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宮道上傳來車輪碾過的聲響,蕭綰指尖微顫。方才驚鴻一瞥間,那攝政王謝昀的眼神像鋒利的刀刃般刺進她心口,寒意從脊背竄上來,竟比前世飲下那杯毒酒時還要凜冽三分。

\"夫人,\"春桃輕聲提醒,\"該下車了。\"

顧瑾率先撩開車簾,蕭綰搭著他的手邁下馬車時,恰看見前方玄色馬車裡伸出一隻骨節分明的手。那手腕上戴著的墨玉扳指在晨光中泛著冷光,與三年前她在刑場遠遠望見的一模一樣——當日謝昀監斬的正是她父親的門生。

\"低頭!\"顧瑾猛地掐緊她手腕,壓低聲音呵斥,\"不要命了?\"

蕭綰佯裝踉蹌,順勢垂下眼眸。再抬眼時,只來得及捕捉到一抹玄色衣角消失在宮門拐角處。那衣襬上銀線繡的蟒紋在日光下若隱若現,宛如活物。

\"那就是攝政王?\"她故作怯怯地問。

顧瑾冷哼一聲:\"算你識相,方才若是讓他瞧見你這般直視,今日這宮門我們怕是進得去出不來。\"他說著突然想起什麼,警告道:\"待會兒在太后面前,不許提昨晚的事。\"

蕭綰乖順地點頭,心裡卻在盤算。前世今日,太后見她面色憔悴,特意賞了滋補的燕窩,轉頭卻被柳如煙藉機在府中散佈她不得王爺歡心的謠言。這一世...

\"瑾兒來了?\"慈寧宮前傳來一道溫和的女聲。只見一位著絳紫色宮裝的美婦人站在廊下,正是當朝周太后。她身側還立著幾位命婦,其中穿鵝黃襦裙的年輕女子突然掩唇輕笑:\"王爺和夫人真是恩愛,手都捨不得鬆開呢。\"

蕭綰認出這是安國公嫡女林月柔,前世沒少給柳如煙出謀劃策。她故作羞澀地抽回手,果然見腕上被顧瑾掐出紅痕。

\"這是...\"太后目光一凝。

\"臣妾昨夜不慎跌倒,王爺心疼才...\"蕭綰侷促地拉下袖子,露出額角未消的青紫。春桃適時遞上食盒:\"夫人今早特意熬了參湯,說一定要親自獻給太后。\"

林月柔笑容僵在臉上。太后卻已紅了眼眶,拉著蕭綰的手輕拍:\"好孩子,哀家記得你母親當年也是這般體貼。\"說著冷冷掃了顧瑾一眼:\"瑾兒,娶妻娶賢,你可莫要被那些不三不四的迷了眼。\"

顧瑾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剛要辯解,忽聽宮道上一陣騷動。

\"攝政王到——\"

所有人齊刷刷跪倒。蕭綰垂首盯著青磚縫隙,只見一雙雲紋錦靴從眼前踏過,靴尖沾著幾滴暗紅,像是...血?

\"謝愛卿來得正好。\"太后聲音突然緊繃,\"皇上今日...\"

\"陛下龍體抱恙,今日早朝已免。\"謝昀聲音比方才馬車裡聽到的更冷,像淬了冰的刀刃,\"邊關急報,北狄破了陽關。\"

滿庭譁然。蕭綰心跳驟然加快——這與前世不同!陽關失守明明是三個月後的事,難道她重生改變了某些軌跡?

\"兵部的人都是廢物嗎?\"謝昀突然厲喝,嚇得幾位命婦瑟瑟發抖。蕭綰藉著跪姿掩護偷眼望去,正撞見他解下腰間玉佩扔給侍衛:\"拿本王令牌去調西山大營,再延誤軍情者——斬!\"

玉佩劃過半空時,蕭綰渾身血液都凝固了。那是一枚血玉雕成的饕餮佩,與她夢中反覆出現的兇獸圖騰一模一樣!

