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離病魔?

孩子的風波算是過去了。可這一次的事情讓我越來越無法安下心來,對佟佳的擔憂與日俱增。每日我都坐立不安,生怕他會再鬧出什麼事來。我總覺得在佟佳的心裡還藏著一個巨大的隱患,如果不消除,日後被“魔鬼”利用可能會釀成大禍。

在北京時,我聽佟佳說過一件事,我知道他心裡一直都掛著此事沒有放下來。凱文是佟佳在學校裡的一個同學,也是好朋友。他們平日走得很近,也算談得來。前一段,凱文的一個朋友,巴魯克,等錢用,抵押了一塊名錶給凱文,想借5萬元人民幣。凱文手上錢不夠,就來找佟佳一起湊錢。

“那塊表實際值10多萬元吶。如果巴魯克還不了錢,我們就把表拿去賣了,錢我們倆人分。”凱文對佟佳說。

佟佳一聽,覺得可以賺錢,至少不會虧錢,就當把錢先借給凱文吧。佟佳就湊了一萬二給凱文,讓凱文拿去給巴魯克換表了。三個月過去了,既沒見表,也沒還錢。佟佳去找凱文詢問,凱文總是說,“他出國了還沒回來,再等等。”

佟佳“發病”後也一直沒忘記此事。上次我和子健還陪他去找過一次凱文。他迫不及待地要見到凱文,我和子健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見凱文,以為是想找凱文玩,就一直陪著他等。我們從中午12點一直等到下午2點多,凱文才出現。我還以為好不容易見了面,要玩一陣呢,結果兩人談了不到半小時就分手了。我估計佟佳還是和錢的下落,凱文大概沒給他什麼明確答案。

前幾天我在電話裡聽佟佳說要殺了巴魯克等等,雖然亢奮狀態下說的話有些過激,我想佟佳可能是覺得上當受騙了。如果真是這樣,錢可能就拿不回來了。這錢雖不算多,但這是佟佳教英語辛辛苦苦掙來的錢,他當然心有不甘。我真擔心他現在的精神狀況,如果真碰到了巴魯克會不會鬧出人命來啊。我腦子裡浮現出他拿著那把大刀氣勢洶洶的樣子就禁不住打一個哆嗦。

在北京時,我勸過他,不要太執著了,要不回來錢就算了。

“算了,錢要不回來就要不回來了,就算交學費認識了一個人。以後自己也吸取個教訓,不要太輕信。”我對他說。

“我憑什麼花這麼多錢認識一個人。”他說。

我知道他還是沒甘心,沒有放下此事。如果這事一直在他心裡,這樣糾結下去對他“病”的恢復很不利。更讓人擔心的是,我們又不可能天天跟著他,萬一他要做出什麼過激的舉動,到時後悔和彌補都沒有用。我覺得,應該想個辦法讓他把這事放下,防患於未然才行。

我給子健打了一個電話。

“佟佳總想著那個錢的事可能對他的恢復不太好。不然這樣吧,我們出錢,讓凱文把這一萬二還給佟佳,就說是凱文向他媽要來先墊上的,等以後巴魯克回來了再說。”我在電話裡對子健說。

“哎,這可能是個好主意。這樣佟佳心裡就沒有負擔了。”子健說,“好,我明天就去找凱文,畢竟這事是凱文經手的。”

第二天,子健找到了凱文,把這個意思告訴了凱文,也就是請他幫著演演戲。凱文滿口答應了。子健當天就把一萬二千元錢轉到了凱文的賬戶上。

一天後,佟佳沒收到錢。子健心想轉錢也許需要點時間。三天後,凱文還是沒來找佟佳。子健覺得有點不對勁了,就打電話給凱文。

“錢收到了嗎?”子健在電話上問。

“嗯,收到了。”凱文回答。

“那為什麼還不給佟佳呢?”

