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玄!”

低沉如雷的暴喝,在戰場上轟然炸響。

三里的距離。

中間還橫亙著千軍萬馬。

正常情況下,不要說單槍匹馬,就算是同樣的數千人騎隊,也很難一衝而過。

但陸沉馬似雷火,槍若狂龍,人如神魔,所過之處,血浪狂湧,殘肢漫天,千軍辟易!

草原部族兵也好,突利恃為立身之本的黑狼軍也好,頡利恃之威壓草原的金狼軍也罷,沒人能夠阻擋他哪怕一個剎那。

有金狼軍高手咆哮著打馬而來,彎刀揮出匹練似的虹芒,卻在玄鐵裂馬槍一擊之下,彎刀崩斷,身軀粉碎,頭顱拋飛。

有內力深厚的神箭手射出足以貫穿半寸鐵板的狼牙重箭,卻在長槍輕輕一撥之下,重箭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倒飛回去,將神射手重重貫飛。

一隊黑狼軍狂嘯而來,陸沉長槍一刺,槍頭之上,轟然爆出一道波及七丈的龍旋風束。

“風災”的狂暴勁力,將他正前方七丈內的所有騎兵,連人帶馬統統撕成碎片,噴濺的鮮血又化為一道洶湧血浪,再度前衝數丈,將血浪衝擊下的所有騎兵,轟得骨斷筋折,內臟爆裂!

當那原本包圍著陸沉的“大漩渦”漸漸崩潰。

當一個又一個騎隊被陸沉勢如破竹般連續擊穿。

前方阻隔在陸沉與畢玄之間的草原騎兵,遠遠望見那道血浪挾裹著漫天拋飛的殘破人體洶湧而來,漸漸開始面色蒼白,心生恐懼,乃至不由自主撥轉馬頭,讓開道路。

這個赤膊上身,肌肉線條好像天神般完美流暢的年輕男人,要去挑戰草原上的神。

這是一場神與神之間的戰爭。

我們這些凡人……

只需觀戰,為我們的神,吶喊助威就好。

那些已被陸沉再次展開的狂暴殺戮,駭得面無人色的草原騎兵,如此說服著自己。

內心深處,當然也期待著草原上的神,能將這年輕的中原戰神斬落馬下。

只衝殺一里有餘,便再無一騎,敢於阻擋在陸沉戰馬之前。

於是陸沉與畢玄之間,現出了一條寬敞的通道。

儘管兩側有著成千上萬的草原精騎,可此刻卻已然沒有一騎,敢於向著陸沉射出哪怕一箭。

陸沉就這樣,在千軍萬馬或敵視或震撼或恐懼的目光注視下,暢通無阻地,衝向山坡上那橫矛立馬的畢玄。

“畢玄!”

陸沉衝到了山腳。

與畢玄之間的距離,已不足百丈。

“陸、沉!”

畢玄亦低喝一聲,與陸沉面對面地,進行了他們之間首次對話。

之後。

草原上的神,便單手舉起了那曾經橫掃草原,令無數草原高手聞名喪膽的“月狼矛”。

座下那皮毛黑亮,體格雄壯的戰馬,亦長嘶一聲,邁開四蹄,迎著那狂衝而來,勢若雷火的赤色駿馬,開始了衝刺。

轟隆!

震雷般的馬蹄聲中。

兩匹皆是神駿無比的戰馬,一上一下,相向對沖!

畢玄氣息,已毫無保留地擴散開來,整個人彷彿一輪冉冉升起的熾烈炎陽,所過之處,空氣都為之灼熱沸騰,草木都為之蜷曲焦枯,整片山坡,都彷彿變成了烈日灼燒下,那足以將活人烘烤成乾屍的炎陽沙漠。

看著武尊氣場全開,如炎陽高懸,山坡上下,注視著這一戰的突厥騎兵,同時發出了震天動地的歡呼吶喊。

而迎著“炎陽”對沖的陸沉,身上亦爆發出一種令人渾身戰慄的恐怖氣機。

那氣機鋒銳無匹,像是一口能夠斬滅一切的神劍,又似一尊難以言述的魔神,令人彷彿看到了最極致的殺戮,最深沉的黑暗,以及最徹底的毀滅與終結!

兩道氣機隔空碰撞。

明明只是精神層面的碰撞,卻令所有關注這一戰的人,都覺耳畔似響起了天崩地裂般的轟鳴,眼前亦似看到了炎陽與神劍的碰撞。

那種極致的氣機碰撞,那驟然在耳畔響起的虛幻爆鳴,甚至令一些心絃過度緊繃的草原騎兵眼前一黑,心臟驟停,一頭栽落馬背!

