公子,崇寧神君比我懂得多。”

“好吧。”唐棣有些失望,回身看到景凝來不及收回的笑意,頓時怒從心頭起,直指景凝。陳觀殊一聲冷斥:“唐棣!”

唐棣頃刻洩了氣。

“這裡…似乎有點奇怪。”顧彌爾沉思半晌,突然這樣說,引得幾人紛紛看他。

陳觀殊道:“這座城有問題。”

太安靜了,安靜得詭異,樹林鬧鬼,入夜後無人敢在外逗留不足為奇,可是這裡連一個打更人都沒有,陰氣重重。

“各位不必把問題想得太嚴重,妖鬼肆虐,想必不敢大白天出來作怪,夜晚只要關好門窗,便不會出事。”

“是嗎?你會抓妖嗎?你懂法術嗎?你怎麼知道城民們好好關著門窗聽話地待在家裡?”聽是景凝開口,唐棣忍不住翻她白眼,句句陰陽怪氣。

景凝按住想要為自己出頭的唐意,溫聲道:“人的好奇心足以與慾望攀比,這裡塌了一間客棧,如此大的動靜,居然沒有一個人出來察看原因。說明他們遇到過相同的情況,認為是城中妖鬼製造的混亂,心有戒備不會隨意賭上個人安危出來的。不過,萬事要究其根源,只降妖除魔是沒用的。”陳觀殊不禁側頸看她。

千霜頷首贊同:“景凝姑娘言之有理。”

唐棣疾言厲色:“萬事憑空猜測是沒用的。萬一有傷亡怎麼辦?你來負責嗎?”

景凝語氣舒緩:“那你覺得如何?”

唐棣步步緊逼:“除非把這些百姓叫出來,證實你的話。”

一時之間針鋒相對。顧彌爾有心想說什麼,卻見陳觀殊只目不轉睛盯著景凝,一言不發。後者面不改色:“這樣大費周章,會更麻煩。”

“不。”唐棣直截了當:“我們是為百姓降妖除魔的,這件事,得讓他們清楚明白。”

誰知景凝轉頭對陳觀殊說:“他說的有道理,我們去吧。”

情勢陡轉急下,是順了他的意沒錯,但是唐棣一口氣憋在心頭,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他只是存心找景凝的麻煩,始料不及的贊同,氣急敗壞卻又無計可施,只能冷哼一聲。

唐棣首當其衝領頭每家每戶敲門,不過,再充沛的精力也會有筋疲力盡的時候,可他這人實在太倔,硬是不肯放棄,若非顧彌爾阻止,他就破門而入了。

城中央有一條大街,直通一座深宅大院,一面高牆阻住去路,眾人不約而同地面面相覷。

唐棣道:“怎麼了?你們怎麼都擺出同樣的臉色?”

顧彌爾道:“這座府邸有問題。”

唐棣不以為然:“剛剛大哥說整座城都有問題,就這戶人家還能有什麼問題?”

景凝一針見血:“方位、風水不對。”

正常來說,屋子最佳的風水佈局是坐南向北,按照這點,府邸應該是正對著此時的一行人,可是,這座府邸卻是背對著他們的,就是完全反過來的坐北朝南。

“切,你又不是風水先生。”唐棣乜視她一眼,嗤之以鼻。“好像誰不會似的。”他嘀咕了兩聲,搶先大家一步饒到大門前,頭頂上的牌匾寫著陳府。他舉手正要敲下去,身後響起一道質疑的聲音,“會開門嗎?”

“應該不會吧。”

唐棣脖子一梗,不甘心地放下手,轉而盯上了旁邊的高牆,一個助跑攀登躍了過去,還不忘在那邊大喊,“我成功了,你們倒是快點進來啊。”

“四弟,你小心點。”顧彌爾簡直哭笑不得,他這脾氣誰點炸誰,別人稍微一激他鐵定失去理智。剛說完沒多久,牆那邊一聲慘叫,緊接著是暴跳如雷的聲音。

“仇報了,開心嗎?”景凝一個激靈,側頭便看到陳觀殊正低頭問她。她反手一將,手肘捅到他的腰上,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道:“這才叫報仇。畢竟長兄為父,子仇父受嘛。”

吱呀一聲,門開了。

“這裡風水絕對有問題!誰家池塘會建在牆邊的?”唐棣氣急敗壞走出來,渾身直髮抖,不知是氣的還是冷的。

待大家步入府邸之內方才一目瞭然,裡頭黑燈瞎火的,每一樣東西的佈局完全在常識認知之外。譬如剛進大門,數丈之外竟豎立著一面磚牆。唐棣差點撞了上去,他剛剛摸黑才找到的大門,居然險些又栽了。

“什麼意思啊這是?”

