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稱在進入濟南府地界前,就在兗州、鄆州和濟南府交界的某處僻靜之地歇息了一個白天,充分養足精力、打探好情報,然後看著天色將暗,才神完氣足地重新上馬啟程。
也是天助趙子稱,這濟南府往南,與鄆州、兗州交界的地方,正好靠近泰山山區。
泰山廣大,地勢險要,邊緣有無數丘陵叢雜之地,本就多盜匪。
原本大宋統治的時候,宋兵就很難管到這些地方,金軍剛來匆匆接管,就更不可能到這一帶來搜尋了。
因此趙子稱接近濟南府的整個過程,都顯得神不知鬼不覺。加上他目標小,總共才二十餘騎,根本沒有人察覺他的存在。
一行人行了大半夜,約摸四更天時,就接近了濟南府城。但是考慮到一會兒可能會亂中與金兵動手,趙子稱又讓人歇息了半個多更次,才再次啟程衝刺,行完最後十幾裡地。
最終,在五更過半時,趙子稱帶著二十騎來到濟南城外,然後他就讓人向城上喊話,直接試圖勸降城上的大宋守軍。
趙子稱明明是可以趕在天亮前抵達的,但他偏不那麼幹,因為他很清楚,今天自己不是來純靠武力偷襲的,而是要靠威望破城。如果來得太早,天色太黑,軍事上或許有利,政治上卻是大大的不利。
守軍軍官們都看不到他的臉、認不出他是趙子稱,那還怎麼勸降?
“城上的大宋將士們聽著!孤乃秀王趙子稱!四年前孤就帶著你們一起平過流寇宋江、保得一方安寧。孤知道你們是被劉豫狗賊裹挾,這才誤陷賊巢。
如今孤已親至,孤保證朝廷會明辨是非、只誅首惡、脅從不問,還不快開城門,棄暗投明!如若不信,孤還請得皇兄聖旨在此,可吊上城去細看!”
因為天色已亮,所以趙子稱在靠近濟南城牆的時候,就已經遠遠被守軍發現了,在守軍尚未確認其身份時,就有劉豫的心腹去飛速向劉豫稟報。
所以等趙子稱喊完話、反覆勸降了幾遍,城頭人心動搖之際,偽京東路制置使劉豫,以及金國九皇子完顏鶻懶,就飛馬疾馳、先後趕到了濟南城的南城門樓。
聽說是趙子稱突然出現、試圖勸降,劉豫又驚又怕,既有明顯的不敢相信、反應不過來,又懼怕趙子稱的膽識。
說句良心話,劉豫還應該感謝趙子稱舉動實在太令人驚訝了,以至於之前城頭巡夜的守兵也不敢相信,所以直到劉豫趕到,都沒有人開門。
否則但凡早上一刻半刻鐘、城頭守軍確信下面的就是他們曾經愛戴的秀王,說不定城門都已經開了,哪裡還拖得到劉豫趕到現場。
劉豫一身冷汗地瞭望,他曾經跟趙子稱有些過節,在兩浙路做廉訪使的時候,他就查到過趙子稱一些私分方臘戰利品的貪婪罪過,跟趙子稱見過好幾面。
後來到濟南府和青州一帶做官,他也負責監督趙子稱收復回來這些地盤,暗中監視趙子稱有沒有異動,所以對趙子稱的長相很熟悉,見過好多面。
劉豫眯著眼睛反覆看了一會兒,終於確認,城外那個身著紅色鎧甲的,十有七八便是秀王趙子稱了。
“聽說此人曾經出使金營、跟金人談崩了之後,還殺了金軍主帥完顏宗望、又殺出重圍。這身上的殺氣果然非同凡響,這氣勢,不是屍山血海裡出來的人,斷不能如此……”
劉豫竟看得有些恐懼,明明隔著城牆,還隔著兩百步,他就已經怕了。
劉豫幾乎是用顫抖嘶啞的聲音,聲嘶力竭喊道:“不許動搖軍心!不許妄信謠言!下面那個根本不是什麼趙子稱!宋人那個昏庸皇帝派了個騙子詐你們呢!”
一邊喊,稍稍穩住了人心,隨後劉豫又怕趙子稱一直站在那裡,終究會讓更多人動搖、讓士氣低落,他一咬牙一發狠,便讓心腹一起喊話罵陣:“兀那賊子聽著!你說你是趙子稱,你可敢上前來讓弟兄們看個真切!”
劉豫也是有不少心腹的,至少濟南府的衙役、親隨都是聽他的,所以一下子也湊出好幾十個人一起大喊,聲音也傳了出去。
城頭守軍見狀,倒也重新安靜了下來,有相當一部分都開始懷疑城下的人是不是假的。
誰知趙子稱聽了之後,也是昂然出列,策馬上前,朝著城牆下面走去。
岳飛在一旁大驚:“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小心城頭弓弩!”