\"夫人?\"春桃輕扯她衣袖。蕭綰這才驚覺自己竟失神站起了半邊身子,而謝昀的目光如鷹隼般鎖定了她。

時間彷彿凝固。謝昀忽然抬手製止了要拔刀的侍衛,一步一步朝她走來。玄色蟒袍下襬掃過青石磚,發出沙沙聲響,像毒蛇遊過枯葉。

顧瑾面如土色地拽她衣角:\"瘋了嗎!快跪下!\"

蕭綰卻像被魘住般動彈不得。謝昀在她五步外停下,她看清了他眼角那顆硃砂痣——竟與她噩夢裡執杯喂毒之人的特徵分毫不差!

\"顧夫人?\"謝昀薄唇輕啟,聲音意外地溫和,卻讓在場所有人倒吸冷氣。太后手中的佛珠啪地斷裂,珍珠滾落一地。

蕭綰福至心靈,突然跪伏下去:\"臣妾斗膽,請王爺准許夫君隨軍出征!顧家三代將門,必當為國效力!\"

死寂。顧瑾瞪大的眼裡寫滿難以置信——北境苦寒,他這般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如何受得?

謝昀低笑出聲,笑聲裡帶著幾分興味:\"顧卿意下如何?\"

\"臣...\"顧瑾冷汗涔涔,突然指著蕭綰怒罵:\"賤人!你是要置我於死地!\"

\"放肆!\"太后拍案而起,\"哀家看你是被酒色糊了心!謝愛卿,此事...\"

\"三日後卯時,校場點兵。\"謝昀轉身時蟒袍帶起一陣寒風,\"顧卿若不到...\"他意味深長地掃過蕭綰,\"便請夫人親自來解釋。\"

直到那抹玄色身影消失在宮牆盡頭,眾人才如夢初醒。顧瑾一把揪住蕭綰衣襟:\"你找死別拉上我!\"

\"王爺,\"蕭綰不躲不閃,輕聲道,\"您忘了先王爺臨終說什麼?顧家兒郎寧可戰死,不可...\"她故意停頓,讓太后聽清後半句,\"不可死在女人榻上。\"

顧瑾揚手要打,被太后厲聲喝止:\"夠了!哀家看綰丫頭說得對!\"她示意宮女捧來一個錦盒:\"這是先帝賜的護心鏡,哀家今日轉贈顧卿。若再有狎妓酗酒之事...\"太后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林月柔,\"莫怪哀家不講情面。\"

蕭綰接過錦盒時,敏銳地發現林月柔袖中滑出一方繡著並蒂蓮的帕子,悄然落入了顧瑾手中。

......

回府的馬車上,顧瑾終於爆發:\"你可知北境現在是什麼天氣?你這是要我的命!\"

\"王爺誤會了。\"蕭綰從袖中取出半塊虎符,\"方才離宮時,攝政王府的莫統領偷偷塞給妾身的。說是...給顧家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

這當然是謊話。虎符實則是春桃用二十兩銀子從一個侍衛那買的贗品,但足夠唬住顧瑾——前世此刻她還不認識莫統領,但三個月後此人會在柳如煙陷害她時站出來作偽證。

顧瑾瞪大眼睛:\"你...你怎麼會認識莫停?\"

\"王爺忘了?莫統領與家父有舊。\"蕭綰故意說得含糊。她必須搶在前世那些仇人行動前,先埋下自己的棋子。

馬車突然急停。外面傳來喧譁聲:\"是攝政王的車駕!\"

蕭綰心頭一跳,剛要掀簾,卻聽\"嗖\"的一聲,一支羽箭釘入車窗,離她手指不過寸餘。箭尾繫著一條素帛,上面用硃砂寫著八個字:

\"亥時三刻,碧波亭見。\"

字跡凌厲如刀,硃砂紅得刺目,像未乾的血。

顧瑾臉色大變:\"這是...血書傳令?他為何找你?\"

蕭綰強自鎮定地解下素帛:\"王爺多慮了,這分明是給您的。\"她指著右下角極小的墨點:\"您看這個'瑾'字。\"

顧瑾湊近細看時,蕭綰趁機抹了點袖口沾的胭脂在指尖,輕輕掠過素帛。那墨點頓時化開些許,真像個模糊的字跡。

\"還真是...\"顧瑾半信半疑地收起素帛,殊不知蕭綰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前世直到死前她才知道,謝昀的硃砂手令從不署名,見令如見人,違者株連九族。

為何會突然找上她?是識破了她的重生?還是...

