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城內此時正是殺聲震天,整座城市都籠罩在硝煙和炮聲之中。大都城的百姓們,除了自求多福外,便只能窩在自己的家中,祈禱戰爭早點結束。

但就在大都城牆邊上的陳家農莊,此時卻是平靜如昔,任憑城內的槍炮聲如何氣激烈,所有的人都只平靜地做著自己手中的事情,根本不當那些炮火的存在。

而在此時的陳恭的書房中,劉秉忠就象個怨婦似的,不知道嘮叨了多久,反反覆覆的都是那幾句話:“敗家子,全部是敗家子,你們這群人,全部是不知百姓疾苦的敗家子。”

要不就是“那可是多少百姓們的血汗啊,沒了,轉眼就沒了。”

而陳恭卻好象根本無視劉秉忠的存在,專注地翻弄著手中的幾本帳冊,或者很快地瞄一眼氣急敗壞的劉秉忠,又很快地埋下頭去,品上幾口剛剛出爐的上等青茶,眼光又裝作不經意的回到了攤開的帳冊上。

劉秉忠已經不知唸叨了多少遍,連自己都覺得煩悶了。陳恭只任由他如何數落,並不搭上一句話,劉秉忠翻來覆去也是那幾句話,自己也覺得索然無味起來了,不由百無聊賴的在陳恭的書房內外轉悠起來,眼光遊移不定的瞄幾眼院中的佈置,心中不由暗暗稱讚幾句:“這是哪位大師的佈置,待有機會了一定要好好向他討教一番。如今這芸芸眾生,鮮有如此有創見有良知的規劃大師了啊。知音也,知音啊。”

但是,他心裡雖然這樣想著,臉上卻不由露出一臉鄙夷的神色,鼻子裡還裝作輕哼幾聲,不屑一顧的模樣。

望著那幾個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家丁們,他不由更加有氣了。這些粗劣的下人們,整日守著規劃得如此完美絕侖的豪宅,竟然全然當作了無視。他們難道不知道,就算曆代多少皇宮,就算何等的奢侈華貴,又怎麼比得上這裡佈置得如此合理,充分的體現了人和自然的完美和諧,簡直是人類建築史上的一個奇葩。

可這些粗鄙的下人們竟似心安理得的享受這一切,根本不曾感到他們正在享用的居然是比皇上還要完備的完美的設施。

但是這些下人們只是陪著笑臉跟著他,並不言語,讓他無比的怒火又不知從何發起,腳步之間不由加快了一些,不經意間竟步行到了半山坡的一處果子間,幾間青磚紅瓦的房子,牆上掛滿了藤蔓,掩映在綠樹之間,別有一份清幽和寧靜。

劉秉忠不由感到一陣心曠心怡,心胸也似乎開闊起來。儘管不知陳恭將自己使盡手段請來是什麼用意,但作為已經將畢生精力奉獻於建築大業的他來說,眼前能看到如此巧奪天工,渾然天成的建築,怎能不醉心的考察學習一番。

劉秉忠自年輕時便醉心於建築設計之業,並常自誇要為後人留下能傳頌千年的建築大作。可雖然他很專心很用心,他的大作也很完美很全面,但當他小心翼翼的將自己的建築大作捧到大宋的那些不是在忙於抗元便是在忙著撈錢的各任官員手上時,他們不但沒有禮待自己,反而罵自己是奇技*巧,不算正業,生生將自己趕了出來。

他一度很灰心,心想,或許自己這一生的抱負便要埋沒于山林之間了。但是,陰差陽錯的,忽必烈卻找上了他,並委託他全權負責大都城的規劃和設計。

他一時猶豫了。

他不是沒有聽過見過蒙古人在中原犯下的罪行,他不是不知道蒙古人是如此的殘酷迫害和壓迫只值一頭驢子錢的漢人。幫助蒙古人建設新的都城,那豈不是助紂為虐,甚至於背祖忘宗的恥辱嗎? 可是,機會對他來說太重要了,或許錯過這次機會,這一輩子都不會再來。他實在不願意自己的心血就這樣鎖在自己的箱底,永世不見天日,他不甘心。因此他也只是躇躊了一下,便滿口答應下來了。