趙子稱卻一擺手,低聲道:“放心,床子弩不是那麼好調動的,關勝的人肯定能控制住床子弩。至於其餘尋常弓弩,傷不到我。”
岳飛還是不放心,最後仍然選擇拿了一塊大盾,跟獨孤劍一起策馬上前,最後只有三騎到了城下百步以內。獨孤劍沒有拿盾,不過他那柄七尺闊劍也足以提供不小的遮蔽面積了,揮舞起來擋箭很容易。
“劉豫狗賊!你這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狗東西,可看清本王了麼!城頭的將士們,看清楚本王了麼!本王曾經帶你們一起平賊,你們難道要對本王放箭!”
趙子稱中氣十足地吶喊,那氣勢一如後世拿皇面對路易十八派來攔截他的第五步兵團。
城頭宋軍原本也箭拔弩張戒備,看到趙子稱如此慷慨無畏,也紛紛震懾,關鍵是大部分軍官都知道他真是趙子稱,已經看出來了,便紛紛放下弩箭。
劉豫一看不好,只覺血衝腦殼頭皮發麻,當即就回身問旁邊的關勝:“關將軍!眼下如何是好!你我都是最初同謀投金的,趙子稱來了,絕對饒不過的就是你我!如今可要想辦法!快讓你的人放箭!”
關勝還在那兒配合演戲,當即表示立刻安排,但他其實早就把床子弩都調去了西牆那邊,南城門樓根本沒有床子弩,劉豫想讓他立刻放箭,也沒有強弩可用,只能是用普通弓弩。
在劉豫惶恐之際,倒是同樣趕到了南城牆的金人監督隊率先動手了。
如前所述,金國分撥了完顏鶻懶的兩個奚族猛安、兩千人,負責京東路三州佔領區,在這濟南城裡,其實已經集結了周邊各州最多的金兵,足有五個謀克、五百奚族士兵。
金國人就是指望這五百奚兵直接控制住劉豫,讓他乖乖當漢奸別亂起歪心思。
眼見趙子稱囂張,完顏鶻懶當即親自拿出三石雕弓,對著趙子稱就射。隨後他身邊的金兵也都拿出騎弓放箭。
獨孤劍和岳飛都上前幫著格擋,趙子稱也抽出佩劍稍微擋了幾下。尤其當他發現對方用的是騎弓,他就已經完全不怕了,他身上這套鵰翎筋圈甲,對弓箭是完全免疫的,只有強弩才可能射穿。
瀟灑地擋下幾箭後,趙子稱稍稍後退了些,仍然氣定神閒對劉豫喊話:
“劉豫狗賊,孤有天命在身!人心向我!你以為放暗箭就能阻擋孤了麼!好,既然你非要頑抗,孤也給你一個機會。你自認為得軍心,那可敢現在就大喊一聲:誰敢殺我。只要你喊了,而且確實無人反你,孤立刻便離開,不再勸降!”
劉豫只覺得很荒唐。
而這個時代的《三國志平話》顯然還沒有後來元朝那麼充實,魏延大喊誰敢殺我就被自己人砍了的段子,也還沒被編出來,劉豫自然不會往那邊想。
眼看趙子稱號召力太強,蠱惑人心的能力太大,劉豫也不敢再拖沓,只想快刀斬亂麻。他自忖喊過之後,若是趙子稱言而無信,那至少也能打擊到趙子稱的信義和威名,反正自己是穩賺不賠的。
劉豫也就沒再多想,當即扯著嗓子大喊:“趙子稱狗賊!你休要挑撥離間!我劉豫如今乃是大金國冊封的京東路制置使,誰敢殺我!誰……”
“我敢殺你!”