“我……沒有這麼多錢了。”凱文聲音越來越低。

子健一聽,腦袋就炸了。

“錢到哪去了?”子健追問。

“我……花了。”凱文說。

子健肺都要氣炸了。真沒想到凱文是這樣的人。

子健問佟佳要了凱文母親的電話,立刻就撥過去了。在電話裡,子健把情況說了一遍。

“我們讓凱文把錢轉交給佟佳,是想幫助佟佳治病的。他怎麼能還沒等交到佟佳手裡之前就開始花起來了呢?我們也是看他是佟佳的同學,而且也是他經手的,想請他幫個忙。他怎麼能這樣做呢?”子健說。

“哦?是嗎?還有這事?這太不像話了。我給他打電話,讓他馬上把錢送去。”凱文的母親在電話裡說。

“我就奇怪了,你們家也不缺這個錢,他為什麼會這樣?我明天就在我兒子公寓等著,請他務必明天送到。”子健最後說。

第四天,子健和佟佳在公寓裡等了一天,凱文沒有來。一直到夜裡11點多,他才出現。他進了門,一臉禿喪和愧疚的表情,從衣袋裡摸摸索索地掏出了一把錢。子健和佟佳都看傻了,這錢五花八門攤了一桌子,除了人民幣外,還有歐元、美元等等,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拼湊出來的。折算下來,這些錢大概夠一萬兩千元人民幣的價值。

佟佳看著他,沒明白什麼意思。凱文吞吞吐吐地把我們的意思告訴了佟佳。

“哦,巴魯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是不是能回來也不知道。這是我媽給的錢,”凱文說著,看了一眼子健,“我先還給你。等巴魯克……回來,如果賺了……錢,我們再……算吧。”凱文結結巴巴地說完了。

佟佳並不知道內情,挺感動地看著凱文。

“這樣行嗎?你媽會同意嗎?”佟佳感激地說。

“你就拿著吧。我這還有一塊玉佩,”凱文說著,從衣袋裡拿出一塊白色的玉,“也先押在你這吧,萬一巴魯克真不回來了,這你就收著吧。”

凱文的聲音越來越小,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一樣。在這整個過程中,他始終不敢正視子健。子健也沒吭聲,在一旁默然而嚴肅地觀察著這筆他自己資金的移交過程。

轉交手續結束後,凱文就說他要回去了。佟佳把他送下了樓,心想,凱文太講信譽、太夠意思、太夠兄弟了。送走凱文回來後,佟佳衝著他爸說,“你以後別什麼事都打電話給凱文媽媽,弄得凱文挺為難。”

子健沒說話,心想,我如果不找他媽,怕是連這一萬二都要不回來了。

凱文的行為讓我和子健簡直有些瞠目結舌、始料未及。我們怎麼也沒有想到他一個富家子弟會如此不堪,見錢就手癢。估計他一收到子健的錢就忍不住拿去花了一部分。後來,受到他媽的叱責後,就慌慌忙忙地去拼湊或借貸才算補齊了。

而且,我們懷疑,開始的那一萬二極有可能也是他拿了。巴魯克的名錶只是他編造出來的故事,讓佟佳更心甘情願地把錢拿出來。不然,他怎麼會想到用那塊玉佩來抵債呢?他看起來還挺老道,不像是第一次幹這種事。我和子健都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凱文的父母都是中國福建人,20世紀80年代移民去了紐西蘭。夫妻倆在紐西蘭打拼了20多年,從擺地攤的小本生意做起,到了現在實力雄厚的跨國公司。真是不得不讓人佩服啊!據說,他們的公司是專門研製生物燃料的公司。在目前能源短缺的國際大背景下,這個公司應該有著無限光明的未來。聽佟佳說,他們的公司與中國的企業也有合作專案。凱文的母親常常在中國和紐西蘭兩地之間飛行。

凱文是他們的獨生子,今後肯定是公司未來的接班人。可就凱文現在的德行,我真替他父母感到擔憂。在這樣的家庭裡,凱文會缺錢用嗎?肯定不會。據佟佳說,他母親已經給他租下了學校附近最豪華的公寓,每月提供給他最高標準的生活費。可每次還不到月底,錢就花得精光。

