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夢想是什麼?”

“治病救疾。”

不是“救天下”嗎?可惜我沒有趁機發表“學醫救不了久安國”的言論了。

“什麼人都救?”

“什麼人都救。”

“壞人都救?”

“我不能讓生靈在我面前死去,不過若真是窮兇極惡的人,我可以在他快死的時候救起來。”

“然後?”

“然後再讓人砍死他,反正也不是我殺的,我只是負責救人。如果他還沒死透,我會再把他救起來。”

“再然後?”

“再讓人把他砍死。”

“是個人物。”

“謬讚謬讚。”

“那你打算怎麼救?就像現在這樣走到哪醫到哪?”

“是。”

“那你你這救一輩子也救不了多少人啊。我給你算筆賬,你這三個小時醫了幾十號人,那我按你全年無休地滿打滿算,一天工作十六個小時,久安天底下的老百姓都要頭頂生瘡腳趾冒膿,走兩步就能碰見一個病人,只給你刨出去一個小時的路程,那就算你一天能救十五個小時的人,那一天就差不多能救約麼百餘號人,你就是身體健康長命百歲精神高亢地幹個六七十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能救將近四萬人,那七十年就是二百八十萬……嘶……不對,怎麼算出來這麼多……”

我佯作批評,實則讚許地扯了一通彩虹屁,最後還裝得疑慮的樣子以把這樣子作得更鮮活一些。

醫生見我這番帶著幾分做作的樣子,謙恭地笑了笑。

“哪裡救得了那麼多人?莫說二百萬了,我這輩子若能救得了一萬人的話……”

講到這裡,這位醫生的臉上鮮有地出現了一抹頗為真摯的笑容,彷彿此番宏偉的理想僅是稍稍在腦中品略一番便會讓他開心十分。

短暫歡愉的臆想後,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我不知道我能救多少人,但我會努力,只望能多救哪怕一個人。多救一個,世界上就會少一份苦難;多救一個,世界上就會多一份希望。”

我看著眼中滿是希冀的醫生,嘴角稍稍勾起。

就等你這句話呢!

“那你有沒有興致讓全天下都充滿希望呀?”

醫生明白我的意思,但還是沒讓我掃興地問了句:

“那依先生所言,我該怎麼做才是?”

我“蹭”地一下站起來,正正衣襟,作了一個大大的揖。

趙慍見自家少爺如此,也是緊著站了起來,有些不熟練地作了一個大大的揖。

醫生看見我們倆這般,也是站了起來,作揖回禮。

壞了。

沒戲。

以我對他的瞭解,要是別人求他點什麼事,若他同意了的話,應當是受禮不回禮的。

這一刻,我的心頭忽地一涼,有種想要和某個暗戀了許久的物件表白,剛鼓起勇氣穩了個“在?”,很多話還沒說出口之後就被人回了句“暫時沒有想法”的感覺。

到底是被拒絕了嗎。

但是我禮都行了,沒有打道回府的道理。

幹了!

禮未畢,我對著醫生髮出十分誠摯的入職offer。

“實不相瞞,我乃是破東城城主夏冀。破東城東臨妖族,城民深受其害。我剛剛上任城主,打土豪,分田地,放補貼,剛剛能讓百姓吃得上飯,民生問題雖然得到了不小的改善,但臨近妖族就意味著城中難以太平,總有奮戰計程車兵會受傷,但尋常的醫生實在難以醫治那些被妖族留下的傷口和毒痛。我再次誠摯地邀請您來破東城做醫生,兼醫學老師,再幫您培養更多的醫生,到時候也能更多更好地救治天下人。條件您隨便開,到時候等我當了夏家家主把半個夏家劃給您都行!”

“把妖族圈起來當牲畜養也是被迫害嗎?少爺以後還能當夏家家主的嗎?”

奇奇怪怪的想法在趙慍腦中閃過,她稍稍思索了一下,隨後便很快地將這兩個問題拋棄了。

“凡是少爺說的都對。”

趙慍如此想道。

禮畢,三人皆是平身。

我看著面帶微笑的醫生,心中最後一分僥倖隱隱作祟。

“城主大人很好,但恕我拒絕。”

現在連最後一分僥倖都沒有了。

果然“十動然拒”這種東西是全久安國拒絕人的標準套路嗎?

但我不會放棄的!

“那……這個……”

我露出一臉的諂媚。

“藥方,給一個唄,治跌打損傷的那種。”

醫生看著我,微微地笑了笑。

“東皖黑藥。”

“這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嘛!給一個藥效好點的,最好是那種大窟窿抹上隔天就堵上了的那種。”

“水泥。”

“這!這人就死了啊!你這……藥效稍微好一點的就行,到時候我低價販賣,配上專業人士解釋如何使用,絕對能讓所有病人都用上!”

“我這藥方不外傳的。”

“不外傳?那……”

講著,我突然跪了下來,雙手抱拳,滿臉堅毅地說:

“若君不棄,夏某願拜為義父!”

