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何以傾？人何以存？”
季嵐低聲重複著這八個字，每一個字都彷彿有千鈞之重，壓在他的神魂之上。
他能感覺到，這並非刁難，而是一種指引。
是那位慈愛的聖人，在告訴他，想要獲得補天的力量，就必須先理解補天的意義。
劉尚看著他，神情前所未有的嚴肅。
“季嵐兄，這道考題，恐怕已觸及‘道’的本源。無法憑空臆想，更無法用言語巧辯。”
“聖人所求的，是你真正的‘悟’。”
“悟？”季嵐苦笑一聲，“談何容易。”
他抬頭，望向那片剛剛褪去灰濛的天空，眼中閃過一絲迷茫。
天為何傾頹？
是共工的怒火？是不周山的崩塌？還是“潮”那破碎王座的本質？
這些或許是“因”，但未必是聖人想問的“根”。
而人，又為何存續？
為了繁衍？為了變強？為了文明的火種？
這些答案都對，但又都太過淺薄，不足以回應那浩瀚如海的聖人意志。
“御主大人，你在想什麼呀？”
堂吉訶德湊了過來，小臉上滿是好奇。
“那個偉大的騎士，是出了很難的謎題讓你猜嗎？”
“是啊。”季嵐伸手，習慣性地揉了揉她那流動著金光的短髮。
“一個……關於騎士為什麼要守護公主的謎題。”
“欸？這個我知道！”堂吉訶德立刻挺起小胸膛，一臉驕傲。
“因為公主是正義的，是美好的！守護公主，就是守護正義和美好！”
她的話語，天真而純粹。
卻像一道閃電，猛地劃過季嵐的腦海。
是了。
答案，從來不在外界。
聖人問的是“人”，那我便從“人”的身上去尋！
我問遍天下，不如……問遍我自己！
季嵐的眼神，瞬間從迷茫變得清明、銳利。
他體內，承載著三千六百個寂滅世界的意志。
那是三千六百段，關於“存”與“亡”的史詩。
它們就是最好的答案！
“劉尚兄，堂吉訶德，為我護法。”
季嵐沒有多做解釋，話音未落，便再度盤膝坐下。
這一次，他沒有去溝通外界，而是將所有的心神，徹底向內收斂。
沉入自己的神魂深處！
嗡——！
媧皇之土溫潤的創生之力，在他體內流轉。
那來自界海的，無形的意志加護，如同一件羽衣，庇護著他的神魂。
在這兩股力量的幫助下，季嵐的意志，前所未有地深入。
他穿過了靈力之海，越過了神魂壁壘。
最終，來到了一片……由無數文明記憶構成的精神空間。
這裡是一片無垠的星空。
但天上閃爍的，不是星辰，而是三千六百個正在走向破滅的世界光影。
每一個光點，都是一個文明的悲歌。
無數殘存的意志，在這裡匯聚成一片混沌的海洋。
悲傷，憤怒，不甘，絕望……種種情緒交織，足以讓任何窺探者瞬間迷失。
但季-嵐沒有畏懼。
這些意志，本就是他的一部分。
他站在這片精神空間的中央，將那道來自聖人的宏大問題，投射了出去。
“人，何以存？”
沒有用語言，而是用最純粹的意念，向著這三千六百道“薪火”，發出了叩問。
轟！！！
整個精神空間，瞬間沸騰！
彷彿沉寂了萬古的火山，一朝噴發！
無數記憶的碎片，化作奔湧的洪流，瘋狂地向著季嵐的神魂湧來！
他“看”到了。
一個原始的部落，正面臨著遮天蔽日的洪水。
他們沒有神靈庇護，沒有神通法術。
有的，只是手中簡陋的石斧，和不肯屈服的脊樑。
男人用血肉之軀築起堤壩，女人將孩子送上高地。
他們在咆哮的洪水中高唱著古老的戰歌，用生命，為族群爭取一線生機。
畫面一轉。
是一座無比繁盛的科技文明。
他們的城市懸浮於天際，他們的飛船穿梭於星海。
然而，一顆偏離了軌道的巨大隕星，成了他們的末日天災。
他們沒有坐以待斃。
無數科學家在燃燒的實驗室中，計算著最後的軌道引數。
無數戰士駕駛著星艦，義無反顧地衝向那顆帶來死亡的星辰，用自己的文明結晶，化作了撼動星辰的璀璨煙火。
畫面再轉。
是一個被強大魔族奴役的世界。
生靈被視為牲畜，血肉被當做食糧。
絕望的陰雲，籠罩著每一寸土地。
但就在這無邊的黑暗中，依然有人點燃了反抗的火炬。
他們衣衫襤褸，手持農具，在田埂間，在礦洞裡，向著高高在上的魔神，發起了衝鋒。
飛蛾撲火，螳臂當車。
他們的身體被輕易撕碎，他們的靈魂被無情吞噬。
但他們的血，染紅了大地。
他們的怒吼，喚醒了更多麻木的靈魂。
一個倒下了，十個站起來。
十個倒下了，百個，千個，前仆後繼！
……
一幕幕，一樁樁。
面對天災，面對強敵，面對內亂，面對瘟疫……
季嵐看到了無數種文明的形態，也看到了無數種滅亡的方式。
但貫穿始終的，是同一種精神。
是那股哪怕面對必死的絕境，也絕不放棄，絕不屈服的意志！
不是為了勝利，甚至不是為了生存。
僅僅是為了……抗爭！
為了向那高高在上的“命運”，證明自己存在過，戰鬥過！
這，就是“人”！
原來如此……
人存，在於抗爭不息！
一道前所未有的明悟，如驚雷般在季嵐的魂海中轟然炸響！
嗡——！
他整個人的氣息，在這一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如果說之前的他是一片深潭，那麼此刻，他就成了一柄出鞘的利劍！
鋒芒畢露，銳不可當！
一股肅殺、決絕的鐵血之氣，從他身上衝天而起！
《天律二十四章》在他體內自行運轉。
其中代表著“立秋”權柄的符文，綻放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
“立秋兵戈化玉帛……”
季嵐喃喃自語，眼中卻再無“化玉帛”的溫和。
他此刻領悟的，是這句詩的另一面。
是“兵戈”！是那股為了守護，為了生存，不惜燃盡一切的滔天戰意！
“好……好銳利的氣息！”
一旁的劉尚，被這股氣息驚得連退數步，眼中滿是駭然。
他能感覺到，季嵐的修為並沒有突破。
但他的“勢”，卻比之前強大了十倍不止！
那是一種從骨子裡，從神魂深處透出的，百折不撓的堅韌！
“御主大人……好像變得更帥了！”
堂吉訶德的藍色眼睛裡，則閃爍著崇拜的小星星。
她扛著長槍，能從季嵐身上，感受到那股她最熟悉，也最狂熱的騎士精神。
不知過了多久。
那股沖天的銳氣，緩緩收斂。
季嵐睜開了雙眼。
他的石綠色瞳孔，彷彿經過了千錘百煉，變得無比深邃，無比堅定。
“季嵐兄，你……”劉尚走上前，神情複雜。
“我明白了。”
季嵐緩緩站起身，目光穿過無盡虛空，彷彿再次看到了那座破碎的漆黑王座。
也看到了那道提出考題的，慈愛而浩瀚的聖人意志。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關於‘人何以存’，我想，我找到了第一個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