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琦崩潰

我們沒在路上耽擱,一直開到傍晚,天擦黑才停下來。回來的路上佟佳沒怎麼鬧,程序很快。我們已經開過了巴彥淖爾和呼和浩特,來到了烏蘭察布。這裡是一個規模小一點的城市,看起來與其他城市差別不大。我們找了一家不大不小的旅館住下了。旅館有兩層,樓上有十幾間房,樓下也有十幾間房。我們要的標間只剩下樓上一間,樓下一間。佟佳他們挑了一間樓上的,我和子健就住在樓下的這間了。

這家旅館就位於高速公路下來的一條大街上。街道兩旁都是聯排的二層商鋪房,開著旅館、商店和飯館。這裡是交通要道,來來往往的人很多,顯得很熱鬧,夜裡都是燈火通明的。我們在旅館旁邊的一家麵館吃了面,就準備回來睡覺了。

我們先上樓在佟佳和斯琦的房間坐了一會。佟佳說他想洗個澡,就進了衛生間。20分鐘後,他洗完了澡,走出了衛生間。他一邊用毛巾擦頭,一邊若有所思地跟我說了一段話,讓我驚訝不已。

“媽,我在衛生間洗澡的時候,不知怎麼搞的,突然覺得自己是個沒出生的嬰兒,好像還在媽媽的肚子裡一樣。”佟佳說。

“哦,怎麼會有這種感覺呢?”我說,感覺不可思議,誰有過這種奇怪的感覺呢? 我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是嚴肅的、認真的,沒有一絲笑意。我知道他沒有開玩笑,我相信他確實有這種感覺。多麼奇怪的感覺啊。

“上次,我把尿撒在臥房了,也是像這樣,感覺自己是一個很小的小孩。”佟佳接著說。

聽到這裡,我警覺了起來。我知道他說的是這次發“病”初時的一件事情。當時就是因為在臥室裡撒尿,子健大驚失色,認為他精神不正常了。原來他這些怪異的舉動都是因為他有了某種奇怪的感覺嗎?我聯想到他在學校的裸奔,大概也是這樣,因為突然有了某種感覺。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感覺呢?竟然能讓他不顧一切常理和常規,做出這麼怪異的舉動。這種感覺是從哪裡來的呢?是“魔鬼”給的嗎?是因為他的早期記憶神經被刺激,喚起了他的早期記憶嗎?好像不太像。天哪!也許,“魔鬼”的許多功能和他們要達到的目的是我們還遠遠沒有想到的。

晚上10點左右,我和子健從佟佳他們房間出來,下樓準備回房睡覺了。我們回到房間,洗漱完就上床了。我在床上沒睡著,佟佳的話還在我耳邊響著。這種感覺從哪裡來的呢?我反覆問自己這個問題。如果是“魔鬼”給的,那就一定是透過他們的這種光波來實現的。可是,這種光波能有這個功效嗎?讓人體產生疼痛或傷害應該是可以的,也能讓人體產生某種感覺嗎?好像有點難以置信。

我突然想起了曾經在電視上看到的一則科技報道,在人的頭上戴上一個電的感應或發射器,可以透過某種無線電波的傳導來控制一個乒乓球大小的球。這個人可以透過意念而不是手就可以讓這個球前後左右移動,甚至投到一個框裡。還有,現在給殘疾人設計的用意念就可以操控機械手的報道。也就是說,人的大腦意念是可以透過電波的方式轉換成非生命機械手的行為和動作。那大腦的意識和意念是否也可以透過電波的方式進行有生命的、不同個體間的傳遞呢?顯然,這是有可能的。那麼,接收到這種意念(或指令)的個體是否也能去實現和完成這種意念(或指令)呢?這恐怕也是有可能的。

“魔鬼”的光波有電訊號的功能,這我早就知道。如果“魔鬼”們用這種光波系統將他們中一員的腦神經與佟佳的腦神經聯通的話,那“魔鬼”有什麼樣的意念、處在什麼樣的狀態,佟佳可能也會產生出什麼樣的意念,感覺處在什麼樣的狀態;如果佟佳再把這種意念(或指令)付諸行動,那“魔鬼”們不就實現了不同個體間的大腦操控嗎? 想到這裡,我翻身坐了起來。我彷彿一下子頓悟了,好像什麼都明白了。頃刻間,好像許許多多的疑問都可以解釋了。也就是說,佟佳的很多反常的話語和怪異的行為很有可能是被操控的,是他的大腦被輸入了另一個人的意念,或者說指令。

