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這病,就這麼好了?”

“有知覺了!我這胳膊有知覺了!”

“恩人,恩人啊!”

“我就知道澤皖先生看不得我們活得難受!”

我和趙慍跟著醫生走了一路,一面看著他行醫治病,一面跟他聊聊家常,雖然他並不像和除我以外的人講話的夏緋煙那樣子能說會道,但也算是聊得來。

他並沒有給我這個看上去就知道是封建主的人擺一點兒的架子,並沒有像我想的那樣是個專門給貧民老百姓看病而鄙夷權貴的鄉村醫生。

大概得有三個多小時吧,我們和醫生終於是從小村落中走了出來。

跟了一路,他做的事我也都看在眼裡,對他也多少有了一個初步的判斷。

首先,這是個醫生。

其次,他本身的年齡應該不大,甚至很年輕,只是他長得看起來很老。

不過不是那種面板鬆弛,滿臉皺紋的那種朽木般的衰老面容,而是整個看起來跟個絕症患者一樣,看一眼就知道這小子沒幾天可活的那種“老”。

可雖然如此,可他卻偏偏又十分地有朝氣,身子腿也利索得很,整個人活蹦亂跳的,完全對不起他那沒幾天可活的樣子,身體素質更是完爆真得病懨懨的洛賦,甚至比我都要強不少。

再次,這人不說窮,但也肯定不富。

和底層老百姓一樣的粗布麻衣,但是沒什麼補丁,穿得比窮苦老百姓好不少。

他身上揹著一個大包,裡面是滿滿的藥材,給人治病的器具,一點點的乾糧,還有幾個銀幣。

最次,他的醫術十分高明。問診,確定病因,找尋病灶,斬去病根,一氣呵成。身上的藥硬得離譜。

他給一個老人清創,把傷口處的壞肉用刀割下去之後,一個大洞豁在面前,紅肉和鮮血暴露在空氣中。他先是讓我按住老人,扛著老人殺豬般地嚎叫自顧自的最後消一遍毒,然後把包裡的藥粉晚上一撲,頃刻止血,三息生肉,剛看的時候是真給我嚇一跳,還尋思大家修仙不帶我,但是再轉念想想我的第一侍衛上回讓人乾沒一半身子都還能站著,也就感覺見怪不怪了。

這種藥若是能批次生產的話,生產商絕對能撈一大筆,只是可惜我並不知道藥方。

嗯……那要不,等一會問問他?或者說……

直接挖來!

三個小時,他醫遍了村中近乎所有的百姓,但卻分文未取,甚至連名字都沒留下,不過如果有人給他跪下磕頭,或是躬身拱手之類,他還是受著的。

受拜不受金。

挺有意思的一個人。

忙活了三個小時,他一個沒有境界的醫生也是累了,我們和他到了村外的流水旁。

他從包裡取了一塊毯子鋪在地上,然後遍把帶著的乾糧拿了出來——煎餅,野菜,還有幾條肉乾。

吃得也還不錯唉。

“不嫌棄的話,那就坐下一起吃吧。”

他笑著邀請了我們。

我也沒有推脫,拉著趙慍就坐了下來。

醫生給我和趙慍一人拿了一張煎餅,還分了我們一人一條肉乾。我也不客氣,拿著煎餅捲上野菜和肉乾,上去就是一口。

可惜沒有大醬。

這份特色捲餅的硬度和我的大門牙有的一拼,咬起來很是費勁,我得齜牙咧嘴地咬才能勉強扯下來一塊。

趙慍倒是沒有這個煩惱,她的牙口非常好,咬合力更是媲美非洲獵狗,在破東城咬合力排行榜上的地位僅次於夏緋煙。那上下顴骨一合,那牙就跟液壓機似得把煎餅攔腰切斷。

醫生則是跟我面臨著同樣的難題,他也得一樣齜牙咧嘴才能把嘴裡的東西吃下去。

咬了兩口比我臉皮還硬的大餅後,我拿過剛剛買的一袋子糖,往墊子上倒了一些。

醫生見此,並沒有多講,自己伸手拿了兩顆放在嘴裡,“吱嘎吱嘎”地嚼了起來。

“你這麼個厲害的醫生在這種地方無償行醫,有志青年?”

