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依舊紛紛揚揚地飄落,似是要將世間萬物都掩埋。

江烈抱著王若芸,久久不願鬆開。

他不知該恨漠北,還是該恨西涼。

又或是該恨老天爺的捉弄。為什麼要讓他的愛人受盡折磨......

“王爺 ——”

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庭院的死寂。

軍中斥候一路疾奔而來,聲音中滿是焦急:

“北夷來犯!軍情十萬火急,前鋒已至幽州邊境!”

江烈眼中交織著悲慟與決然。

低頭吻上王若芸早已冰冷的唇,他嚐到了血的滋味。

他想到自己一生征戰。

飲的都是這般苦澀的血啊......

或許他該恨的,是那些挑起戰亂的人......

積壓在心中的悲痛終於化作一聲撕心裂肺的長嘯:

“這戰火紛爭——”

“我江烈為大齊一肩擔之!”

......

......

——幽州,北城門——

瞭望臺。

副將秦深單膝跪地,“王爺,敵軍前鋒二十萬已在五里外紮營。看樣子是要打持久戰。”

江烈望著遠方那一片被白雪覆蓋的地平線,似乎能看到敵軍正在厲兵秣馬。

北風捲著細雪撞上城牆。

“傳令下去,緊閉城門,加強城防戒備。讓弓箭手、弩手各就各位。”

吩咐完後。

江烈眉頭微皺,忽然問道:“雨燕呢?”

“郡主正在武庫清點箭矢......”秦深話音未落。

便見江雨燕裹著風雪衝上城樓。

“秦深,”江烈突然開口,“送郡主去上京。”

“是!”秦深伸手去拉江雨燕。

“爹爹!”江雨燕掙扎著,“我不走!我要留下來和你一起守城!”

江烈沉默了。

如今這幽州城,即將成為戰場,危險重重。讓雨燕留下來,極有可能會遭遇不測。

他想起王若芸臨終前攥著他的手,說一定要照顧好雨燕。

江烈突然一掌劈在她後頸。

女兒的身體軟軟倒入他懷中。

江烈看著昏迷的女兒,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龐,喃喃道:“燕兒,爹虧欠你的太多了,爹不願看到你再受傷了......”

“只有你平安,爹才能毫無牽掛地守衛這幽州城。”

雖說幽州坐擁三十萬鐵騎。

可戰爭從來都是殘酷的。

而且北夷為了捲土重來,暗中醞釀了這麼久,光前鋒就來了二十萬,這背後有多少事是不可預料的......

為了保護雨燕,必須送她去上京。就和一年前執意要把江玉乘送去上京一樣。

秦深默默地走上前,抱起江雨燕,緩緩退下。

江烈獨自站在瞭望臺上,任由風雪撲打在臉上。

他摸了摸懷中的平安符,那是妻子王若芸親自為他繡的。

“這漫天風雪,終究是要染血了。”

雪花依舊紛紛揚揚地飄落,似是要將世間萬物都掩埋。

但江烈知道。

有些東西,是永遠也埋不掉的。

比如女兒昏迷前眼中的倔強......

比如妻子臨終時未盡的牽掛......

比如眼底的河山......

......

......

——上京——

世子府。

夜幕深沉。

江玉乘聽說幽州王府的人來了,連外衣都來不及披,匆匆趕去前廳。

江雨燕被束著手腳蜷在圈椅裡。

一旁坐著的,正是父王身邊最得力的副將秦深。

江玉乘快步上前,趕忙解開妹妹身上繩索。

“哥——”十五六歲的少女,歷經這番變故,再也壓不住心中悲慟,一頭撲進江玉乘懷裡,放聲大哭。

“哥......”江雨燕泣不成聲,“孃親......孃親她......”

抽噎間,話語斷斷續續,“我能幫爹爹守城的......真的...... ”

“箭樓女牆我都走熟了......可是爹爹不要我......”

恰在此時。

趙慕卿拿著披風進來,輕輕披在江玉乘身上: “彆著涼。”

江玉乘顧不上回應趙慕卿,看向秦深問道: “怎麼回事?”

“幽州軍副將秦深,見過世子。”秦深單膝跪地,“末將奉王爺軍令......”

“我要聽人話!”江玉乘現在迫切地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秦深見世子急切,也顧不得禮數,徑直稟道:“王妃薨於半月前,北夷二十萬前鋒陳兵幽州城外。王爺命末將護送郡主來上京......”

秦深把情況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

得知母親已逝,北夷來犯。江玉乘只覺腦袋嗡的一聲,眼前發黑,身子晃了幾晃。

半月前信使來時的馬蹄聲猶在耳畔,他又想起母親寄來的家書上寫的那句「一切安好」。

可如今,這四個字卻一下下揪著他的心,疼得他幾近窒息。

“哥......你說孃親走時......疼嗎?”江雨燕蜷成小小的一團,“爹爹劈我那掌倒是不疼的......”

許是一路顛簸太過疲憊。

又或是接連遭受的打擊讓她心力交瘁。

說著說著就在江玉乘的懷中沉沉睡去了......

“卿兒。”江玉乘輕聲說,“你知道幽州城牆上的垛口有多少個嗎?”

不等趙慕卿回答,他繼續道:“一千零八十個。”

“雨燕說她能走熟所有箭樓,其實我知道,她只是想離爹爹近些......”

母親已逝。

父親獨自面對如此危局,江玉乘怎能在上京安然度日?

“卿兒,” 江玉乘的聲音突然平靜得可怕,“替我照看好妹妹!”

趙慕卿猛地抬頭:“你要去哪?”

江玉乘獨自走向院門,“去幽州。”

庭院裡飄落的雪似乎都凝固在空中,唯有少年眼中的火焰在跳動。

趙慕卿撲過來抱住他的腰:“你瘋了?”

秦深慌忙攔在門前:“世子不可 ——”

“王爺有令,讓我照看好您和郡主。而且陛下那邊......”

“陛下那邊,我會親自去說。”江玉乘聲音雖輕卻堅定無比:“我這個做長子的,怎能讓父王獨自面對這千鈞重壓?”

他轉身拂去趙慕卿睫毛上將落未落的淚花,“哭什麼,我又不是不回來了。”

“放心!你夫君我略懂些兵法,三十萬對二十萬,優勢在我!”

趙慕卿強忍著淚水,努力擠出一抹笑容:“那我......等你回來!”

雪花依舊紛紛揚揚地飄落,似是要將世間萬物都掩埋。

但有些東西,是永遠也埋不掉的。

比如家人之間相互的惦念......

比如少年眼中燃燒的火焰......

比如趙慕卿那句「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