我渾身都在戰慄。恐怖嗎?驚喜嗎?悲痛嗎?難道不可怕嗎,我們的世界有了這麼可怕的技術。可喜的是,佟佳沒有真的發瘋,而是這些“魔鬼”們在發瘋。可悲的是,就算我猜到了這樣的真相,又能怎樣呢?我能阻止佟佳在他們的操控下發“瘋”嗎? 已經夜裡2點多了,我開始覺得頭有點昏昏沉沉的,好像要睡了。突然,我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咚”、“咚”、“咚”。我聽見佟佳急切的聲音在門外叫喊,“快起來,快起來,斯琦出事了……”怎麼今天來叫門的不是斯琦,而是佟佳呢?斯琦會出什麼事?我和子健趕緊從床上爬起來,開啟門。

“快,快,斯琦不知怎麼了,摔倒在那兒起不來了。”佟佳著急地說。

“你們不是在樓上睡覺嗎?怎麼會摔倒在外面了?”子健邊穿衣服邊問。

“你快跟我來吧。”佟佳手指著外面說。

子健趕緊跟著佟佳出了旅館的大門。我也急忙穿上衣服趕了出去。我想,一定又是佟佳睡不著覺要跑出去,斯琦追了出去,大概出了什麼事。

他們來到了離旅館約70、80米的地方。在一家商鋪旁邊,子健見斯琦正趴在地上呻吟著。見此情景,子健吃了一驚,趕緊上去扶斯琦。斯琦渾身在哆嗦,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不行了,我起……不來”。這時,我也趕到了。

“怎麼了?這是怎麼了?”我不知所措地問,“你們倆怎麼跑到外面來了?”

“還是先送斯琦去醫院吧,”子健驚慌地說,“看樣子有點嚴重。”我趕緊上去和子健一起把斯琦從地上扶起來。

“斯琦怎麼會摔在這兒?是你弄的嗎?”子健轉過頭問佟佳。

“她自己往前跑,跑著、跑著就摔在這兒了。”佟佳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說,也不上前來扶一把。

“那也是因為你吧。”子健沒好氣地說。

“斯琦是最後一個……她是最後一個了……”佟佳指著斯琦說了這麼一句。

我沒聽明白,就追問了一句。

“什麼最後一個?啊?!”我問佟佳。

佟佳沒有回答,沒有下文了,就像剛才的那句話不是他說的一樣。什麼意思啊?怎麼聽起來一點不像他的口氣,倒有點像那些“魔鬼”的口氣。最後一個什麼?最後一個要考驗的人嗎?或者,最後一個要受折磨的人嗎?我和子健都已經被折磨過了,折磨得差不多了? “怎麼樣?送你去醫院吧?”我問斯琦。

“不去醫院,回旅館吧。”斯琦聲音微弱地回答。

我們回到了旅館。前臺一個人也沒有,我喊了兩聲也沒人應。我想給斯琦要點水喝,也想打聽一下這裡醫院的電話號碼。可是,喊了一陣也沒有一個人出來。我感覺有點奇怪,這裡又不是塞鎮,就是半夜也該有人值班啊。我們只好把斯琦扶上樓,進了房間,讓她躺下了。

“我心臟不太好。我覺得有些發冷。”斯琦用微弱的聲音說。

我趕緊給她蓋上被子。這七月正是盛夏之際,雖說晚上沒有白天那麼熱,怎麼會冷呢?我擔心她真會有什麼事。佟佳這還沒搞清楚,再病倒一個怎麼辦?還是送醫院吧。我對旁邊的子健說,“你快去問問哪有醫院”。子健跑下樓去了。

我摸了摸斯琦的腕脈,還算均勻有力。也許不是太嚴重,我稍稍放心了一點。房間裡就剩下斯琦和我。斯琦躺在床上,我坐在床邊陪著她。

“求你一個事。”斯琦有氣無力地說。

“哦,你說吧。”我趕緊答應。

“我如果死了,孩子就給我姐姐吧。讓我姐姐來撫養孩子吧,佟佳現在這個樣子怎麼能撫養孩子呢?”斯琦聲音微弱地說。

聽到這話,我心裡一驚。這話聽起來怎麼像交代後事一樣。是這幾天她照顧佟佳感覺心力交瘁,有點心灰意冷嗎?還是她見佟佳這樣子有些想不開呢? “你別瞎想,你不會有事的。你會好起來的。”我趕緊安慰她說。

“我跟佟佳倆人是分不開了,除非我們有一方不在了。”斯琦接著說,“如果我不在了,你一定要答應我的要求,把孩子給我姐姐。”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會說跟佟佳分開的事,難道他們以前想分開嗎?還是他們現在想分開?是不是佟佳現在的樣子讓她想到了分開? “你現在先不要想這些事情,先好好休息。”我對她說,真不知該跟她說什麼。

“你能答應我嗎?”她很堅持地問。

我正為難不知該怎麼回答,子健開門進來了。

“要去醫院嗎?”子健問。

“不,我不去。”斯琦說。

“她不願去就算了。”我把子健叫到一邊對他說,“我摸了一下她的脈,應該還穩定。等明天早晨再說吧。”

“那好吧。”子健說。

“我看今晚你就跟佟佳到樓下去睡,我陪斯琦在上面睡吧。”我對子健說。

子健和佟佳下了樓。我也不想再脫衣服了,擔心萬一再有什麼事,就和衣躺下了。也睡不了幾個小時了,馬上就天亮了。

第二天早晨起來,我注意觀察了一下斯琦。她起來了,去衛生間洗漱。我看她雖然顯得有些憔悴和疲憊,但總體狀態還可以。

“你覺得怎麼樣?還好吧。”我問她。

“還好,沒事了。”她回答說。

“不需要去醫院看看?”