顧彌爾及時扶住唐棣:“常言道,來者是客。而這佈局看起來像是要將來客擋在門外的意思,完全違背了這句眾所周知的話。”

“不。”一道亮光驟現,唐意這才反應過來,站在身旁的千霜不知何時掐出一道火訣,逐步靠近那面牆,沉吟片刻,緩緩道:“我覺得這面牆所代表的寓意並不是顧公子所說如此。坊間迷信,驅鬼除魔自有一套。這座宅府本身佈局怪異,如果這裡的風水會招致邪祟的話,那麼這面牆可能是阻擋邪祟。不出意外,牆上應該畫了符咒。”言畢,她的手輕輕上舉,正好照到牆上方的紅色符咒,這咒印不偏不倚的,正好對準了大門。

“姑娘?我家姑娘呢?”

千霜挪動火光,映出唐意焦急如焚的臉色。再從左往右一番查探,景凝果然不知所蹤。

陳觀殊臉色沉沉:“我去找,你們別分散。”

千霜斜視他離去的身影,隨即把唐意推給顧彌爾,她說:“你們三個人別走散。”

“誒誒誒!不是?你們一個兩個怎麼這樣?三哥不會你也這樣吧?”

“我不走,你別一驚一乍的,把急性子收一下。”訓完唐棣,顧彌爾轉頭溫聲道:“這位…這位姑娘就先跟著我吧,景凝姑娘不會有事的。”

“謝謝。”

咯——吱——

唐棣登時豎起耳朵,這聲音好像在哪裡聽過,是哪裡呢?他細細琢磨,目光不經意落在垂頭喪氣的唐意身上,瞳孔一睜,他拉了拉顧彌爾的袖子,“四…四哥,你聽到了嗎?”

“是樹林裡的那個骷髏人。”顧彌爾一錘定音。“它也在這裡。”

一個時辰以前,他們兩個人一前一後追著骷髏人離開,到了樹林的另一端才發現那裡是一處空曠的墓地,可以說是墳場,每一塊墓碑上都是空白,無名無姓。有的棺材被挖出來,棺材板都四分五裂的,屍橫遍地。烏鴉環繞著腐爛的屍體,發出一陣陣的腐臭味,伴隨著咀嚼的聲音。

唐棣的臉色從茫然逐漸淪為驚恐,哇的一聲吐了出來。這動靜驚動了埋在其中一副棺材的東西,緩緩抬起頭,它居然在吃死人的屍體!不對!顧彌爾捂住鼻子,這怪物是骷髏架子,它吃不了東西。那麼,它在幹什麼?隨著骷髏人倏地站起來,顧彌爾明白了,它在剝人皮。他猜這些屍體十之八九不是剛死的,已經腐爛了或者是臨近腐爛,骷髏人開棺一個一個地試,可惜都無法得到一張完整的皮囊。中途察覺到樹林裡還有活人,它盯上景凝,意識到自己不是對方的對手後選擇折返回來。

唐棣吐完之後,欣然拔劍,一鼓作氣飛了出去:“妖孽,看我不殺了你!”

骷髏人單手提起棺材板,被唐棣一劍劈成兩半,不曾想它的爪子已經撲到了他的面前,唐棣一個彎腰,直接栽到地上。狡猾的骷髏人越過他直奔顧彌爾的方向去,結果它拐了個彎往另一個方向逃跑了。剩下不知所措的顧彌爾和哇哇大叫的唐棣:“啊啊啊啊救命啊!我的劍!我的腳!我的後背!全都不乾淨了!!”

唐棣將此事視為恥辱,一想起就生氣,他氣呼呼地拔劍聲稱要去宰人,哦不,宰了那個骷髏架子。顧彌爾好說歹說才把他勸住。

與此同時,千霜同樣聽到了那道奇怪的聲音,她循聲移動,一陣風掃蕩而來,滅了她手上的火。一瞬間的恍神,對面多了一個人。

“不知千霜神官有何貴幹?”

“原來你有地圖,對此地瞭如指掌,怪不得你會刺激唐公子攀牆。”千霜暗暗吃驚,她居然無聲無息得出現在自己面前,看似與世無爭的淡然,實際上究竟隱藏了什麼呢?

“你說這個啊?”嘩啦一下,對方舉手之際燃起一道火光,正是以手中的地圖為燃,黃色火光映出景凝的臉。“這東西沒什麼用,我也看不懂。有事說吧,此處絕佳,沒有人能聽到我們說話。”

“你怎麼知道我要找你?”

“猜的。”說起來,兩人互不相識,她卻兩次幫景凝出言解圍。雖然很生硬,但這目的卻不言而喻。

“我要找南虞山主。”千霜斟酌片刻,單刀直入:“我想要你幫我。”

景凝神色漸冷:“客棧那隻妖是你的手筆?”