他常常出入高階酒吧和飯店,也喜歡買名牌和高檔商品,一次消費都是好幾千上萬。到了月底沒有錢,日子就特別難熬,他就想盡辦法、不擇手段地去搞錢,去借錢。佟佳已經不止一次地借給他過錢。不過,以前數目都比較小。那天在咖啡廳門口見到他的第一面時,我還真沒看出他是這樣的紈絝子弟,在他樸實的面孔下原來是一顆揮金如土、浪蕩不羈的心靈。

真不知道這孩子怎麼會變成這樣。也許,以前父母一直忙於生意,無閒暇顧及他,給足了錢後就放任自流,很少給予他心靈上的關懷,以及做人和品德上的培養。他現在已經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花花公子,除了會花錢外,其他一事無成。

我們真為他父母感到惋惜,也許辛辛苦苦賺了一輩子錢最後一場空。賺到了錢,卻失去了兒子,真是得不償失啊。用血汗打下的基業今後給誰呢?凱文嗎?結果可想而知,敗光就指日可待了。但願凱文能有醒悟和改變的一天吧。

說來也怪,自從錢還回來以後,佟佳的“病”突然好了。那些怪異的言行和亢奮狂躁的狀態都突然間消失了。斯琦說,凱文把錢送回來的當天晚上,佟佳睡下去後第二天早晨就沒有5點爬起來,直到9、10點才起來。這就標誌著他已經恢復了原樣,恢復了那個沒事愛睡懶覺的、正常的佟佳。大家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難道佟佳就這麼愛錢?為了一萬二就瘋了嗎? 其實,我心裡很清楚,佟佳是比較吝惜錢不假,但絕不會為了一萬二千元錢就精神失常。我們之所以這樣做,原本只是為了排除隱患、避免禍端,沒想到會有這樣驚人的效果。以前各種藥物、各種方法都沒能讓他恢復,現在這一萬二就這麼有奇效? 我心裡明白,這根本不是錢的事。實際上,佟佳發不發“病”,恢不恢復,以及什麼時候發“病”,什麼時候恢復,都掌握在“魔鬼”手中。

從佟佳7月發病到現在10月,已經有三個多月了。以前佟佳發病,從最早的“無眠症”開始,每次都是7-10天就結束了。這是最長的一次。我想,“魔鬼”們大概也覺得該收手了。正好藉著還錢的事,他們就停止了對佟佳大腦神經的持續刺激。

我心裡非常清楚,如果“魔鬼”不想收手,我們就是給佟佳再多的錢也無濟於事。佟佳還得繼續“瘋”下去,直到他們收手為止。

大家都很高興,慶幸佟佳恢復了正常。可我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也不覺得有什麼好慶幸的。不錯,我們暫時可以鬆口氣了。可是,我知道,如果“魔鬼”一天不離開我們,這個“病”就還會再來;而且,想什麼時候來,就會什麼時候來。我們還有什麼好慶幸的呢?現在也只是暫時的平靜而已。聯想到我自己,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這麼多年過去了,為何就沒有個頭呢?他們好像從來都不會停止,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無休無止地進行著對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最殘酷、最無情的虐待與摧殘。我們的人生是多麼的不幸啊,生命中充滿了痛苦和狂亂。我們就像是漂在苦海中的一葉小舟永遠都看不到頭,看不到岸。

我常常問自己一個問題:“科技的進步和發展會給這個世界帶來什麼呢?”是越來越多的幸福呢?還是越來越多的災難和痛苦?大多數人會說,當然是幸福啦!你看,我們生活中所享受的哪一樣不是科技的成果呢?如,電話、電視、手機、網際網路、衛星導航儀等等。也許,他們根本沒去想科技會帶來什麼樣的終極結果。

人們不會只用科技製造好東西,也會製造壞東西。如果有一天,你只能在“科幻”和“神話”故事裡才能讀到的“隱身人”、“魂魄附體”、甚至“人造上帝”真的被製造出來了,你不會覺得這個世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可怕、更混亂嗎?當有一天,你腦子裡出現的思維和你嘴上說出的話語,你都不知道是不是你自己的,難道不覺得恐怖嗎? 當有一天,你身上的惡疾不是老天給的,而是被別的什麼人控制著;你身邊所發生的意外或天災已經不再是意外和天災,而是人為的事件;甚至你的生死都可以被隨意地安排和計劃著,你會覺得幸福嗎?你不會覺得是地獄嗎? 不管怎麼說,佟佳現在恢復了正常,大家都很開心,特別是子健和斯琦。他們大喜過望,沒想到把錢還給佟佳能有這麼好的效果。一直到現在,他們還是認為是那些錢把佟佳治好了。我也不想去說明些什麼,他們願意這樣想就這樣想吧。就算我說什麼,他們也未必相信我的話。只是佟佳得背上一個“財迷”的名號了。可憐他自己什麼也不明白,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瘋,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好了。

