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原本奉命通知趙子稱、當天就回蘇州。
不過他們抵達趙家莊時就已是午後,趙子稱不容分說讓親戚立刻殺了一隻豬,擺酒款待。
“天色已晚,明早再走吧。反正路上都是一天一夜工夫,後天一早趕到蘇州就行。正好我還有些東西要準備。”
楊志和鄧嶽推脫不過,也就順從安排。
趙子稱便吩咐一旁的侄兒:“抓緊點,這批鴨毛煮好了就停一停,人手都調去裁縫,讓她們今晚熬個通宵,明早我要把所有做好的衣被帶走。”
第一批生產出來的羽絨被服,趙子稱並不打算直接拿來賣。如今這東西還名聲不顯,直接拿去賣願意嘗試的人肯定不多。
傳統的絲綿衣被已經能基本滿足如今達官貴人的使用需求了,缺點只是太貴。新出現的羽絨服和羽絨被,沒法在使用者體驗上對絲綿衣被形成碾壓優勢,最多就是更輕拋一點。
所以還是先拿去送禮,讓達官貴人白用了之後覺得好,培養起了使用者習慣,讓大家知道這是稀缺的新玩意兒,才能開啟流行的風氣。
堂侄趙伯琦連忙領命,又問了一句:“通宵加急,要不要給那些蠶娘臨時加點工錢?今晚每人二十錢?這樣也好手腳麻利點。”
趙子稱想了想,既然追求效率,不如換個激勵:“別麻煩了,直接計件吧。明早開船之前,做好幾件算幾件。一套羽絨袍五十個錢工錢,一床羽絨被二十個工錢。你也盯著點,發現次品立刻讓返工,不然不算錢。”
衣服用的料子少,但需要的裁縫工作量比較大。被子用料多款式簡單,正常蠶娘勤快點,一通宵絕對能縫好一床被子不止,按計件工資也算是鼓勵大夥兒的積極性了。
趙伯琦立刻應諾去安排。
趙子稱不再過問,只是拉著楊志和鄧嶽喝酒吃肉,閒聊見聞,一夜無話。
當日殺的豬也吃不完,又沒法保鮮,趙伯琦勸他把剩的醃成鹹肉,趙子稱也沒答應:“不用麻煩了,都加黃酒做成東坡肉,給夜裡幹活的每人分幾塊。”
連夜裁縫羽絨服羽絨被的蠶娘們,原本只是為一件五十錢的工錢奮鬥,聽說夜宵加餐還有肉吃,頓時愈發來勁了。
……
次日一早,趙子稱就籌備好了幾十件羽絨服和羽絨被,還打點收拾好了全部行裝,坐船返回蘇州。
從秀州回蘇州這點路,全程走的大運河,非常安全,自然沒有任何意外。
第二天夜裡他湊合在船上睡了一覺,顛簸也絲毫沒影響睡眠。第三天上午已經回到姑蘇城內,簡單收拾一下,就去朱勔那裡報到。
朱勔見到他,板著臉敲打了幾句,呵斥他最近為何荒於做事,回家探親一住就是半個月。
趙子稱也不多解釋,只拿自己年輕不懂事搪塞過去,表示自己還沒有官身,以為上次的案子結束了,就沒他事了。
朱勔想發作敲打敲打,又覺得有勁兒沒處使,心中暗忖:
“哼,此子如此憊賴懶散,沒有官身便不能為應奉局做事了?多少人搶著做事呢。”
不過眼下正是用人之際,朱勔也懶得跟他計較,只是簡單吩咐了任務:“福州黃知州補發的道藏,這兩日就要到了,後天一早,你和楊志一起進京。
楊志負責押運,你負責表功,把這個遞上去。還有個都管跟你們一起,不用多問,一路上護著他就行。”
雖然出了一個監守自盜的前任都管段明,如今已經被大刑伺候問完口供打死了。但朱勔還是得另外派一個都管,這是沒辦法的。
趙子稱不算朱勔的心腹,沒法幫他做那些拉關係送禮的事情。幾十萬貫的常例打點,也不放心讓一個剛認識的人去經手,最多隻是讓他們互相監視。
朱勔一邊說著,一邊遞給趙子稱一封文書,示意他隨便看。
趙子稱心中狐疑,開啟一看,發現原來是朱勔奏表的抄錄版。
正式的奏表已經用了封印了,不能拆看,就拿個手抄版讓趙子稱先看看,辦事的時候好心中有數。
按照這份奏表上的說法,此前花石綱和道藏之所以延誤了大半個月起運日程,都是因為太湖周邊有謀逆的拜火賊破壞。所幸應奉局和蘇州團練通力合作,明察秋毫,雷厲風行動手剿滅。
最終,消滅了拜火賊的一個重要分支、盤踞太湖的“海沙幫”魁首石生,石生殘部逃去吳興(湖州),投靠另一夥當地的太湖賊“巨鯨幫”,應奉局因許可權不足,暫時不能越境調兵追擊,但也屢挫其聲勢,讓賊寇至少不敢到蘇州境內作案。
趙子稱看得一愣一愣的,石生確實是一個受過詔安的原私鹽販子不假,可“海沙幫”的名號哪裡來的?他兒子也沒招供過這種組織啊,他們不就是勾結了一群普通水賊麼?