\"夫人,\"春桃突然小聲驚呼,\"您看窗外!\"

蕭綰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渾身血液瞬間凝固——長街盡頭的茶樓二層,謝昀正臨窗而立,手中把玩著與她夢中一模一樣的白玉酒杯,目光如炬地盯著她的馬車。

兩人隔著熙攘人群對視的剎那,謝昀舉杯做了個邀飲的手勢,唇邊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蕭綰猛地拉下車簾,指尖不受控地發抖。這個動作與她噩夢裡的場景重合了!前世飲毒前,那個看不清面容的人也是這樣舉杯...

\"夫人?您的手好冰。\"春桃擔憂地握住她。

蕭綰深吸一口氣。無論如何,今晚的碧波亭之約必須去。既然重生後提前引起這頭惡狼的注意,不如將計就計。

\"春桃,回去後把我那件素白襦裙找出來。\"她低聲吩咐,\"再準備些杏花釀。\"

\"夫人要飲酒?\"

\"不,\"蕭綰望向車窗外飛速後退的宮牆,\"是給狼準備的誘餌。\"

......

顧瑾一回府就衝去了書房,據說摔了三套茶具。蕭綰樂得清靜,正吩咐廚房準備解酒湯時,柳如煙帶著四個丫鬟氣勢洶洶闖進主院。

\"姐姐好手段啊。\"柳如煙今日特意梳了牡丹髻,卻掩不住眼下的青黑,\"挑唆太后逼王爺去送死?\"

蕭綰頭也不抬地繼續插花:\"柳姑娘慎言。國難當前,顧家兒郎自當挺身而出。\"

\"呸!\"柳如煙一把打翻花瓶,\"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嫉妒王爺疼我!\"

瓷片碎裂聲中,蕭綰突然起身逼近。她比柳如煙高出半頭,此刻俯視的眼神冷得像看一具屍體:\"三年了,你這伎倆不膩嗎?\"

柳如煙被這陌生的氣勢嚇得後退半步:\"你...你什麼意思?\"

\"意思是...\"蕭綰拾起一片碎瓷,輕輕拍了拍她臉頰,\"我玩夠了。\"瓷片突然劃破柳如煙一縷髮絲,\"下次再敢踏進主院,斷的就不是頭髮了。\"

柳如煙尖叫著逃出去時,春桃匆匆跑來:\"夫人!攝政王府送來這個!\"

那是一方玄鐵打造的令牌,正面刻著\"碧波\"二字,背面則是滴血的饕餮紋。蕭綰接過的瞬間,令牌突然彈開暗格,露出裡面一粒猩紅藥丸。

\"這是...\"春桃聲音發顫。

\"不是毒藥。\"蕭綰嗅了嗅,蹙起眉頭,\"是解藥。\"而且配方與她母親獨門的解毒丹極為相似。

謝昀到底知道多少?為何會有她母親獨傳的秘方?越來越多的謎團如蛛網般纏上來,而今晚的會面或許能撕開第一道口子。

蕭綰攥緊令牌。前世的毒酒之謎、謝昀的突然關注、提前爆發的邊關戰事...這些異常都與她的重生有關嗎?

\"夫人,真要去赴約?\"春桃急得眼圈發紅,\"那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活閻王!\"

\"放心。\"蕭綰望向暮色漸沉的天空,\"活過一世的人,最不怕的就是閻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