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九章 瞅你那爹，我都不愛說他

庭院裡的喧囂彷彿被一層無形的屏障擋在了鏡園之外。

秦楓緊緊擁著懷中微微顫抖的妻子，那顆在撒馬爾罕城頭面對滔天烈火都能保持冷靜的心，此刻卻被這無聲的淚水和熟悉的馨香浸得柔軟如水。

不知過了多久，朱鏡媺才慢慢平穩了呼吸。

她從秦楓懷裡微微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細細打量魂牽夢縈的夫君，指尖帶著小心翼翼的顫抖撫上他的臉頰，最終落在他微蹙的眉心。

“瘦了些……”

她一陣心疼，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又低又軟，像小貓爪子撓在心上，“也黑了些。信裡總說萬事安好，可……可帖木兒的地宮機關，撒馬爾罕的大火……”

朱鏡媺彷彿還心有餘悸，沒有說下去，只是那眼神裡的擔憂讓秦楓心口發疼。

“都過去了。”

秦風放緩了聲音，抬起手，用拇指溫柔地擦去她頰邊的淚珠，微笑道：“你看，我這不是囫圇個兒地回來了？一根頭髮絲兒都沒少。倒是你……”

他低頭，仔細端詳妻子略帶憔悴的容顏，“照顧府裡上下，帶著兩個小魔星，定是累壞了，也清減了。”

“爹爹！！”

一聲清脆響亮的童音，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瞬間打破了室內溫情脈脈的靜水流深。

伴隨著咚咚咚一陣由遠及近、氣勢十足的狂奔腳步聲，一個小小的身影風一般刮過雕花隔斷，像一顆發射不穩的小炮彈，狠狠撞在秦楓腿上。

秦楓被撞得微微一晃，低頭一看，正是他那八歲的大女兒，秦湖！

小傢伙梳著兩個歪歪扭扭的小抓髻，一身鵝黃色的衫子蹭了好幾道灰印子，小臉蛋紅撲撲的，鼻尖還沁著汗珠，整個人熱氣騰騰，活像剛從戰場上凱旋的小將軍。

她仰著臉，一雙酷似秦楓的亮晶晶的眼睛裡盛滿了星河，滿滿都是“快看我！快看我”的興奮。

“哎呦！我的湖兒將軍，你這是攻佔了哪個城門凱旋而歸啊？”

秦楓笑著彎腰，一把將沉甸甸的小丫頭抱了起來。

幾個月沒見，這丫頭分量可真見長，胳膊腿結實得像小竹棍兒。

“爹爹！爹爹！”

秦湖在秦楓懷裡興奮地扭來扭去，迫不及待地宣告她的“戰報”，“你終於回來了！我等你好久好久啦！我和小開用木頭搭了城牆！好大好大的！比淳化縣的城門樓子還大！我們還在裡面擺了沙盤，我演徐爺爺衝鋒陷陣，小開當壞蛋頭子帖木兒！”

她小手一指旁邊，“吶，你看他，可笨了，一點都不會用機關，教了也白教！”

徐……爺爺？

秦楓微愣。

從老朱那邊算的話，徐達當然得是湖兒的爺爺輩。

但是自己……其實一直以來，都是跟那位魏國公平輩論交，有往年之誼。

這可是一筆糊塗賬了。

只能說，各論各的。

秦楓微微一笑，驅散了這點無關緊要的小事，順著女兒胖乎乎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在三步外的地毯邊緣，蹲著一個更小的糯米糰子——他三歲的小兒子，秦開。

小傢伙顯然是尾隨姐姐衝進來的，速度慢了一拍。此刻正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像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又帶著點剛睡醒的迷糊，看著突然出現的“陌生人”。

大半年前，秦楓離家的時候，這孩子才不到兩歲。

小孩子的記憶，自然是很淺的，更別說闊別了半年之久，對他來說，秦楓的迴歸，更像是一個不速之客。

秦開穿著一身藍色的小褂子，胖嘟嘟的小臉，藕節似的手臂，整個人圓滾滾的，小手裡還下意識地攥著半塊啃了一半的米糕。

看見秦楓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秦開的記憶雖然依舊模糊，卻將小嘴一咧，露出幾顆小小的、米粒似的乳牙，含混不清地、帶著軟糯的奶音喊道：“嘚……嘚嘚？”

發音還是很不標準，而且明顯是經過無數次訓練，但那份天真和呆萌，還是瞬間融化了秦楓的心。

朱鏡媺在旁邊破涕為笑，心想白教了，那個瞬間竟理解了女兒剛才對這笨蛋弟弟的吐槽，嗔怪道：“小笨蛋，那叫‘爹爹’！是爹爹回來了！”

秦楓心頭一片溫熱，放下還在嘰嘰喳喳講述沙盤戰役的女兒，大步走到小兒子面前。

他蹲下身，視線與小傢伙齊平，張開手臂：“開兒，不認得爹爹了？來，讓爹爹抱抱，看看我們小開變成大胖小子了沒有？”

秦開看著近在咫尺的、滿是笑意的熟悉臉龐，感受到那份與生俱來的親近，便丟掉手裡的米糕，咯咯笑著，張開兩隻胖乎乎的小胳膊，奶聲奶氣地喊：“爹……爹！”

這次發音清晰多了！

秦楓一把將他抱了個滿懷。小傢伙身上有股甜甜的奶香味，混雜著糕點的氣息，軟乎乎肉墩墩的，抱在懷裡如同揣著一團溫暖的、會呼吸的糯米糰子。

秦楓滿足地嘆了口氣，下巴輕輕蹭了蹭兒子柔軟的頭髮頂：“我的小開兒真棒，都長這麼大了！爹爹都快抱不動了！”

這時，不甘被“冷落”的秦湖又擠了過來，抱住秦楓的一條胳膊：“爹爹爹爹！我也要抱！還有我還有我！我搭了墨家地宮的模型！就在後園！那可是我從工部弄來的圖紙自己鼓搗的！工部的叔叔都說我有潛力！就是……”

她小大人似的嘆口氣，“就是裡面那個‘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的陣眼太難了，我的小機關樹轉不起來，跟楊叔叔信上說的一點都不一樣！愁死人了！”

秦湖皺著小眉頭的樣子，活脫脫一個小號的研究狂，逗得秦楓和朱鏡媺忍俊不禁。

“是嗎？”

秦楓抱著兒子，另一隻手摟過女兒的肩膀，把她帶進懷裡，“我們湖兒都開始研究墨家天工秘術了？了不起！比爹爹厲害多了！爹爹當年在地宮裡，除了覺得‘真厲害啊’就是‘臥槽真牛逼’，啥都沒看懂。”

他自嘲的話引得朱鏡媺“噗嗤”笑出聲。

朱鏡媺走上前，嗔了丈夫一眼：“在孩子面前渾說什麼。”

隨即，她溫柔地替他把有些歪了的發冠正了正，看著這久違的一家團聚的溫馨場景，眼底是濃濃的幸福和滿足。

“先去洗洗，換身家常的舒服衣裳？飯食早就備好了，都是你們爺倆愛吃的。你今日怕是連口水都沒顧上好好喝吧？”

啥？

水？！

秦楓眼中頓時掠過一抹恐懼。

現在這個水字，簡直比撒馬爾罕城的烈火更可怕！

再喝一口家鄉的水吧……再喝一口家鄉的水吧……

淳化縣父老鄉親的殷切，現在還縈繞耳畔。

鄉親們倒是好意！

但是誰又能想到，趕上一個故意不懷好意的老朱呢！

秦楓不禁望向朱鏡媺，很想吐槽，你瞅瞅你那個好爹，我都不愛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