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裡,四十雙眼睛齊刷刷看向她。王豔姝突然就想起來女兒今早的哭聲。她定了定神,在黑板上寫下“背影”兩個字,粉筆灰簌簌落下,像極了記憶裡母親鬢角的白髮。

“同學們,今天我們要寫一個關於‘背影’的課文,它不僅僅是一篇文章,更是一個關於愛的故事”她的聲音漸漸平穩,目光掃過教室後排的教育局領導。當講到“他和我走到車上,將橘子一股腦兒放在我的皮大衣上”時,她的眼前浮現出母親連夜趕來醫院時,鬢角沾著的霜花。

下課鈴響起時,教室裡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張校長快步走上前,笑著說:“王老師,劉局長對你的課非常滿意!”被稱作劉局長的男人伸出手:“王老師,有沒有興趣來一中啊?我可就是從一中出來到教育局的。”

王豔姝的喉嚨突然發緊。她想起出門前,媽媽抱著孩子站在門口說的話:“放心去,孩子有我呢。”辛偉峰也一再保證會絕對支援她。

“我”她剛要開口,教室外突然傳來熟悉的啼哭。王豔姝的心猛地一沉,轉身看見母親抱著孩子站在門口,老人額頭上沁著汗珠,懷裡的孩子哭得滿臉通紅。

“對不起,孩子突然發燒”媽媽的聲音帶著歉意。王豔姝衝過去接過女兒,小傢伙滾燙的額頭貼著她的臉頰,哭聲漸漸變成委屈的抽噎。教室裡一片寂靜,劉局長皺了皺眉,張校長的笑容僵在臉上。

王豔姝抱著孩子,突然笑了。她想起昨兒晚上媽媽說的話,想起辛偉峰笨拙卻溫暖的陪伴,想起女兒可愛的笑容。“抱歉,”她看向劉局長,“我可能暫時去不了,不過,”她的目光掃過教室裡好奇的學生,“如果有機會,我想給孩子們上一堂特別的課。”

走出學校大門,陽光散在母女倆身上。孩子在她懷裡漸漸安靜下來。王媽從布兜裡掏出個雞蛋,剝了殼遞過來:“快吃,早上都沒好好吃飯。”

王豔姝咬了一口雞蛋,溫熱的蛋黃在嘴裡化開。遠處,辛偉峰騎著腳踏車匆匆趕來,車筐裡裝著退燒藥。她看著丈夫慌亂的樣子,突然覺得,或許人生從來就沒有完美的選擇,重要的是,在每個岔路口,都能握緊最珍貴的東西。

這時,張校長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出來追上王豔姝:“王老師,劉局長說你是個有情懷的好老師,以後有合作機會,一定找你!”王豔姝點了點頭,和張校長道了謝。

王豔姝摸了摸女兒的額頭,燒退了。王媽伸手颳了刮外孫女的鼻子:“瞧這小壞蛋,燒退了就開始調皮。”王豔姝看著老人眼角的皺紋,突然覺得那些碎玉額的痕跡,比任何榮譽都珍貴。

夕陽西下,一家四口,爸爸推著腳踏車往家走,後面跟著姥姥、媽媽和女兒。爸爸和姥姥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家長裡短。王豔姝走在中間,聽著身邊熟悉的身影,心裡突然無比踏實。

回到家,王豔姝蹲下身,用溫水浸溼毛巾輕輕擦拭女兒臉上的奶漬,孩子粉嫩的小手突然抓住她垂落的髮絲,力道大得讓她眼眶發酸。

“豔姝,吃飯了!”辛偉峰的聲音從外間傳來,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王豔姝輕輕抽出被女兒攥住的頭髮,起身時眼前突然一陣發黑,暈了過去。

消毒水刺鼻的氣味鑽進鼻腔,王豔姝緩緩睜開眼睛,白熾燈刺得她睜不開眼睛。點滴管裡透明的液體一滴滴落下,像是在數著時間的流逝。她動了動手指,發現手上插著留置針,手腕因為長期抱孩子留下的腱鞘炎此刻也隱隱作痛。

“你可算醒了!”辛偉峰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疲憊,眼眶通紅,胡茬也沒刮。他正用棉籤蘸水,輕輕擦拭她乾裂的嘴嘴唇,“醫生說,你是過度勞累導致免疫力下降,急性肺炎了。”王豔姝想說話,喉嚨卻像被砂紙磨過一般疼痛,只能發出嘶呀的氣音。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護士端著保溫好的粥進來,“5床,你男人給你買的粥。”

辛偉峰舀起一勺,吹了又吹才送到她嘴邊。

“豔姝別太拼了。”辛偉峰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面板傳來,“補習學校那邊我去說,先把身體養好。”王豔姝想搖頭,卻沒有力氣。

深夜病房裡只剩下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王豔姝看見辛偉峰一個大男人躺在旁邊的摺疊椅上,應該是有些冷,一會動一下。她想起自己在講臺上說過的話:“真正的愛,是即便傷痕累累,依然願意為對方付出所有。”此刻,她突然明白,自己何嘗不是在被身邊的人用同樣的愛保衛著。

護士進來換藥,輕聲提醒:“你要充分休息,快躺下。”

王豔姝點點頭,比了一個“噓”的手勢,示意他們出去。辛偉峰在摺疊椅上翻了個身,發出輕微的鼾聲。王豔姝望著碳滑板,輸液管隨著呼吸輕輕晃動。她決定,等病好了,要重新安排生活的節奏——不再暗夜備課,推薦不必要的工作,多留些時間給家人,也給自己。

或許,人生的價值從不在他人定義的成功裡。她可以是講臺上身採飛揚的老師,也能使女兒眼中無所不能的媽媽。那些深夜備課的疲倦,照顧孩子的艱辛,終將化作生命中最溫暖的底色。在講臺與尿布之間,她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平衡,也活出了獨一無二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