“啊……啊?”

趙慍看著忽地跪在地上的自家少爺,又看了看面帶驚訝的醫生,那面無表情的臉鮮有地出現了一抹不知所措。

“那我,是不是得喊他……老爺?”

趙慍最後看了看兩人,最後毅然決然地定下判斷。

“自己也要幫少爺成事!”

“老……”

正當趙慍屈膝之時,醫生伸手扶起了自家少爺。

“您給個藥方吧!我這腿腳不好,跪下去了之後要是沒有好藥抹上可是很難起來的。”

“您休要陷我於不仁不義的地步啊!”

直到醫生講出來這話,我才是被他扶了起來。

一旁趙慍的膝蓋也是跟著自家少爺一起抬了起來。

醫生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我,臉上露出了一個有些無奈的表情,可能是被我這滿臉的誠懇打動了,他從包裡拿出了一張紙,之後開始寫字。

我立馬挺高了精神,湊到醫生身邊,緊著看他將藥方寫出來。

“當歸,赤芍,桃仁……”

他慢慢寫,我緊著看,滿臉的亢奮。

這些都是很常見的草藥,成本價很低很低,到時候我哪怕賣出一個比“東皖黑藥”(一種東皖域常見的治療跌打損傷的藥物)還要低的價格都能有利可圖。

我很是驚喜。

一直到某種藥材被他寫出來後。

“然後搗碎,研磨,加水煎煮,然後沖服,亦可塗抹在傷口處,頃刻止血,三息生肉。”

醫生將藥方交到我的手上。

“沒什麼禁忌,也沒什麼不良反應。”

他很是平靜地看著我。

我看著手上的藥方,又看看他的臉。

最後,我很平靜地撕碎了手上的藥方,並將它丟到了河裡。

“先生說得對,這藥方的確不該外傳。”

醫生輕輕地點了點頭。

但最後不還是一無所獲嗎。

我長嘆一聲,而後從我的小錢袋裡翻出了幾個銀幣。

“諾,給你的,算是,交個朋友吧。”

“先生倒是性情中人。”

醫生收下了那幾個銀幣。

嗯。

嗯?

不是,剛才救了那麼多人都沒要一分錢,為什麼偏偏收我的錢啊?

因為我剛才那一跪噁心到他了?

“你不是不收錢嗎?”

醫生很是平常地把錢收到自己的大包裡。

“我不收錢怎麼活命啊?”

“你那剛才為什麼收他們的錢?”

“因為他們是窮人。”

“那為什麼收我的錢?”

“因為你是富人?”

“那什麼是窮人,什麼是富人?”

“誰窮,誰就是窮人;誰富,誰就是富人。”

嗯……雖然好像是廢話,但是很有道理。

我癟癟嘴,雖然這一趟好像光有付出沒有回報,但是橫豎也算是碰見了個有意思的人,算是不虧吧。

我撣撣衣服,把剩下一多半的糖收拾收拾提在手上。

準備走吧。

“先生,給你的。”

醫生給我遞來一張紙,上面是一個黑字。

我拿過看了看,眼中漸漸又充滿了驚喜。

“這是治療外傷的藥方,雖然藥性不如之前給你看的那張好,不過也能應付大多數情況了。”

這趟終算是有收穫了。

我趕忙折了幾下收到口袋裡,而後看向醫生。

雖然得了這麼一件寶貝,但是我的眼中仍沒有什麼驚喜。

“也就是說,剛剛那張藥方是真的?”

“是假的。”

醫生講。

“那,那味藥……”

“是真的。”

我稍稍低了低眉。

醫生收起了墊子,背上包。

“我見你剛剛那般反應,覺得你是個有善心的人,這才給你了這一張藥方,至於那幾個銀幣,就算是買這張藥方的錢了。”

“那若是我見了那藥方欣喜異常呢?”

“那藥方中有兩味藥衝突,共同吃下後,其毒素可使人三日內斃命,無藥可醫。”

“那你這樣不就是殺了人嗎?”

“殺人的是他的噁心,不是他。”

我深深的看了醫生一眼,他的眼中未曾有過分毫動搖,仍是那般堅毅。

“您叫什麼?”

“寧白芷。”

“今後若有什麼難處,來破東城,我都能保住你。”

“謝先生。”

“何來謝字?能遇到寧先生是我三生的幸運……”

……

“少爺,那位寧醫生是個很好的人呢。”

“是個很有種的人。”

“什麼叫‘有種’?”

“有責任,有使命,且會為此努力的人就是有種的人。”

“那少爺也有種。”

“哈,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少爺以擺爛為責任,而且真的很擺爛。”

“嗯……這個……也算吧。”

“少爺,我好奇,您和寧醫生說了很久的那味藥到底是什麼?”

“你要聽?”

“要聽。”

“是嬰兒的頭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