千霜笑了笑,搖頭:“並不是。不是我要殺你,是帝君要殺你。”

景凝不慌不忙,似笑非笑:“那你豈不是陽奉陰違?你主子要殺我,你卻要我幫你?”

千霜仍然說不是,“帝君並沒有派我殺你。他派的另有其人,具體我也不知道是誰。客棧那隻半妖應該只是派來試探你的。”

這事千霜只是無意間偷聽到的。萬人之上的帝君要殺一位山主,按理說是易如反掌,為何要如此小心翼翼?天底下山神不計其數,雖不是正規天神,但也不至於礙到堂堂一位天界之主的眼,而且滅口之舉還要秘密進行。下界歪魔邪道眾多,能修煉出名堂的屈指可數,坊間並沒有多少關於這位南虞山主的傳聞,如今一看,完全不像是妖魔一派的。

最關鍵的一點是,帝君要殺的是一位坐著輪椅的人,可眼前這位並不是瘸腿的。然而反常的是,他臨時改口要留人活口。

究其原因,千霜不得而知。

後來千霜在九天十二樓買到了關於南虞山主的訊息,所以她才會向帝君請命下凡抓妖,獨自一人踏上行程尋找南虞山,意外的是碰到了陳觀殊。還好,她總算找到了。

“我要你幫我找一個人。”

“哦?”景凝挑眉,頓時來了興趣,“什麼人?”

她卻答非所問:“是不是需要那個人的生辰八字?”

看來不願意多說,景凝也不勉強,她說:“沒錯。生辰八字給我就行。”

“死了很久的人也能找到嗎?”

“只要不是魂飛魄散,就算剩下一魂一魄我都能找到。不過,我不能保證他是妖魔鬼怪還是什麼東西。但是,”景凝語氣一頓,眼色霎時深邃犀利,“既然你能找上我,那就說明你知道我的條件。在必要時候,你必須得聽命於我。”

“可以。”這次答應得爽快,千霜把一張寫著生辰八字的紙條遞給景凝,她慢條斯理接過來看,抬眸凝視千霜,同樣遞手給她,見千霜咬破手指,以血為墨利落地簽下大名。待血契在自己手中生成,不容反悔,她才分與意味不明一笑。“你不怕我利用你嗎?”

千霜問:“你會嗎?”

“這就很難說了。”景凝聳肩,突然笑道:“不過我對長得好看的姑娘,一向比較寬容。”

她轉身揮揮手:“就這樣吧,走了。”

“等等。”

景凝駐足,身體未動,只微微側頸等她說話。

“景凝姑娘,你與崇寧神君……”

“你找的人,是你愛人還是你仇人?你願意告訴我嗎?”突如其來的問題將千霜問住,她一副恍然之狀,收起臉上多餘的情緒,不冷不熱:“我明白了。”

“他的為人我不好判斷。喜歡上一個身份太高的人,他身邊的任何人都會成為你的磨難。”

“噓!”景凝忽然轉頭示意她,剛剛她追隨而來的那個聲音又出現了,偏偏這時火滅了,彷彿是掐準了時機滅了一樣。

“景凝姑娘?”

“火不是我掐滅的。”

千霜戒心四起,黑暗中摸索到一面牆。她心生疑惑,怎麼又是牆?火訣無法生效,她唯有墊腳用手查究,不出片刻,果然摸到了與大門相對那面牆上一模一樣的符咒。

“是迷宮。”

身旁身後皆是打鬥的聲音,忽遠忽近,方位不停變換,千霜無法分辨準確的位置,這時才發覺頭頂上罩了一大片烏雲。腳尖一點,她輕輕向上一躍,正好踩中牆。往下看去,率先入眼的是幾隻泛著銀光的蝴蝶撲閃紛飛,藉著這僅有的光芒,原來距離僅有一牆之隔,緊接著是碎了一地的骨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新黏合起來攻向景凝。每一招對準的不是喉嚨就是心口,招招致命。

景凝反而應付得遊刃有餘。一腳就讓它頭身分離,不帶喘息的第二腳碾碎了它的肋骨,剩下的腿骨心有不甘,嘗試著接觸其他的骨頭。

“這東西可真是夠邪門的。”千霜落在景凝身側,就在兩人都以為它會再度還原成原來的模樣時,猝不及防的,對面衝出來一個瘋瘋癲癲的老人。與此同時,身後也來了人。景凝猛的轉頭往後看,剎那間銀蝶回到她的耳朵上,化成由銀絲將四隻蝴蝶連線在一起的耳飾,栩栩如生。

並肩而立的兩人分別一前一後的,一個飛身向前去救那位老人,就在千霜撲出去的同時,那段裝死的腿骨亮出尖銳的斷口,倏地與她擦身而過,一下子插入景凝的脖領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