轟!

驚天動地的轟鳴聲中,畢玄揮動月狼矛,九十九斤的戰矛,向著陸沉當頭轟落。

矛落之時,矛頭之下的空間,都彷彿都在巨力壓迫之下震盪坍塌,似有一座灼熱的火山,向著陸沉當頭轟下。

狂暴的熱力將陸沉包圍。

常人在這樣的熱力之下,呼吸都難以維繫,血液都要變得灼熱粘稠,真氣亦難以運轉。

但陸沉心臟重重一跳,身上隱隱冒出赤紅光芒,那狂暴灼熱的氣息,便只被他視作拂面清風。

同時他亦單手握持玄鐵裂馬槍,迎著畢玄那居高臨下勢若山崩的重矛,猛地一槍抽出。

轟隆!

雷霆似的震爆聲響起。

鐵槍彎曲如弓,槍頭前的空氣,炸出道道氣浪激波,槍頭與矛頭悍然碰撞,爆出一記聲震數里的轟鳴,炸開一道環狀衝擊,直將方圓數丈吹得沙石亂滾,草木摧折。

那巨大的轟鳴聲,甚至讓不少距離較近的草原騎兵七竅流血,當場暴斃!

就連一些武功高強的高手,都忍不住面露痛苦。

而這一記碰撞之下,兩人座下的戰馬,亦齊齊發出悲嘶,踉蹌後退。

陸沉單手一按馬背,輸入一道生機,同時兩腳一踏馬鞍,身形騰空而起,衝飛至十丈高空,又凌空倒折,衝著畢玄俯衝而下。

七尺七寸長的玄鐵裂馬槍,被他當成了長劍來用,單手握著槍尾,手腕陡發巨力,玄鐵槍身嗡嗡彈抖,槍頭綻出點點寒芒,潑灑出傾盆暴雨似的氣芒,將畢玄連同身週三丈,盡皆覆蓋在氣芒之下。

畢玄神情凝重。

因為方才那一記碰撞,令他發現陸沉的功力、體力竟無半點虛弱跡象。

彷彿那二十八個千人隊前仆後繼的消耗,以及陸沉方才破圍衝鋒的狂猛暴發,並沒有令他的功力、體力有絲毫虧耗。

這如何可能?

晁公錯不是說,十八個高手圍攻之下,陸沉連斬十五人之後,真氣便消耗一空麼?

怎麼今日,他歷經大半日不得一瞬喘息的血戰,竟還有這般雄渾凝鍊的真氣?

雖心中震撼疑惑。

但畢玄畢竟是身經千百戰的絕世高手,雜念只浮出一剎,便被千錘百煉的堅韌意志掃滅,心神高度凝聚,迎著那狂灑而下,說不清是槍芒還是劍氣的氣芒,向天刺出了月狼矛。

月狼矛逆刺天穹之時,矛尖之上,綻放一點金芒。

這一點金芒極度凝鍊,細微如豆,可在旁人眼中,卻似看到了一輪金色炎陽沖天而起,瞬間充塞天地,彷彿整個天地,都只剩下了那一輪霸道無匹、排斥萬物的炎陽。

而現實之中,當那一點金芒綻放之時,陸沉那漫天攢射而下,有遮蔽視野,乃至阻斷氣機感應之能的氣芒暴雨,便好似沸湯潑雪,轉眼便蒸發一空!

只有陸沉的一杆玄鐵槍,與畢玄的月狼矛,正面硬撼!

