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高治站在門口,一陣冷風吹過。

頓時十分無語。

但他又不是什麼過分講究身份排場的人,現在要是再回去跟李北玄掰扯什麼,你是定遠伯,我是晉王,應該你去跑腿……云云,贏高治又拉不下來這個臉來。

所以只好認命的去幹活了。

不過……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呢?

為什麼有的時候,李北玄指使他幹活,甚至比指使馮威還順手……

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傷感了一會兒。

贏高治實在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但想不通就不想了。

麻溜的就去幹活就完了。

畢竟麻谷嶺那地方也不是什麼景區,更不是什麼能常住下去的地方。

現在劉知府進山已經快一個月了。

他們這邊要是再耽擱下去,別說人還能不能活著,光是屍體還能不能剩下都是兩說。

想到這裡,贏高治加快了腳步,立刻來到西廟堂後,找到了梁士林。

此時,梁士林正在統計人口。

但是臉色,卻不怎麼好看。

晉陽城中青壯失蹤的情況,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嚴重。

曾經的晉陽城裡,至少有十五萬的青壯、勞力。

但拋開凍死的、餓死的、帶著家屬舉家逃荒的,現在晉陽城中,年齡在十六歲到三十五歲這個年齡段的男子,居然只有不到八千人。

而且最為關鍵的是,這八千人大多還都是外來人口,而不是本地人。

“人都去哪兒了?”

梁士林越是計算、統計,臉色就越是難看。

畢竟這個年代,可不是後世那種誰都能上陣、機械代勞的時代。

沒有蒸汽機,也沒有拖拉機,更沒有自動化流水線。

一把犁要人推,一車糧要人扛,一仗要人拿刀拼命去砍。

而人力中的中堅,無論是耕田、伐木、搬運、築城,還是巡邏、緝盜、打仗,那永遠都是青壯男子。

就是那種十六歲到三十五歲之間,身子骨硬、血氣旺的男人。

不是說女人不能幹活,也不是說老弱無用。

可這個時代就是這樣。

人口的“含金量”永遠不是總量,而是青壯的數量。

即便放到後世社會,男女體能差距,已經被熱武器和各種機械化裝置消弭到最低,可真到了企業單位招工、工地用人、軍警選拔,還是更傾向於挑男人。

尤其是那種結實的、年輕的、有幹勁的。

更何況,這可是連火槍都沒捂熱的古代。

一個青壯男人,可能頂得上一家五口的勞力。

一個百人隊的青壯丁,就能在戰時守一座小關卡,保一城平安。

而現在,晉陽城裡原本十五萬的青壯,只剩不到八千?

梁士林雖然沒受過什麼系統化的教育,也沒辦法精準的說出這件事究竟有多嚴重,但作為一個胥吏,一個在衙門混了大半輩子的人,梁士林已經模模糊糊的意識到了這件事情的嚴重性。

“一定要儘快上報給殿下和伯爺!”

梁士林想到這裡,臉都白了,匆匆忙忙的就往門外跑。

但就在這時,贏高治正好推門進來,差點被梁士林撞了一個趔趄。

“穩當點!”

贏高治沒好氣的說道。

梁士林頓時連連請罪,隨後連忙把這件事跟贏高治說了。

贏高治聞言,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連梁士林都發現了嗎?

“這件事,你不必多說,本王和定遠伯已有分曉,我只問你一句話,此事,你還和誰說過?或者,還有誰知道,還有誰看出來了?”

梁士林聽到贏高治問得嚴厲,連忙拱手低頭,語氣急切道:“殿下放心,此事除了小人,還無人知曉。”

“小人能發現此事,也是因為這十來年裡,晉陽的大小戶籍賬冊,都在我手裡過的。小人曉得哪些是原住人口,哪些是新遷來的,誰在哪個坊,哪家有幾口人,哪一戶男丁幾歲幾月……這些都寫得清清楚楚。”

“這幾日統計人口時,小人特意翻了些老賬冊,對照了幾批資料,一開始還以為是文書錯了,可一連查了五六坊,才發現這些青壯,是真的不見了。”

他說著,語氣也低了些,眼底卻帶著一絲駭然。

但看贏高治臉色還是難看,梁士林連忙又補充道:“不過殿下儘管放心,如今城裡亂得很,衙門裡天天光是施粥、派糧、清點登記都忙得腳打後腦勺,一般胥吏能把自己那攤活幹完就不錯了,絕不會有人細細去看這些資料,更不可能聯想到青壯失蹤這件事。”

聽他這樣一說,贏高治的眉頭微微舒展了些,輕輕點頭。

“好,那就好。”

隨後,贏高治頓了頓,收了神色,轉而語氣一正:“本王和定遠伯,有一件事要交給你辦。”

梁士林聽到這話,神色立刻一肅,挺直了腰板,忙道:“殿下請吩咐!”

贏高治靠近一步,聲音壓低幾分:“咱們要找一批人。得是老獵戶、藥工,或者樵夫山民那一類,熟山路的,最好是熟麻谷嶺那片的。”

“麻谷嶺?”梁士林一聽,臉色一變,猛地抬頭。

“殿下可是要……”

話到嘴邊,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失言,連忙住口。

贏高治眼神一冷,斜睨了他一眼,沉聲道:“你別多問,找人就行了。”

梁士林打了個寒顫,趕緊低頭,躬身抱拳:“是,小人明白,小人這就去辦!”

“別聲張。”贏高治又補了一句,“不許在外面亂傳,哪怕是你最信的那幾個差吏,也不能全信,聽清楚了麼?”

“聽清楚了。”

梁士林低聲應著,額頭滲出一層細汗。

“嗯,好好幹,回頭本王賞你。”

贏高治點點頭,沒有再多說。

隨手畫了一坨大餅,這才推門而出,消失在廟堂之後那條舊巷子中。

然而等到贏高治一走,梁士林的臉色頓時就苦了下來。

這活兒,咋能悄悄幹啊?

又要找熟悉山路的土人,又不能大張旗鼓的找,連差吏都不能信任,還不能在外面亂傳……

難道,這就是京裡貴人的行事風格?

就要五彩斑斕的黑?

看來那些京官也是驢糞蛋兒抹油表面光,日子過的指不定怎麼受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