如果說,“瘋”了一陣好了,一切就過去了,那也就罷了。可是,每發一次“瘋”都會留下很多的後遺症。首先,佟佳在自尊心和自信心上會受到一次嚴重的打擊。“發病”前,他是學校的優秀學生、學生會幹部、各種活動的組織者、英語老師,在留學生中也算是知名人士和活躍分子。這樣突然瘋了一次,再加上裸奔一次,他清醒了以後會是什麼感覺呢?一定覺得丟臉,見了老師和同學會感到難為情。再說,老師和同學又會怎樣看他呢?嘴上不說,心裡一定會想,這麼聰明能幹的帥小夥怎麼會有精神問題,真遺憾。他們從心理上多少會對佟佳打些折扣。那佟佳以前的自信還能有嗎?還能那麼強嗎? 從佟佳的心理而言,他一定也會認為自己有精神方面的問題,也會覺得自己有缺陷、不完整、不健康。在今後的人生道路上,他就會自然而然地不去挑戰更好、更難、更有競爭的機會。任何時候他都有可能因為自己的這種缺陷而放棄努力和爭取;正如小的時候,因為有“無眠症”,他就放棄努力學習,放棄考好學校一樣。今後,他還會放棄什麼呢?天知道。

其實,最讓人頭疼的事情還不是自信心的打擊,而是發“病”後他需要半年到一年的時間走出抑鬱和低迷的情緒低谷。這是一段漫長而黑暗的時期。他從發“病”時的極度亢奮和暴躁走向另一個極端,那就是極度的消沉和抑鬱。在這個時期的主要特徵是睡覺,而且是白天睡覺。他會變得不愛說話,不與人交流,整天窩在家裡不出門。從睜開眼睛開始,他就面對著電腦,直到閉上眼睛睡覺,有時甚至連吃飯和上衛生間都抱著他的那臺手提電腦。

他就好像要逃出這個令他失望的現實世界,躲到他的個人世界裡去。他在電腦上,除了上網,看的大多是一些離現實很遠的、虛擬的,科幻類的故事,如《星球大戰》《星際之旅》《終結者》《哈利波特》等等。

他如痴如醉地在虛擬和幻想的空間裡飛舞和翱翔。這種陶醉可以讓他暫時麻痺自己,逃離這個乏味的、讓他感到窒息的現實世界。也許,他只有在這種虛擬空間裡,才能再次找到他曾經有過的那種“神奇”感。他感覺自己的經歷和感受與這些故事有太多的相似之處。而且,他更願意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在那個神秘莫測的世界裡翱翔;當曙光出現時,現實世界醒來時,他卻要睡去了。

記得2008年初他剛從美國回來時,當時也是發過一次“病”剛好。我們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幾乎見不著面。我白天醒來時,他睡下去了;我晚上睡下去了,他卻醒來了。我試圖白天把他從床上拉起來,他氣得拿著他能摸到的任何東西向我劈頭蓋臉地砸過來。我只好放棄了。我真的感覺這是他的另一種“病”態,可能也在“魔鬼”的控制之下,只不過大腦神經受刺激的方式與情緒亢奮狂躁時不一樣而已。

他發“病”了,受折磨的不僅僅是他自己,我們全家都跟著他受折磨。他“瘋”的時候,我們心急如焚;他昏睡的時候,我們還是揪心揪肺。其實,我們這些他周圍的親人受到的折磨更加深重。這是一種心靈的鞭撻與煎熬。真不知道這種折磨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停止。如果這種“病”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一次的話,那我們家將永無寧日,我們也將無法再承受下去。佟佳這輩子也算是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