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偉峰週末回來,推開門就看見滿地狼藉。衣服堆在了炕頭,尿布也混在裡面,王豔姝正跪在地上收拾打翻的青菜。

“我來吧。”王豔姝聽見辛偉峰的聲音回頭看向他,瞬間眼睛裡續滿淚水,她突然崩潰大哭,淚水滴在地上,洇出深色的痕跡。

“要不,咱把孩子送回農村去?”辛偉峰試探著說。這句話像塊冰扔進滾水,王豔姝猛地抬頭,通紅的眼睛裡閃著倔強:“我自己的孩子,再難我也要呆在身邊。”

這時候孩子突然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啼哭。王豔姝踉蹌著爬起來,沾著菜葉的圍裙掃過打飯的搪瓷盆,哐噹一聲在寂靜的房間裡炸開。她衝進屋裡時,襁褓裡的孩子正漲紅著臉蹬腿,尿戒子邊緣滲出的汙漬在粉藍色小被子上洇開大片暗色。

“讓我來。”辛偉峰想接過孩子,卻被王豔姝側身躲開。她的手指因為長時間浸泡在冷水裡泛著青白,動作卻異常輕柔地解開尿布,聲音帶著壓抑的顫抖:“你去看看鍋裡的粥,別燒糊了。”

廚房傳來焦糊味時,王豔姝剛給孩子換好衣服。她衝進廚房,看見辛偉峰手忙腳亂地關液化氣罐,鐵鍋裡的米粒已經結成黑炭。

“我明天要去上課,”王豔姝捏著圍裙角,疲倦爬上眉梢,“你能請半天假嗎?”

辛偉峰握著鍋鏟的手僵住了,他現在正是關鍵期,不能請假。但他看著妻子眼下青黑,想起他上週接她,因為家長看見她帶孩子來補課反應給校長,被校長當著全班家長的面數落。

“豔姝,”他把燒焦的鍋推到一邊,“要不咱們請個保姆?”

這句話像根刺扎進王豔姝心裡。她突然想起上個月在補習班,有個孩子家長無意間說的話:“王老師這麼有才華,窩在補習班太可惜了。聽說市重點中學最近在招人。”到那時她攥著教案本,指甲幾乎掐進肉裡——她何嘗不想走更好的平臺!可孩子那麼小,她怎麼走,所有的野心都化成了無奈。

深夜,孩子終於在懷裡沉沉睡去。王豔姝輕手輕腳把她放在炕頭,轉身看見書桌上的日曆。明天要講新的課文,得準備新的教案;女兒該打疫苗了,婦幼保健院預約在上午十點;補習班張校長說後天有一個大客戶要來試聽,點名要聽她的課她真的很忙。

星光點點,天上的月亮也知道她的累,月光像輕紗一樣罩在桌角堆積如山的作業本上。王豔姝摸黑開啟臺燈,泛黃的燈光下,女兒突然傳來細微的響動,她皺著小臉哼唧起來。

“媽媽在。”她立刻放下筆,伸手輕輕拍著女兒的背。黑暗中,辛偉峰的呼嚕聲從炕梢傳來,和女兒均勻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王豔姝望著窗外寥寥的幾顆星星,突然想起以前考大學之前通宵備考時的場景,那時候總覺得自己的未來無限寬廣,卻沒想到有一天,現在連讀書十頁的時間都成了奢侈。

晨光微露時,王豔姝被鬧鐘驚醒。她習慣性摸向孩子,卻摸到一團冰涼的床單。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她掀開被子衝出門,正看見辛偉峰端著奶瓶,在外間來回踱步哄孩子。男人頭髮亂糟糟的,褲子都穿反了都沒察覺,懷裡的女兒卻咯咯笑著,小手來回蹭著爸爸的胡茬。

“快去洗漱,”辛偉峰壓低聲音,“我請了假,今天在家帶孩子。”

王豔姝愣在原地,眼眶突然發熱。她轉身去打水洗臉,抬頭看見鏡子裡的自己眼角細紋比昨天又深了些。

這時家裡的電話響了,補習班張校長打來電話:“王老師,明天試聽的是教育局領導,這可是進重點中學的好機會!就講你最拿手的作文課,別緊張。”王豔姝連連答應,掛了電話,她的心隨即又懸了起來。

敲門聲突兀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辛偉峰的聲音從外間傳來:“豔姝,媽來了!”

王豔姝看了一眼鏡子裡的自己,臉色發白,不健康的樣子,憔悴。王媽推門而入的瞬間,她猛地一回頭,沒站住暈了一下,後腰撞在了書桌的角上,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咋把家弄得跟豬窩似的?”王媽挎著裝滿寄李的竹筐,目光掃過滿地狼藉,“偉峰,你個大男人也不知道搭把手!”

辛偉峰尷尬地撓撓頭,懷裡的孩子突然“哇”地哭出聲。王豔姝快步上前接過女兒,小傢伙這才安靜下來,一個勁的蹭著王豔姝的衣服,她知道這是孩子餓了,她又該餵奶了。

辛偉峰給王媽倒了一杯熱水,然後就去做飯去了。王豔姝餵奶的時候低著頭,她從孩子的眼睛裡看見了很隨意的自己。她沒結婚之前,上班的早上都會穿上平整的白襯衫,粉筆灰落在髮梢都覺得詩意。而現在,她連洗頭髮的時間都沒有,長時間的扎著隨意的馬尾,髮尾乾枯得像稻草。

“二丫,你跟媽說實話。”王媽坐在她的身邊,小聲說道,“是不是養孩子上遇到啥難處了?”

“媽,補習班的張校長想要推薦我去重點中學,說今天有教育局的領導來聽課,但是你看我現在這個情況,我怎麼去啊?孩子咋辦啊?”

“你傻啊,二丫,這好事咋不說呢?”

“我能去嗎?”王豔姝突然就笑了,這輕笑裡帶著破碎的哽咽,“您看看我現在什麼樣子?”她扯起衣角擦臉,卻蹭了一手奶漬。

“無論如何,上課得去,我幫你帶孩子。”王媽信誓旦旦。辛偉峰此時站在外間心裡不是滋味,但是他什麼都沒有說。

第二天清晨,王豔姝站在試聽教室外,手心裡全是汗。透過玻璃窗,她看見了張校長正陪著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交談,那人胸前的黨徽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深吸一口氣,王豔姝推開教室門,高跟鞋叩擊地面發出聲音清脆而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