“不用了,我們趕緊回去吧。”

吃過早飯,我們就上路了。由於昨天趕了很多的路程,今天就沒剩下多少了。大約中午,我們就回到了北京。

終於到家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這一路實在太艱辛了,主要不是路途艱苦,而是精神和心理上太艱辛了。這一路的提心吊膽、心驚肉跳讓我們感到心力交瘁、疲憊不堪。如果說,佟佳的“病”有所好轉,大家也會覺得辛苦是值得的。現在,佟佳的狀況依舊不改,大家不免感到有些失望和禿喪。

到家的當天下午,我們就趕去王府井書店接斯琦的姐姐。斯琦姐姐上午就到了北京,我們還在趕回家的路上,沒有辦法去接她。斯琦只好打電話給她姐姐,讓她自己坐公車先去王府井逛逛。斯琦姐姐說來北京出差,要與北京分公司的一個人商談公司的業務。子健有些懷疑她是來看看佟佳情況的,斯琦家裡人可能不放心。也許吧。這畢竟不是小事,關係到斯琦今後的人生,也在常理之中,可以理解。

在王府井書店門口,我們見到了斯琦姐姐。經過路途的奔波和佟佳的折騰,我們都顯得疲憊和憔悴,勉強帶笑跟她寒暄了一下。斯琦姐姐我們上次去蒙古時見過。她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一米七幾的個子,面板白皙。她臉上帶有些許白人的輪廓,眼睛大大的,鼻樑高高的。有時我都覺得奇怪,蒙古人怎麼也有長得這樣的。也許是當初成吉思汗率領的蒙古軍隊打到歐洲時,俘獲了不少歐洲人,後來通了婚,他們的血統裡就有了一部分歐洲人的基因。而且,她從小受的是英式教育,說著一口流利的英語。

回家的路上,斯琦跟她姐姐在後座用蒙語說著什麼,我們反正也聽不懂,也就不去猜了。大概在講述我們這一路所發生的事情吧。反正佟佳現在的情況就擺在眼前,也沒有什麼可掩蓋的,她們該怎麼想,該怎麼做,就任憑她們自己了。我們什麼也無法控制,只能聽天由命了。

第二天,斯琦說要陪她姐姐去見那個北京分公司的人,她們就一起去了。不知是真去見人呢,還是兩姊妹又出去私下裡商談什麼事去了。我和子健現在反而很坦然了,事情反正已經這樣了,擔心也沒有用。如果她們商量好了真要離開佟佳,我們也沒什麼好說的。

下午她們回來後,我們一起去了德川家,一家日本餐館,子健請斯琦姐姐吃了一頓日本餐。這是一家高階日本餐館,裡面有各式生魚片、生蠔等海鮮,還有日本壽司、青酒等。這一刻,大家都不去想,也不去談佟佳的事,而是盡情地享用這一頓豐盛的晚餐。大家都還喝了點青酒,輕鬆多了,暫時忘掉了這幾天的煩惱和驚恐。這頓飯算是吃得還比較盡興,氣氛也很溫馨。

從斯琦和她姐姐的神態看,好像沒有想說分手的凝重和緊張,而是輕鬆的笑容和平和。佟佳也顯得安靜了些,不知從哪買了兩副耳環,一副給斯琦,一副給了姐姐。姐姐還挺高興,立刻就戴在耳朵上了。

第三天,斯琦姐姐就要回蒙古了。她是下午5點多的飛機,上午我們又陪她去了頤和園。在頤和園裡,我們邊走邊看,我和斯琦姐姐就用英語聊了起來。我們談到了佟佳,她說看不出有多嚴重,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完全恢復。我試著告訴她,佟佳的病很可能是由於某種光波的刺激所致,並不是佟佳本身有病。她看起來有些疑惑,我不知道她能理解多少,又能相信多少。的確難以置信,別說她,就是子健和佟佳,至今我都還無法讓他們相信。

最後,我們把斯琦姐姐送上了飛機。危機好像就過去了,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糟。一切都還比較順利,那種最壞的結果沒有出現。斯琦的情緒也還穩定。我真擔心斯琦會現在提出跟佟佳分手,如果她真想分手,我也希望是佟佳恢復以後。現在分手,對佟佳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