儘管也曾經有人在他背後對他指指點點,但忽必烈對他的知遇之恩漸漸讓他坦然起來。忽必烈給了他從不曾享有的尊貴,還給了他從不曾想象的財富,更是讓他忠心耿耿,盡心盡意的投入到了大都的建設中去。

他是這樣想的,不管蒙古人也好金人也好,現在人家都是自己的皇帝,都是管理和統領這片江山的主人,漢人和蒙古人,就算真的有什麼差別。可自己也是一個匠作,一個專心於自己的建築大作的技師,而他確認,他們這些建築藝術品應該是沒有國界沒有民族性的。

直到有一次,他最疼愛的小孫子一臉不解的問他:“爺爺,為什麼那麼多的人要罵我小漢奸,小賣國賊。”他啞然了,他不知該如何回孫子的問題,因為他自己也沒有想明白。他總是以為,他只是個匠師而己。宋朝沒有給他機會,而蒙古人卻給了他實現夢想的機會,他理所當然的要效忠蒙元了,這難道有錯了嗎? 但當陳恭用盡心機,將自己一家子都騙得團團騙,讓他們不小心就自己跑進了陳恭的莊院,讓陳薛輕而易舉的完成了對自己全家人的事實上的軟禁的時候,他不由惱火了,就算他真的是漢奸賣國賊,他們那些自負大義的人,怎麼拿著自己的家人來要挾自己。

可是,那畢竟是自己全家的人,有自己唯一的兒子,有相守了幾十年的老妻,還有他最疼愛的小孫子,他不敢拿他們的生命去賭,他只有違心的撒了個謊,自投羅網也來到了這片莊園中。

但是,當他再度見到自己的家人們時,他發現,他那相守多年的老伴,和那個一心醉心讀書的兒子們,不但根本沒有身為階下囚的覺悟,倒是正怡然自得的享受陳恭的園林和農莊的舒適生活,更是對他的到來表現瞭如釋重負的神情。

更過份的是那個小孫子,一見到他就鑽到他懷裡撒嬌說:“爺爺,從此之後,我們家就不再是漢奸賣國賊了,是嗎?”

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小孫子。從這個時候開始,他的內心開始翻江倒海起來,不由再度回首自己當初的決定,難道自己當初真的錯了。

但他實在不願意承認,陳恭就算是為了這個藉口,也不能使用這些手段。把自己全家人騙過來,再怎麼說,他們這樣的手段實在擺不上臺面,更何況,他們如今正要把大都城夷為平地。那可是他這一輩子的心血結晶啊。

或許是剛才的水喝多了,劉秉忠很快便有了便意,連忙的粗聲粗氣的喚過跟在他身後的家丁:“你們這裡茅廁都沒有嗎?”

“大人,這裡請,”家丁仍畢恭畢恭敬的伸手一引,將他帶到了一片樹叢後的小屋裡。

可劉秉忠一看就傻了眼,這哪裡是茅廁,這簡直比許多大員們的房子都舒適嗎。牆是雪白的,地上也是刷了奇貴無比的水泥,更甚的是,說是茅廁,卻看不到一點大便不便,更是聞到一絲令人不快的味道。

“簡直是太浪費了,”劉秉忠不由低低的罵了一聲。走到了一個奇怪的橢圓形的小池子裡,快意的解開了褲子。內心裡仍是忐忑不安,但是,這卻是他有生來如廁最不同凡響的一次。

終於全身輕鬆下來,劉秉忠舒服的提起了褲子,抬腿就要出門,家丁跟在他後面,立即開啟了一根水管,立即便看到一股水柱衝到他剛才如廁的地方,將他剛才解來的東西衝得無影無蹤。

