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船滿載,吃水深重,笨拙地、慢吞吞地向碼頭靠攏。

夕陽熔金,為船舷勾勒出一道瑰麗的鑲邊,宛若流淌的蜜糖般甜膩溫暖。引擎的“突突”聲漸漸平息,最終沉寂下來。

此刻,碼頭上早已人聲鼎沸,喧囂一片。出海的漁船一艘接著一艘,乘著暮色歸航。

魚販尖銳的吆喝,漁民爽朗的談笑,婦孺帶著期盼的呼喚……種種聲響交織,匯成一曲海邊獨有的、鮮活而粗獷的交響,充滿了蒸騰的生氣。

陳凡穩穩掌著舵,將漁船精準無誤地泊入一個空位。

王虎立在船頭,望著碼頭上黑壓壓攢動的人頭,心頭不由自主地擂起了鼓,既有些發虛,又有一股難以抑制的激動在胸腔裡橫衝直撞。他下意識地,將胸膛挺得更高了些。

“都讓讓!讓讓道!”

幾個眼尖的漢子,最先瞧見了陳凡這條與眾不同的船——那幾乎要從船艙滿溢而出,甚至連甲板都堆疊如小山般的魚獲時,一個個頓時驚得眼珠子險些從眶中迸出!

“我的老天爺啊!這……這船上是裝了多少魚?”一個赤著膀子的壯漢失聲驚呼,嗓音都變了尖銳的調兒!

“嚯!這不是陳凡那條破船嗎?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能耐了?”

“莫不是…莫不是把龍王爺的寶庫給掏空了吧!”

“快瞧!那些魚!還在活蹦亂跳的!個頭兒可真不小!”

議論聲如潮水般洶湧而至,無數道目光——震驚、羨慕、難以置信——齊刷刷地聚焦在陳凡那艘沉甸甸的漁船上,也一併落在了船頭挺立的王虎身上。

王虎沐浴在那些驚歎與各色目光之中,一股前所未有的滾燙熱流,赫然從腳底板直竄天靈蓋!

他黝黑的臉膛瞬間漲得通紅,胸膛在不自覺間挺得更高,脖頸梗得筆直,下巴亦微微揚起。

那滋味,簡直比三伏天痛飲一碗冰鎮酸梅湯還要舒爽百倍!他的腰桿,在這一刻,前所未有地挺直了!

陳凡自船艙一躍登岸,動作乾淨利落,沒有半分拖沓。

他伸手拍了拍王虎的肩膀,聲音沉穩平靜:“虎子,搭把手,卸貨!”那語氣,彷彿這滿船足以驚掉人下巴的魚獲,在他眼中不過是尋常小事。

“哎!好嘞!”王虎的回應響亮而透著一股子興奮勁兒,他猛地一擼袖子,也跟著跳下船,那股子手腳麻利的勁頭,簡直判若兩人!

兩人旋即開始將魚獲往碼頭上搬運。一筐筐,一簍簍,銀鱗閃爍的帶魚,通體金黃的大黃魚,肉質肥美的鯧魚,以及那些依舊生猛鮮活、活蹦亂跳的蝦蟹,轉眼間便在碼頭上堆起了一座名副其實的“魚山”。濃郁而獨特的魚腥味伴著海風四散瀰漫,引得更多人駐足圍觀。

幾個平日裡相熟的魚販子嗅著腥味,立刻蜂擁而上,七嘴八舌的開始報價:

“阿凡,你這趟可真是發了橫財!這批頂好的大黃魚,讓給我怎麼樣?”

“陳老弟,瞧瞧你這帶魚,多新鮮!我全包了!”

“還有這批螃蟹!個頂個的生猛!給個實誠價!”

陳凡目光沉靜地掃過圍攏上來的魚販,其中幾張面孔,平日裡便慣於壓價,此刻雖也擠上前來,眼神中卻多了幾分算計,少了幾分誠意。他最終將目光停留在一個面相忠厚、年約四旬的中年漢子身上。

此人姓陸,單名一個三,在鎮上經營著一家規模尚可的魚行,素來以公道著稱。

前世陳凡潦倒之際,偶有所獲的零星小魚,也多是賣與他,從未受過刻意刁難。

“陸三叔,勞您給掌掌眼?”陳凡含笑招呼道。

那喚作陸三的漢子擠過人群,甫一看見那滿地的鮮活魚獲,一雙眼也倏地瞪圓了。他蹲下身,仔細翻檢著那些魚,口中不住地嘖嘖稱奇,連連點頭。

“阿凡!你小子可真行啊!這趟出海,可算是出息了!”他拍了拍沾在手上的魚鱗,站起身,朗聲道:“這魚,確實是頂新鮮的!品相也是上乘!這樣吧,阿凡,三叔我也不跟你繞彎子,這些貨,我全包了!給你這個數!”

陸三伸出三根黝黑粗壯的手指,斬釘截鐵地報出一個數字。

周遭幾個魚販一聽這價格,頓時齊齊倒抽一口涼氣。這價錢,竟比他們方才心中盤算的,足足高出了近兩成!

“陸老三!你這是……”有人面帶不甘,剛想開口。

陸三眼睛一瞪,聲如洪鐘:“怎麼?嫌我老陸給高了?阿凡這批魚就值這個價!你們要是不服氣,自個兒有本事也去海上撈這麼多、這麼好的魚回來!”

那幾個魚販被他一番話噎得啞口無言,只得悻悻然退散開去。

陳凡淡然一笑:“還是陸三叔爽快!就依您說的價!”

“好小子!夠敞亮!”陸三也是個痛快人,當即高聲招呼自傢伙計,開始過秤、裝車。

碼頭上人來人往,無數雙眼睛盯著那一筐筐被抬走的魚,心中都在暗暗估算著這一船漁獲的驚人價值,投向陳凡和王虎的眼神,也愈發複雜難明。

過秤,算賬,一切都進行得有條不紊,迅捷高效。

陸三從懷裡鄭重地掏出一個鼓囊囊的錢袋,又從貼身內袋摸出幾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大額錢票,仔仔細細地點算清楚,而後鄭重地遞到陳凡面前。

“阿凡,你仔細點點,一共是三百二十塊六毛。”

這數字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一塊巨石,在圍觀的人群中瞬間激起一陣壓抑不住的驚呼與騷動!要知道,尋常漁民出海一趟,能有個四五十塊的進賬,便已是值得慶賀的豐收。陳凡這一次出海,簡直頂得上旁人辛勞大半年了!

王虎立在一旁,當那個驚人的數字鑽入耳中,他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咚咚咚”地狂擂起來,彷彿下一刻就要從嗓子眼裡蹦出!

呼吸粗重得如同破舊的風箱,一雙眼睛更是死死盯在那疊陸三遞來的錢鈔上,眼珠子都不會轉了,手心裡早已攥滿了溼滑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