有那麼一瞬間,趙子稱覺得,後世江湖傳聞的很多幫派匪號,是不是都是官府剿滅之後,為了讓戰績好看一點,隨便往上湊的。
嗯,就像水滸傳裡宋江去投靠花榮、被清風寨劉高的老婆陷害抓了,審不出匪號,就給他加個“鄆城虎”的頭銜。
好像什麼海沙幫、巨鯨幫之類,在小說裡也都是私鹽販子和海盜,估計已經成為約定俗成的通用表功匪號了。說不定天下有好多巨鯨幫、海沙幫,實際上各自為戰根本互不統屬。
趙子稱不由想起前世玩過的那堆p社遊戲裡、穿越千年萬國、永遠殺不死的林登萬。
他把表功的說辭記在心裡,又跟朱勔核對了一下細節,這就告辭回去準備行程。
……
離開應奉局,出門就遇到楊志一直在等他。
趙子稱便跟楊志結伴,並轡往慕容莊園行去。
他在姑蘇的日子,就一直住慕容莊園了,也懶得再找落腳的地方,就把慕容家當成自己家一般。
一路上,趙子稱丟擲一個擔憂的問題:“朱勔的表功奏摺裡,說他剿滅了造反的太湖水賊、拜火賊的分支海沙幫,實際上呢?石生的人真被重創了?”
楊志這半個月一直在姑蘇,他是知道情況的,當即就把實情說了:“哪能那麼容易,倒是派過官軍去過那水寨,水賊見官軍一時勢大,提前划船跑了。
太湖上小島眾多,藏起來根本找不到。朱勔的人,只是放了把火,把那賊寨的木柵鹿角都給燒了,準備按大捷上報。”
趙子稱嗤之以鼻道:“果然如此,朝廷武備,竟糜爛至此。朱勔這樣做,不但於事無補,反而打草驚蛇,惹來更多記恨。
那石生跑了,實力卻沒怎麼折損,我們這次北上,他豈會善罷甘休?說不定還會找機會劫一把大的。”
楊志聽了他的擔憂,卻是精神抖擻:“公子放心,咱豈能兩次著他的道?如今無錫縣運河上那座石橋早就修好了,漕運暢通。
我們這次北上,只走運河,不走險要的地方。運河上風平浪靜,若是兩岸有賊寇敢來招惹,但憑楊某的家傳槍法,還有這口寶刀,管教他一千個來,一千個死!”
楊志說著,緊緊抖了抖手中握著的寶刀。趙子稱卻沒那麼樂觀:“若是陸上有賊,制使武藝高強,我自然是放心的。但此去的水路,也不可能全程走運河。還要渡長江,從邗溝轉入通濟渠之前,也還要在淮河裡航行數日。
江淮那段水路,不能掉以輕心。設身處地,若我與那石賊易地而處,要想報復,肯定會在京口瓜洲之間渡江時動手。”
太湖已經被繞過去了,淮河距離江南又太遠,趙子稱覺得江南的水匪不太可能去那麼遠的北方作案。
但是在長江上動手,卻是極有可能的。
太湖離長江太近了,又水網縱橫,如果有太湖賊喬裝化整為零,想滲透到長江邊,再找當地的水賊一起幹,弄到船作案,完全可以做到。
楊志原本對水上的賊情不太瞭解,他之前為應奉局押運辦差時,都只是押奇石和樹木,沒押過那麼大額的錢財,也就沒被大股的賊人盯上。
聽了趙子稱這樣分析,他也更多了幾分危機感。
但楊志還是覺得己方實力是夠的,他解釋道:“這次朱勔已經派了精幹的本地水兵與咱一道押運,而且又湊足了其他九條運別的貨的船,一併成綱。一共有兩百人,水賊再猖獗,也不敢對兩百人的船隊下手吧?”