“你們將這些骯髒的東西,用水衝到什麼地方去了。”劉秉忠終於忍不住的問道。

“我們這下面都有管子將它他連到莊稼地裡了,東家說了,用人畜糞尿澆灌莊稼,既綠色又環保。”

什麼是綠色環保劉秉忠不知道,但小小的如廁卻讓劉秉忠感到了強烈的震撼。他心想,或許自己仍只是井底之蛙,這世上還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這一圈已經走了個多時辰,各種奇妙的設計不斷的挑戰劉秉忠的神經,不經意間他已經覺得疲憊無比。他不知要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是該詛咒這些成心要將自己畢生的心血夷為平地的人呢,還是要感謝他們讓自己終於大開眼界,見識了自己從來不敢想象的完美設計。或許,這才是大師,這才是絕侖絕奐的大作。

繼續走下去不知道還會有什麼樣的驚喜等待他,反正陳恭對自己還算恭,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看,拖著疲憊的身子,他心情複雜的又回到了陳恭的書院,剛一進門,就見到一個家丁急匆匆地奔到陳恭的身前,耳語了幾句,陳恭剛才一臉的嚴肅的神情馬上舒展開來,揮手屏退了家丁,緩緩合上了帳冊,終於長噓了一口氣。

“劉大人,你這樣逛了這麼遠的路,會不會覺得累了,要不要小弟讓人幫你叫些茶水上來?”

劉秉忠只鼻子間冷哼一聲,:“你也終於肯說話了?我還以為你今天就一直不吭聲了呢。丁偉在哪裡,你給老夫把他叫過來,老夫要問他,他當初答應老夫的事情,為何不能兌現了。”

“你說丁將軍啊,他如今不在這裡,他去指揮作戰去了。陳恭知道劉大人心疼自己的心血,雖然丁將軍不在這裡,但陳恭敢打包票,先生的心血雖然不至於全無損傷,但九成以上的可以確保無虞。劉大人或許認為那是大人和許多百姓的心血,但陳某卻以為這還是咱們中華民族的心血和智慧結晶。這次戰鬥進行得如此順利,還得多虧了劉大人的圖紙啊。利用劉大人設計的地下排汙管道,我們可是省了不少事呢,我們只要從農莊挖通了往排汙道的地道,這大都城我們還不是想去哪裡便去哪裡?我們皇上可是說了,您的這些設計,至少可以讓後人受惠五百年,我們怎麼會捨得毀掉了呢。”

劉秉忠卻是絲毫不理會陳恭地解釋,仍無比氣憤地叫道:“如今你們的炸藥都炸成這樣了,你說這些還有什麼用,你自己聽聽這外面的爆炸聲,只怕之爆炸聲一停,這大都城就成了一片廢墟了吧。”

“劉大人真的這麼以為嗎?要不然,我們兩個打個賭?”陳恭此時的心情無比的輕鬆,簡直有些老頑童的作派。

“別和老夫說什麼趙宋蒙元,老夫也是讀書人,也知道禮義廉恥。老夫也知道蒙古人幹下的慘無人道的事情,但就算他們再怎麼壞,也是咱們此刻的朝廷。就算老夫不答應忽必烈替他們設計這大都城,自然會有人去做。老夫生在大元的治下,只要不想死,就不得不去做他們的順民。老夫如今一生的心血全寄託於此,你們仇恨蒙元倒也罷了,為何連這無數的百姓們的心血都不放過。你們知不知道,你們要毀掉的這座城,不僅此蒙古人的,還是我們漢人的。這大都城內,如今可是漢人還多過蒙古人的。更何況,老夫只是一個匠師,對老夫來說,雖然人都有自己的國度,但建築藝術卻是沒有國度的,難道就因為那些建築是蒙古人的,你們就一心要將之廢了不成?”

