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載聿教書,從《詩經》開始,第一首就是《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知道這首詩的意思麼?”

“大概知道吧。”

“什麼叫大概知道,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說的是,詩人來到河邊追尋思慕的人,可眼前是一片茫茫蘆葦,詩人所苦苦期盼的人兒不知在哪,所以詩人冷寂又落寞。”

“這不還是知道的麼?”江載聿笑著看她,“若你是詩人,你會怎麼辦?”

“詩裡不是說了,伊人在水中央嘛,既然是在水中央,我跨不過去,我還不能游過去麼。遊不過去我還不能繞過去麼。”反正總有辦法找到人的。沈縈風並不覺得區區一灣水草能阻止她。

“若是有一天,我不在阿縈身邊,阿縈會想盡一切辦法來找我麼?”

阿縈?沈縈風看著江載聿,對他這親密的稱呼很是不贊同:“為什麼叫我阿縈。”

“你我將是夫妻,我自然叫親密些,慢慢你會習慣的。你也可以叫我親密些,就叫‘聿哥哥’吧。”

“……”沈縈風可張不開這個口,她摸摸鼻子裝傻。

江載聿也沒打算讓她這時候改口,只是看她傻傻的模樣覺得可愛:“今日送了幾批布料到霞飛閣,明天會有繡娘來給量身裁衣。”

“你已經給我好多衣服了。”沈縈風看著自己身上的華麗衣裙,“它們漂亮歸漂亮,但是袖子長得礙手礙腳的。”

“這些衣服都是成衣,只不過暫時買來讓你穿的。以後你的衣服自有專人給你做,包括你練習弓箭時的衣服也是有專人準備好的。況且,等到了京城之後,你還要見很多人,到時候你的衣服更多。”

沈縈風嘆口氣,她越發覺得自己像陷入了蜘蛛網的蟲兒,越掙扎那蛛網就裹得越緊。似是瞧出了她的不耐煩,江載聿用書輕輕敲她的頭:“說了別皺眉,我不喜歡。咱們只會在京城呆上半年,至多不過一年便會回來。等回到了燕王府,你若是不喜歡那些衣服,日常不穿便是了,等重要場合再穿就成。”

還沒等沈縈風說什麼,江載聿便開口打斷她的話:“好了,看書。”

這一日背書,背得沈縈風頭昏腦漲,江載聿還留了功課,說是第二天要檢查的。沈縈風背書背到子時,早上被山月叫起來的時候整個人的腦子都是嗡嗡作響。

“什麼時辰了?”

“回姑娘,辰時了。”

什麼?沈縈風晃了晃腦袋,努力讓自己清醒一些,發現沒什麼作用之後:“給我一盆冰水。”

“姑娘……”

“快點呀。”

霜竹端不敢真端來冰水,只從院中的水井裡端來了涼水一盆,沈縈風就著涼水將腦袋整個浸進去,片刻之後再出來,整個人就清醒了不少,但頭髮也溼噠噠,完全不成樣子。

山月拿著布巾在一旁等著,見狀趕緊去給她擦頭:“姑娘這是做什麼。”

“該練習弓箭了。”沈縈風接過布巾,胡亂把自己的頭髮擦了擦,然後順手一抓,束成高高的髮髻便抓起一旁的木弓下樓。

“姑娘,姑娘,您的衣服都溼了,換一身再去吧。”霜竹和山月跟在她身後,手裡還捧著準備好的衣服,沈縈風低頭一看,自己還穿著單衣呢,而且因為自己剛才的操作整件單衣大半溼透,粘在了面板上。

山月和霜竹利落地給沈縈風換了一身衣服,這才跟著她出門到院中練習弓箭。

一個時辰的弓箭,一個時辰的字帖,現在還有一個時辰的讀書及後續的背書和默寫。沈縈風的日子充實得讓她沒有閒工夫想其他的事情,直到這天早上,天還矇矇亮呢,她就被山月和霜竹從床上叫起。

哪怕是她堅持練功,都沒有這麼早起過。

“什麼事兒啊,一定得這麼早。”

“姑娘,聖旨到了,您得梳妝打扮迎聖旨。”

沈縈風依舊睏倦著,腦袋若不是山月和霜竹攙扶,整個人就要仰倒下去,最後喚醒她的,是梳頭娘毫不留情的梳髮,扯得她頭皮一緊,整個人就醒了。

“啊……好痛。”沈縈風哀嚎一聲。

那梳頭娘趕緊放鬆力道解釋道:“姑娘,您忍一忍,這髮髻不這麼梳會散的。待會兒還有戴花冠呢。”

等到沈縈風全部穿戴整齊,脖子直挺挺地動都不敢動一下,她頭頂上的象牙白玉百花冠,壓著她的脖子動彈不得。山月和霜竹也各自都穿上了一等丫鬟的統一衣袍,一左一右扶著沈縈風出門坐轎。

正廳之內,江載聿坐在主座上和人談話,聽到外面小黃門說沈姑娘到了,便起身出門去迎她。遠遠就看到沈縈風僵硬地坐在軟轎上,好似被點了穴道。江載聿微微一笑,隨即又收斂心神,囑咐身旁的人:“阿縈她生長於山林,規矩還沒學全呢,讓徐大人久等了。”

“小殿下客氣了。”

徐大人看著江載聿一直走到廳前門,親自伸手扶著沈縈風下軟轎,不由得感嘆道,燕王如此喜歡這女子,只怕將來要的正妃日子要難過些咯。也不知道是誰家女兒,攤上這命。

江載聿牽著沈縈風的手走到徐大人身前,徐大人從一旁接過聖旨朗聲說道:“皇帝有旨,跪。”

江載聿和沈縈風一同跪下,他悄悄捏她的手心,可沈縈風被花冠禁錮得動也不能動,也不能看他。

“諮爾寧州沈氏,淵粹惠閒,柔明端靚,幼蹈儀矩,……”

居然還沒有唸完,沈縈風感覺自己脖子快要斷了,頭上的花冠也在搖搖欲墜。

“今遣使、禮部尚書、參政知事徐聞。副使、樞密副使、左諫議大夫胡宿。持節冊命爾為燕王妃。於戲,內治起化,外姻戒權,相祭祀以時,則有周家之禮在,斥險謁之行,則有漢史之論明。當識恩禮之來。以綏賢令之止。遂永終譽,不其美歟。”

江載聿點了點身旁人的手,沈縈風反應過來:“草民領旨謝恩。”

江載聿將人扶起來,還十分貼心地給她擺正花冠:“花冠很重?”

“嗯。我脖子都不能動了。”

“那待會讓山月她們給你摘了。”

沈縈風看了看周圍:“能摘?”

“當然,你是我的燕王妃,這兒是燕王府,你想幹嘛就幹嘛。”

沈縈風眨眨眼:“不是……側妃麼?”

“你剛才沒聽見啊?‘命爾為燕王妃。’”江載聿狡黠一笑,“聖旨可是做不得假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