鐺——

又一記震耳欲聾的爆鳴響起。

陸沉身形斜斜拋飛出去,畢玄亦是身軀一震,座下那匹雄壯神駿的黑馬,更是渾身爆出骨裂之聲,眼耳口鼻齊齊溢血,連悲鳴都不及發出一聲,便已轟然倒地。

畢玄沒有為愛馬戰死而悲傷。

他神情冷峻,眼神淡漠,在戰馬倒地的那一剎彈飛而起。

陸沉亦在空中一個彎折,再次向著畢玄飛掠而來。

畢玄單手持矛,揮出漫天矛影,好似千百根重矛同時向著陸沉抽打而去,其勢宛若山嶽崩塌,亂石穿雲,瘋狂轟砸。

陸沉亦是單手持槍,槍法劍術隨心施展,槍影漫空縱橫,好似狂風颶浪連綿不休,又如雷霆閃電狂轟猛打,與畢玄針鋒相對。

綿密如雨的金鐵交擊聲響起,間或雜夾一兩記震雷似的氣勁爆鳴。

一道道勁風氣浪,自槍矛碰撞處不斷爆發,掀起一道道滾滾塵環。

地面在迸裂,彷彿地龍翻身,撕開大地。

山石在粉碎,再堅固的岩石,只要被二人輕輕觸碰,便如朽木一般轟然潰碎。

畢玄麻衣鼓盪,長髮飄揚,渾身真勁勃發,身周空氣已經灼熱到極致,周圍草木都開始冒出焦煙,又被強勁的風壓碾成粉碎,難以燃起明火。

陸沉周身隱隱冒出紅光,無視畢玄炎陽神功的極致高溫,身周劍風呼嘯,挾裹著巨浪般的無形勁力,瘋狂衝擊畢玄。

但畢玄亦似搏浪的巨鯨,在風浪之中如履平地,招式絲毫不顯散亂。

就在兩人火力全開,瘋狂對攻之時。

三千玄甲鐵騎,在李世民率領下,宛若一道黑色狂潮,漫下山坡,向著突厥大軍洶湧而去。

這一戰的玄甲鐵騎,是這支部隊最強的時刻,因為騎陣之中,匯聚了尉遲敬德、李靖、紅拂女、龐玉、翟長孫等李世民麾下所有最得力的大將高手。

還有獨孤鳳、婠婠、師妃暄這三大外援。

還有云帥這位老牌宗師,以及寇仲、徐子陵這兩位青年俊傑。

此戰之後,將來的玄甲鐵騎,恐怕再無可能,匯聚這般豪華陣容。

突厥人有想過唐軍可能逆襲,因此前哨營地建了寨牆,架了拒馬,還派出了哨騎前去偵察。

但陸沉一大清早便前去踏營,單槍匹馬將前哨營地夷為平地,之後突厥大軍的主力,更是被魔神一般的陸沉吸引了全部注意。

當陸沉從清晨鏖戰至午後,連續擊潰二十八個千人隊,又向著畢玄發起衝鋒,掀起腥風血雨將包圍圈攪得一片混亂,又與畢玄展開大戰,就連最冷靜的突厥人,也已經徹底忘了去想,會不會有唐軍趁這時機,突然逆襲了。

因此。

當三千玄甲鐵騎漫下山坡,向著不過兩三里外的突厥大軍發起衝鋒,那連隊形都未及重整,甚至大部分人還在關注畢玄與陸沉之戰的突厥大軍,當場就傻了眼。

突厥軍已被陸沉衝得散亂。

士氣亦飽受陸沉摧折,到後來,甚至沒人敢於阻擋在他之前。

散亂的戰陣,傾頹計程車氣,如何當得起李世民親自率領,並且高手如雲的玄甲騎一擊?

某個盡職某責的金狼軍千夫長,竭盡全力組織起數百騎,試圖阻上一阻,為大軍爭取重整時間,卻只一個照面,便像是被黑潮沖垮的沙壘一樣,瞬間土崩瓦解。

旋即一片箭雨,烏雲般自玄甲軍中騰空而起,挾戰馬衝鋒之勢,冰雹般狠狠扎入前方突厥大軍之中,濺起一片刺目血雨。

突厥大軍在箭雨之下人仰馬翻之際,分作三隊的三千玄甲,勢不可擋地衝進突厥人那散亂的騎陣,轉眼便掀起了三道滔天血浪!

本來還在關注畢玄與陸沉之戰的畢玄弟子拓跋玉、淳于薇察覺情況不對,毫不猶豫帶著上千金狼騎前去阻截。

結果一馬當先的拓跋玉、淳于薇,很不幸地遇上了李秀寧所在的騎隊。

當黑袍玄甲的獨孤鳳、婠婠、師妃暄手提長矛,結陣攻來,拓跋玉只來得及露出一個苦笑,說了一句:

“這可真是……”