“劉老,你錯了,我先要糾正你一下。或許你只是把自己看作一個匠師,但在我們大中華帝國中,卻是受要尊重的科學家。你說得對,建築是沒有國度的,不管我陳恭還是丁偉,他們更加不會因為這大都城是蒙古人建設的我們不毀了他。但陳恭還是要提醒劉老一句,雖然建築藝術是沒有國度的,但劉老身為科學家,卻是有自己的祖國的。你身為中華的一分子,不思想著為國盡忠,為國出力,卻一心要幫助著蒙古人,卻是大錯特錯了,不信你去問問你的孫子就知道了。還有陳恭也理解劉大人此刻的心情,陳恭還是那句話,大都城的重要設施,我們已全部設法保全。就算有一二損壞的,我們也會按照劉大人的意思恢復它。更何況,皇上曾經明言,我們這偌大的中華帝國,還有許多的城市規劃要仰仗大人和大人您的弟子啊。”

“你是說的那個趙宋皇帝吧,別和老夫說大宋了,當初賈似道當道的時候,老夫也還年輕,眼巴巴地跑去建言,可賈似道那廝不但不聽老夫的話,竟還想要老夫幫他設計他的賈府。你們如今再看看臨安城內的建設,哪個不是由著達官貴人們的性子亂建。雖說年年都建新房,卻一直看不到一個象樣的新城市。哼,大宋,大宋是不需要設計和規劃的,有哪些達官貴人們拍著腦門佔地就行了。”劉秉忠此時卻是越說火氣越大。

陳恭知道自己也勸阻不了了,只得無奈地返身來到了窗前,取出一紙信函說:“先生不信,可以看看這個先。”

劉秉忠將信將疑地接過了信函,只匆匆瞄了幾眼,便心中一驚道:“城鄉建築大臣,是個什麼樣的官?”

“職同尚書職,相當於前朝的一品大員,不知劉大人是否對此滿意。”陳恭此時已不無得意之色。

“什麼?”劉秉忠更是一臉不解,“不是隻有六部和其尚書嗎,這個城鄉建築大臣是什麼意思?”

“先生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啊。我們大中華帝國,國務院中何止六部,只怕十六部都不止。我們如今都不叫尚書了,叫部長。先生的這個部仍只是初創之中,暫時還要領著建設和道路兩項大事,以後發展了,只怕還要拆作數部的。”

“建設和道路,是什麼意思。”劉秉忠已然忘記了剛才的憤怒,露出了急切的神色。

“皇上的意思,所有的大中城市和互相之間的道路,皆需統一規劃和建設。皇上還強調了,希望我們所修的道路,哪怕500年後我們的後人仍能使用。50年內不需要拆遷擴建,5年內所修的道路又開挖埋什麼水管氣管的,地方官員實行一票否決,直接下臺,永不錄用。因為我們不能任由現在的地方官員們只圖現在的經濟繁榮,建築許多的豆腐渣工程,建築幾年之後就要拆了的臨時工程來勞民傷財。我們,要為我們的子孫後代留下空間和能源。”

劉秉忠從來沒有聽過這些想法,仔細品味了很久才品出一些意思,內心更是景仰不己,但嘴上仍是不服氣道:“這麼大的工程,只怕只是嘴上說說吧,哪裡來的那麼多的錢糧。”

“想必劉大人應該知道,錢糧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要統籌規劃。無論多大的家當,總歸經不起地方官員的一番折騰的。我還可以告訴你一個事情,我們的凌將軍,如今也是沒有花什麼太大的代價,便已將道路修到知竺去了。”

劉秉忠手中命著這份與眾不同的任命書,內上不由思潮滾動,雖然內心無比的想立即便上任,但嘴上仍是說道:“老夫先收著這份任命書,要等老夫看了這大都城到底被炸成什麼樣了才能確定去與不去。”

“這個自然要依劉大人的意思了。”但陳恭嘴上這麼說著,內心卻是感到無比的自信,劉秉忠,你也該把你的所學貢獻給自己的民族和祖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