劉豫話音剛落,他背後便掀起一道寒光,夾雜著寒風。
正是原本一直眯著眼一副事不關己模樣的關勝,突然怒目圓睜,掄起青龍偃月刀便朝著劉豫後腦勺揮斬。
“噗嗤!”乾淨利落一聲響,青龍偃月刀齊嶄嶄地斬在劉豫後頸,似乎沒有遇到絲毫阻力,隨後便是一顆人頭沖天飛起,隨後間歇性噴出三陣血泉,濺射五尺。
很顯然,最後那三股間歇性血泉,看節奏,應該與劉豫第二遍沒喊完的“敢殺我”三個字重合了,每到他應該喊一個字的時候,頸動脈就反射性地間歇噴一下。
應該是在他的大腦離開軀體之前,給聲帶以下喉嚨部分神經、肌肉所“快取”的指令,還在按計劃執行。
“劉豫狗賊叛國投敵,我已誅之!將士們隨我追隨秀王!開啟城門!”關勝把劉豫的首級辮子一拽,凌空揮甩著展示,另一手高高舉起剛剛浴血的青龍偃月刀,大聲吶喊。
關勝本來就是濟南府兵馬都監,如今大吼一聲,一呼百應,自然也是再正常不過了。宋軍雖然反應稍慢了一些,但還是有數百人第一時間跟著關勝幹。旁邊的完顏鶻懶則是大驚,連忙讓人發訊號,把五百奚兵全部聚集到南門這邊跟反水的宋人死戰。
此前完顏鶻懶雖然趕過來了,但他也不知道事情會嚴峻到這種程度,五百奚兵在其餘各門也都要安排一些,還要分兵控制知府衙門,能到南門的最多也就兩百人。
宋軍突然反水,頓時就跟完顏鶻懶戰作一團。
趙子稱見狀,也不及等宋軍奪門開門了,直接一伸手,岳飛立刻給他遞過來一盤麻繩,頂端還繫著一個撓鉤,顯然是早就準備下的。
趙子稱策馬直奔城下,親自大力飛擲出撓鉤,扎住盤繞在城牆頂的垛堞上,奮力猛拽、手腳並用踏牆而上,最後靠著繩索猛一擺盪,如同一頭巨鷹落在城頭。
旁邊有不少宋軍將士,所以並沒有人阻撓他。趙子稱站穩之後,這才抽出腰間寶劍,振臂一呼:“將士們,隨本王一起殺金狗!”
趙子稱吶喊之際,岳飛和獨孤劍也先後爬上了城頭。宋軍將士士氣大振,跟著趙子稱一起掩殺過去。
而另一邊,完顏鶻懶在發現宋人造反後,就已經集結了手頭的兩個百人隊奚兵,拼命往趙子稱試圖上城的方向衝殺,想要把趙子稱堵回去。
無奈宋軍也爆發出了驚人計程車氣和意志,跟金國的奚兵死戰不退。
衝殺之際,完顏鶻懶當頭撞上同樣是親自帶隊衝殺的關勝。
完顏鶻懶惱怒關勝臨陣倒戈,也是雙目盡赤,揮舞著一根沉重的狼牙棒,跟關勝的青龍偃月刀血戰起來。
“無信宋豬!能死在我大金國九皇子手上,你應該覺得榮幸!”完顏鶻懶面目猙獰地一邊怒罵,一邊奮力大開大闔猛掄猛砸。
他本以為漢人力弱,肯定不敢跟自己硬碰硬,誰知關勝也是迎難而上,把青龍偃月刀掄圓了跟他硬碰硬。
“鐺!”地一聲巨響,沉重的狼牙棒居然都被青龍刀直接震得發出裂聲,完顏鶻懶只覺雙臂劇烈痠麻,虎口都被震裂了,整個人一陣暈眩。
僅僅一招,完顏鶻懶就被先聲奪人地壓住了氣勢。他只能是憑藉本能左支右絀地苦苦抵擋,整個人都還是懵的。
奮戰不過五六合,完顏鶻懶就擋不住了。被關勝覷準一個破綻,直接一刀斬首。
又是一顆帶著頸血噴湧高壓的人頭,沖天而起飛落到一丈開外。
“完顏鶻懶已被斬殺!降者不殺!”關勝大吼一聲,手頭仍然不停,繼續奮勇揮舞青龍刀,又殺十幾個金兵,終於殺得金人震懾崩潰。
但即便如此,金人仍然極少有投降的,最多隻是失去了組織,各自逃命試圖突圍。
或許這個時代的女真兵和奚兵都還普遍心存胡漢之別,知道漢人不會給他們好果子吃。
關勝和趙子稱、岳飛聯手,又費了一番手腳,才把濟南南城的二百奚兵基本殺光。隨後再往其餘三門席捲而去。
其餘三門的奚兵聽說了城南的戰敗、尤其聽說九皇子被殺了,也是大驚,並沒有死戰到底,一部分人選擇了直接縋城而出逃跑,但仍然幾乎沒有人投降,只是逃命的比例稍微變高了一些。
最終,關勝和趙子稱岳飛各軍合力砍下三百多顆金國奚族士兵的首級,總算是拿回了濟南城。
“關兄!幹得好啊,雖然一時隱忍、與劉豫虛與委蛇,最終卻誘敵深入,建此大功!孤必然向官家表奏,重重升賞!”