便給三柄長槍貫穿了咽喉、胸膛、軟肋,瞬間暴斃當場。

淳于薇和李秀寧、蓮柔交手兩招,見師兄一個照面便已戰死,頓時兩眼發紅,騰空而起,懷著決死之心,飛撲向殺死拓跋玉的獨孤鳳三人。

但在戰場上,即使是宗師級高手,貿然騰空也是屬於愚行。

淳于薇剛剛飛離馬鞍,身在半空之時,就有十多枝勁箭、三柄投矛向她飛射而來。

好不容易格開三柄殺傷最大的投矛,卻已無力避開箭矢,勉強以護體真氣彈開兩枝箭矢,一口真氣即已耗盡,剩下的箭矢大半沒入她身體,她只來得及略微扭身,避開要害而已。

但這並沒有改變她的命運。

當她勢盡下落之時,李秀寧打馬而來,長矛電閃,噗地一聲,刺入她胸口,隨後矛杆一挑,淳于薇身軀便拋飛出去,摔落在地,大瞪的兩眼漸漸黯淡,很快沒了聲息。

即使武尊弟子,在這血肉磨盤般的戰場之上,也是如此脆弱。

畢玄並不知道,自己兩個弟子已經戰死。

他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與陸沉的決戰上。

而在這一場燃燒著他全部精氣神的決戰之中,他甚至感覺,自己漸漸觸碰到了某個從前隱隱有所感悟,卻從未真正觸碰到的境界。

那個大宗師之上的境界。

可惜。

即使是武尊,即使有陸沉這樣的好對手,想要真正臨陣突破,亦是千難萬難。

畢玄已經無比清晰地看到了那個境界。

他甚至感覺只要自己一伸手,就能真正觸碰到它。

但他此時,已經燃盡。

陸沉的功力,本就已經與畢玄相差無幾,並且還生生不息,幾無窮盡。

加上他如今不僅臻至“煉筋骨”大成,“煉臟腑”亦將心臟淬鍊完成,一身神力比對戰晁公錯等十八高手時更加恐怖,畢玄在力量方面,已然落入絕對下風。

畢玄只能憑豐富的經驗,出神入化的武技,以及拼命燃燒一切來與陸沉對抗。

但現在,他已徹底燃盡。

縱使看到了大宗師之上的新境界,畢玄也已經無力去攀上那境界。

陸沉也察覺到了畢玄的氣勢,在極盛之後,開始跌落。

草原上的炎陽,開始黯淡了嗎?

那就讓我用自練劍以來,葬送了無數高手的,那最為精彩的一劍,為你送葬吧!

錚!

劍鳴聲起。

黯啞無光的玄鐵裂馬槍上,驟然綻放出一道炫目白芒,長槍似化作了一口神劍,又如一道……貫穿大日的白虹。

劍一。

白虹,貫日!

這宛若天外飛來一記神劍,令氣勢已然盛極而衰的畢玄,眼中再度燃起了熾烈的光芒。

甚至隱隱透出一種,看到了“道”的感動。

畢玄的武功,乃是自殺伐之中錘鍊而成。

陸沉的劍術,則來自最終極的殺伐。

畢玄確實看到了“道”。

朝聞道,夕死可矣。

這極致的喜悅與感動,竟令畢玄以燃盡之軀,攀上了原本不可能真正觸碰的境界,揮出了他畢生最為絢麗的一矛。

每一個大宗師,臨死前的瀕死反擊,都可以令同層次的高手重創。

所以大宗師,以及層次稍低一些的頂尖高手之間,輕易不會爆發生死決戰。

因為誰都沒有把握,能在對手瀕死反擊之下全身而退。

而畢玄這一次瀕死反擊,甚至已不是大宗師層次,而是比大宗師境界,還要高出了一籌。

於是這最為絢麗的一矛,就彷彿一輪黯淡的炎陽,向著大地墜落下來,要用最後的能量,演繹一場最璀璨的毀滅。

轟!

這一矛,竟將陸沉轟飛了出去。

令他一直倒飛出十丈開外,將一塊三丈多高的山石撞得粉碎。

而揮出這一矛的畢玄,亦低下頭來,看向胸膛。

他胸膛已出現一個前後貫穿,大如海碗的空洞。

“你究竟……從何而來?”

畢玄看著自山石碎塊之中站起身來,胸膛浮出一道一尺多長的青紫淤痕,卻依然若無其事的陸沉,無奈一笑,仰天倒地。

他盡力了。

奈何,碰上了一個以凡人之身,行走人間的真神。

陸沉低頭看一眼胸膛那觸目驚心的傷勢,低聲自語:

“不愧是武尊畢玄。”

繼桃花島上,與歐陽鋒決戰之後,他還是頭回受這麼重的傷。

看著仰躺在地,雙眸已然黯淡下去的畢玄,陸沉輕嘆一聲,過去替他合上雙眼:

“草原上的神,不應該死得太孤單。放心,我會送很多突厥人下來,為你陪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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