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拿著!拿著!我倒在床上三五年了,這是頭一次,頭一次腳跟著地啊!我家老二養著我,一句怨言都沒有,但是我哪裡不知道孩子的苦啊?我吃喝住用,還得看病吃藥,哪一個不要錢?我活著就是家裡的累贅呀!我的掛念已經沒有了,腿瘸著,是死是活其實不重要。我有段時間是想死的,可是,可是我家老二那樣子想辦法救我,他從來沒在我面前哭過,可是他那眼神裡面的悲傷我怎麼看不見?我看到他那樣就又不想死了,我怕我辜負了他,可我吸了孩子太多的血,吸得我家老二老三都瘦的不成樣子了!您今天給我治好了這病,不只是救了我,更是救了我們一家所有人的命啊!您拿著吧!這天大的恩,我們怎麼也都還不起啊,您收下吧!”

“我穿得上衣,吃得上飯,已經算是衣食無憂,您給我這些錢,我是真用不上。再者說,我行醫治病,是為天下人救難消災,您家裡本就不富裕,若再拿出來一筆錢給我,今後怎麼過活?若受了這份錢,豈不是和我救難消災的原則相背嗎?”

在這處荒涼的村落,女孩焦急地沿著塵路行進著,我和趙慍則是緊緊地跟在她身後。

心中的擔憂催的她不斷向前,她的速度很快,我想要跟上都要費不小的力氣。

及至不長的時間後,女孩的腳步慢慢停下,她看著眼前從某處潦草的草木土屋中走出的一名蒼老的年輕人和一位年輕的老婦人,微微張開的雙唇止不住地顫抖著。

我和趙慍亦是停下了腳步,靜靜地立在女孩身邊,看著女孩眼中的那一幕。

“您這……就收著吧,我這一家子都因為您好起來了,這份大恩實在難報,家裡只拿得出這些,也不多,您就收著吧!”

“可是這些錢對我而言真的沒什麼用,若您真想報恩,就等誰也遭到苦楚的時候,只願您也能幫他們一把。”

青年捧起老婦人的手,將那寥寥的幾個銀幣和幾十個銅幣送了回去,動作十分地輕,甚至可以用溫柔形容。

老婦人顫顫巍巍地接過了那些泛黃的銀幣銅幣,眼中霎時間盈滿了淚。

“好人,善人,青天吶!澤皖先生再世啊!”

那青年聽到這份話,露出了一個好看的笑容。

看來這句話裡有某句話令他十分開心。

“您實在是言過了,我再多,也就算得上是澤皖先生留下來的一個……普通醫生罷了。”

女孩看著這當下的一切,乾癟的雙唇此刻終於蠕動了兩分。

“娘……”

本來該是被喊出的聲音,卻被眼中的淚水噎了下去,最後只發出了輕輕的一聲。

老婦人循聲看去,驚喜非常。

“瀟兒!快來娘這兒!”

婦人半跪下,張開雙臂,笑看著自家的女兒。

周瀟淺愣了下,小時候,父母和哥哥去種田,自己和姐姐在家收拾家務,做午餐和晚餐。等一切都忙完後,便只剩下等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回來。

年幼的她常常會在村頭駐守,一守便是很久很久。因為對小孩子而言,家人便是他們的整個世界。

只要發現丁點母親的蹤跡,她就會邁起小腳丫,直直地朝著家人的方向奔去。

雖然很多時候會被朦朧的喜悅衝昏了頭,跑到鄰里還家的隊伍面前,但只要尋到了她所渴盼的家人,那小小的她便會奮力一躍,栽倒在媽媽的懷裡。

媽媽會接住這具小小的身體,縱使再累,也會笑著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裡。

那是她最幸福的時刻。

只是,這般的幸福在姐姐離世那天便再也沒有過了。

她也曾幾次在睡夢中渴求,但母親那雙不可能再直立起的雙腿,姐姐和爹爹的死訊,還有在外奔波到疲憊不堪的哥哥終是打破了她的幻想。

但如今……

淚水不自覺地滑過臉龐,周瀟奔跑起來,像是數年前那個下午一樣忘我奔跑起來,最後,

撲進她母親的懷抱當中。

母親的身體因長期臥床,早不似當年那個能支起搬個家的那個堅韌有力的她,但她終歸是個母親,而母親就絕對抱得住自己的孩子,無論如何。

母親坐在地上,撫摸著周瀟的長髮,滾燙的淚水決堤而出。

今天真潮溼。

母女相抱,哭了許久。

那看上去明明年紀不大,但卻給人一種十分蒼老感覺的醫生有些欣慰地笑了笑,隨即轉身欲走。

周瀟覺察到了周遭的變化,她抬起淚眼,見恩人將走,她猛地站起身,而後猛地跪下。

“謝先生救命之恩!”

醫生聞聲轉過身去,我本以為他會伸手去扶,但他卻只是微微揚起了嘴角,輕輕地點點頭。

很是欣慰的表情。

及至片刻後,他才伸手扶起了周瀟。

“恩已答意,足矣。”

說罷,醫生便即刻起步,向著某個方向進發。

“恩人,留下來吃頓飯再走吧?”

“世人苦疾,我留得,他們等不得。”

那位母親點點頭,不再留他。

周瀟攙扶著母親,望著醫生的背影,久久地出神。

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呢。

我輕笑一聲,亦轉身欲走。

“先生,您把我送了過來,也是我的恩人,您……留下來吃頓飯吧?”

我有些驚訝地回過身去。

周瀟正面帶笑地看著我,表情十分真摯。

這兒的民風都這麼淳樸嗎?我送個人都成恩人了?

“不必啦,還有人等著我呢。”

我看你家窮的都只剩四面牆了還留我吃飯?

麥糠炒稻糠?

我這養尊處優的胃可受不得這些東西糟蹋,您還是留著自己吃吧。

我笑著擺擺手,而後帶著趙慍跟上了那位醫生的步伐。

周瀟和她的母親目送著我們,一直到再也看不到我們的身影后,仍注視了許久。

“好好看著吧,這樣的人,在我爸爸那個年代,隔個一二十年就能出一個,但現在,可是看一眼少一眼了。”

及至不知何時,周瀟攙扶起母親,帶著新生般的喜悅帶著母親向著她躺了三五年的床上走去。

“我不去坐著,也不躺著,我不用瀟兒扶,我自己走。”

周瀟看著顫顫巍巍站直了身子,一步一虛地行走著的母親,眼眶中又盈滿了淚。

這是天大的恩德。

而這份恩,她周瀟,一定會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