我撕咬著口中的煎餅,扯出這麼一句。

打將嘴裡的糖渣子囫圇吞下,答道:

“先生這話可謂是一語中的。”

我努力咀嚼著口中石板一樣的煎餅,接著問道:

“依我講,你還是在窮鄉僻壤的地方老實搭個診所用那種傳統的方式看病問診的好。你這樣主動地遍地給人家看病,要是就這麼出去了,可是要有不少麻煩的。”

“什麼麻煩?”

將口中那顆香香脆脆的谷仁糖品摩一番,而後正了正顏色。

“你若這樣行醫,若醫術一般還好,可你偏偏是個神醫,是個寶貝。要是被哪個官家老爺知道了天底下有你這麼一號人,那他們不得滿世界的大廳,滿世界地抓人問?要是碰到了哪個暴戾的公子老爺,找了半天找不到你最後氣急敗壞地拿老百姓洩憤,再抹黑你怎麼辦?”

醫生聞言,把嘴裡的煎餅嚼嚼嚥下去,稍稍點了點頭。

我接著講道:

“而且,你這樣分毫不取地為他人行醫治病,以後要是有哪個人生了病,家裡卻又窮得要死,連咱們這樣的大硬煎餅都吃不起,然後他又知道了天底下有你這麼一號人,索性也不治了,就等著你,等著老天降福,怎麼辦?”

醫生聞言,抿了抿唇,又是點了點頭。

“你說得對。”

他說。

“我知道,此番行徑,定會掀起事端,”

他的話很是平靜。

“我本著行醫治病的目的行這般事,或許反倒會因此傷害更多的人。”

他看了看天空,眼神中並無分毫波瀾。

“只是,我是否能因此拯救更多的人呢?”

他那雙澄澈而堅毅的眼神最後移回到了我的身上。

“開個診所,未必就不會被權貴所惦記‘不出門,就未必不會使天下的苦難減少。我並無閒心去思考我的此番作為會為這片亂世作出如何的影響,我只知道,我每救治一個人,那就是貨真價實地救治了一個人。這繁亂的世道沒有讓我猶豫的時間,我的理想也不會給我猶豫的時間,若我猶豫哪怕一分,就有可能少救治一位本該被救治的人,就會讓一個本能健健康康的人多遭受一分病痛的折磨。我逐夢的道路就在當下,沒有不走的道理,我很慶幸,沒有過多地憂慮,而是早早地走上了這條路。”

我看著他的眼,其目光似利刃、似銳劍、似是淵源深邃的海、亦似是勢拔蒼天的山,那雙眼中並無任何繁雜之物,金錢,權力,親情,愛情乃至於一切的一切在這雙眼中全都找不見,唯一的光,唯一的東西,唯一的情感,只有堅毅至千磨萬擊仍不壞的夢想和泛裝天下的憫人情懷。

真是可怕的人。

我心中默默想著。

得虧他是個醫生,若他是個干政治的或者是打仗的,不知道要狠成什麼樣子。

這種人不管是敵人還是朋友都得緊著防,而且要是朋友還得放得更緊,因為如果是敵人那好辦,直接想辦法乾死就是,這要是朋友,指不定哪天就給你獻祭了,你一問,他就會告訴你“為了某某”,然後給你徹底咔嚓掉來一出大義滅親。

但是,我又稀罕這個人,要是能給他挖過來,那以後破東城打仗可就無敵了,外邊戰死計程車兵拉回來送給他奶,奶完了直接再送回去打仗,我這百十來號人能當幾萬人用。要是他們害怕那就給他們搞“前額葉切除手術”,具體是什麼我也不知道,反正讓他們只知道打仗就行。

要是搞成了,那我估計就能一口氣把整個東皖域都打下來了。

同時,估計久安國的史書上邊得給我描寫成“當代賈詡(君主版)”。

那麼,這麼一個人……

算了,還是不殺了。

先問問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