趙子稱聽說這個訊息後,才稍稍放鬆了些。
按照宋朝的《綱運法》,要至少十艘漕船結伴而行,方能成綱。楊志前一次原本就是該十艘船一起走的,他自己等後面的貨延誤了,為人所趁。
朱勔既然知道有人盯上他了,哪怕之前盯上的是船裡的道藏經文而非錢財,他也肯定要加強防備,所以這次還是湊了十條船一起走。
臨時找不到那麼多奇石異樹要運,那就拿運糧的漕船湊數,給那些漕船上的人手換成相對精幹一些的水兵,統一讓楊志帶著。
“有二百人麼?一定要好好檢查,要用可靠的老人,兵器也要檢查好,過長江之前絕不能掉以輕心。”
……
趙子稱與楊志一路騎馬一路閒聊,交代完這些注意事項,也剛好到了慕容家。
趙子稱和楊志別過,就徑直入內。
慕容妍聽說他來了,連忙出來接著,都沒讓家僕和婢女招呼。
兩人半個多月沒見,慕容妍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後只是淡淡問了一句:“令尊令堂都還好麼?”
“一切都好。”趙子稱微微點頭,“後天一早我便啟程去東京。拿到官身之前,如果在蘇州久留,難免會被朱勔使喚。一次兩次,或許能避免助紂為虐,久了就不好說了,還是躲遠點好。”
趙子稱本來就不是真心給朱勔做事,所以能躲則躲,避免壞了名聲。
慕容妍咬了咬嘴唇,沉默不語。
趙子稱想了想,又建議道:“賢妹,愚兄想向你借一點人手,能不能讓鄧叔跟隨我們跑一趟,我怕此去會有水賊不死心。楊制使武藝高強,陸上足夠抵擋,但水性不行,我就怕渡江時有變故。”
慕容妍正愁沒機會開口,當下回嗔作喜連連應承:“這有何難,讓他陪你跑幾個月好了。要說水性,我水性也不錯。”
趙子稱想都沒想:“我怎能讓你涉險。”
慕容妍頓時有些不快:“母親向來把我當男子養育,上次出遠門不也沒被人看出來。”
趙子稱笑了:“上次還不是惹禍了。”
慕容妍頗有些氣餒,想了一想,勉強服軟道:“這次全聽你的就是了,我還扮作男裝,不會讓你難做的,就當是增加一番歷練。再說,別以為你練了個把月武藝,論自保你還不如我呢。”
趙子稱見她一片赤誠,只能選擇折衷:“那你自去請示令堂,若是她放你走,我不反對。我可不敢私自帶你走。”
慕容妍回嗔作喜:“一言為定!待在家裡悶都悶死了。”
趙子稱:“且慢。”
慕容妍:“還有何事?”
趙子稱:“你和楊制使,誰武藝更高一些?”
慕容妍:“那自然是他了,我才練了幾年。不過要說在水上,卻不一定了。”
趙子稱點點頭,心中對自己練習的這些武藝成色,也有了新的定位。
慕容妍便去請示了段語嫣,也不知她是怎麼軟磨硬泡的,還是靠講道理,反正最終段語嫣也答應放她一起去歷練歷練。
段語嫣只是不放心女兒,所以單獨找到趙子稱,跟他談了一談。
“趙公子,你是宗室,還過了舍試,如今又立了功,不日前途便不可限量。我們家不過有些錢財,但人丁凋零,勢力也大不如前。
妍兒扮作男子,也是這幾年咱家為求自保,不得不出此下策。將來她的出路在何處,老身也不曾想得明白。
老身敬你是正人君子,這一路請公子務必護她周全,將來的事情,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慕容妍對外還是男子的身份,段語嫣很清楚,指望突然讓女兒恢復女兒身,然後定下親事嫁人,都需要費不少周折。大戶人家,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娶來歷不明的女子?
哪怕慕容家也算富貴之後,至今還有很多家財田莊,但畢竟是絕戶落魄了,要想攀上宗室兼實權官員的正妻,難度是非常大的。
趙子稱也知道對方的難處,也不多說什麼,只是鄭重承諾:“趙某為人,但求無愧於心。賢妹扮作男裝隨我外出歷練,別的不敢說,但我自問必能不欺暗室,君子慎獨。”
段語嫣點點頭:“也罷,江湖兒女,沒那麼多講究了,看你們各自的命數緣法吧。家中水性、身手還行的家丁,以及鄧管事,也都可以歸你調遣。”
雙方達成君子協定,次日無話,只是做好啟程前的全部準備工作。
第三天一早,十艘貨船便在碼頭取齊,一共湊了二百水手,嚴陣以待沿著運河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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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不好意思,換地圖有點卡。之前雖然有大綱,但自己看了一下,總覺得還有點乾巴。大家覺得一路上能遇到什麼好漢,也可以留言評論建議(我會兼顧合理性和順路性還有角色的道德,綜合起來再考慮。)這兩天都一個大章吧,畢竟還在新書期,等上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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