戰鬥結束後,渾身浴血的趙子稱和關勝、岳飛爽朗談笑,開懷痛飲。讓人取來好幾罈子美酒,每人一罈直接拎著罈子噸噸噸喝。
“沒想到時隔三四年,還能與殿下並肩作戰!此乃關某平生大幸!”關勝也很是激動,又加上剛剛在猛灌酒水,臉色也更加紅了,
“功勞升賞不敢奢望,畢竟某曾奉命虛與委蛇,外人卻不知曉某是詐降,如果升得太高,影響不好,還容易讓其他將士產生投機取巧之心。”
關勝還在考慮升賞是不是會對治軍產生不良影響,讓後人在面對危急時、更容易選擇屈服投降。
趙子稱卻大包大攬地說:“這有什麼好擔心的!你是奉命詐降,這一點有孤為你擔保!為你作證!
再說你也太低估此次的軍功了,哪怕只是撿漏撈到了個便宜,這可是金國九皇子的人頭!開戰以來,除了孤殺了完顏宗望,還是重傷後許久才不治而亡的。我大宋其他還有什麼將領殺過金人的皇子?”
關勝被這麼一吹捧,也不免得意起來,又不敢顯擺,當下只是激動地顫抖著反覆摸鬍子。
連一旁的岳飛都羨慕他了:“關兄,小弟在金人那兒出生入死的次數比你多,雖然殺過兩個猛安、若干謀克,但也沒撈到皇子,你這真是時運吶!剛好拿到了金人一路偏師的主將首級!”
兩人互相恭維了一陣,趙子稱才提起正事兒:“如今既然濟南城已經拿回來了,其餘各地也耽誤不得,當儘快傳檄,讓其餘諸縣反正。
青州治所臨淄,孤再親自跑一趟,其餘各縣,就靠你們傳檄了。鄆州的丟失,並不在孤計劃之內,短時間內想拿回來也不易,只要把濟南、青州完全拿回來,就很不錯了。
而且要提防金人的反撲報復,一些小縣城防禦薄弱,估計是拿不住了,只能先收攏往府城集結。至於無地貧民,還要想辦法轉移一批,到高麗墾荒也可。
要想在山東堵住金人,關鍵還是要靠泰山、蒙山險要。濟南府和青州還處在河北平原之上,一馬平川無險可守,那些小縣城肯定是不能久拿的。
我們不能計較一時的一城一地得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快去吧。”
關勝、岳飛立刻乾脆利落領命:“末將遵令!”
此後兩三天,趙子稱親自奔襲青州臨淄,之前就跟他密約的秦明、黃信也果然提前反水了,跟那裡的金人血腥廝殺。
趙子稱趕到時,倒是不用再勸降,而是直接投入一小隊騎兵援軍、進城幫助秦明。
如此數次,金國人除了留在城外幾處要緊黃河、濟水渡口的駐軍,見形勢不對趕緊撤退,其他凡是被劉豫勾引、駐紮在府城內的兵馬,大多被宋人包了餃子。
完顏鶻懶留下的兩千奚兵,大約被趙子稱殺了一千二三百之數,只有大約八百人逃走撤退了。濟南、青州暫時恢復。
不過,在趙子稱控制不到的鄆州,形勢還在進一步惡化,而且之前還沒被金人拿下府治的兗州,也開始岌岌可危。泰山以東的京東東路地盤,已經被金人切割了下來。趙子稱與皇兄趙桓之間的直接聯絡捷徑,也被金兵正式切斷。
趙子稱畢竟剛來,立足未穩,兵力也不夠,他要穩固自己的地盤,是必須依託地利,依靠泰山山區的險要的,不可能跟金人在泰山以西的大平原上直接硬懟。
於是宋軍便陷入了首尾不能相顧的窘境,便如一條常山之蛇,被金人在鄆州、兗州一帶攔腰截斷。
而金人也很快得到了完顏鶻懶的死訊噩耗,金軍高層大為震怒,最後卻也知道分清輕重緩急,沒有急於直接找趙子稱報仇。
金軍總帥完顏宗翰非常有見識:“看來趙子稱在京東東路極有威望,而且他已經依託泰山佈防了,直接跟他死拼不容易立刻分出勝負,反而會誤了大事。
為今之計,我大金要抓大放小,在京東路轉入守勢,立刻收縮全部兵力,向西猛攻宋人的京畿重地!聽說當年戰國時,中原魏國的國都就是大梁城,也就是今日的汴京,齊國孫臏就勸田忌圍魏救趙,圍的就是那裡。
如今咱也圍魏救齊一次,猛攻汴京把趙子稱引過來、在他救駕的半路上將其殲滅!”
“大王英明!算無遺策!我等謹遵鈞令,必能滅宋!”金國眾將全都盛讚完顏宗翰的用計老辣,堅決支援這個決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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