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隱形的闖入者下》(17)
隱形的闖入者(共2冊) 木蘭 加書籤 章節報錯
告別塞鎮
到了晚上,大家不由自主神經又繃緊了,因為不知道佟佳能不能睡覺,不睡又會到哪裡去逛。現在後院門也不鎖了,免得昨晚被鎖在門外的情景再次發生。再說,在這荒原中的一個偏僻小鎮上幾乎沒有流浪漢和小偷,每人都可以靠勞動吃飯,古時夜不閉戶的傳奇在這恐怕是真實無奇的。佟佳如果夜裡起來,一定要跑出去,我們也不準備攔他了。在這小鎮上,他能出什麼事呢?天一黑,街上就沒有人了,方圓兩公里外就是荒原,他也出不去。
我們開始意識到,小鎮其實相對安全。他在外面逛逛,看看星星,摸摸樹,還能幹什麼?隨他吧。他什麼時候想回來睡就什麼時候回來睡吧。對於一個像佟佳這種狀況的人來說,這就是這小鎮的最大好處。
斯琦每天都去大師那裡彙報一下佟佳的情況。這天斯琦見了大師回來告訴我們一件事。
“大師說佟佳身上的這個‘靈’很頑固,可能在佟佳身上好多年了。好像是外國的‘靈’。”斯琦說。
聽到這裡,我心裡悸動了一下,覺得有些驚訝。我從來也沒提過“魔鬼”的事,大師怎麼會知道的。
“大師還挺厲害,知道是外國的‘靈’。”我說。
“他說可能是從日本來的。”斯琦又說。
“不,不,是從美國來的。”我更正說。
我想,可能是斯琦告訴過大師我們以前在國外留學,大師可能猜到這事的根源在以前,在國外。
“我可不可以把你的事情也告訴大師?”斯琦問。
我曾經把我在美國被衛星追蹤監控的事告訴過斯琦。她知道我一直到現在還在受這個東西的困擾。
“可以,你告訴他吧。其實,我認為佟佳現在的狀況跟這個事有很大關係。佟佳和我現在都是他們追蹤和控制的目標。”我對斯琦說。
“那我覺得,也應該讓大師幫助幫助你,其實根源在你那裡。”斯琦說。
“我也想啊。可是我們時間有限,還是讓大師集中精力幫助佟佳吧。他現在的狀況比我更需要幫助。如果需要,我以後再找機會。”我說。
斯琦把我的話轉告了大師。我不知道大師聽了這個情況會怎麼想,如果這一切不是什麼“靈”,而是人為的,大師的功力能有用嗎?他會不會覺得力不從心呢? 在塞鎮的第四天,我們還是一大早起來,照常去拜佛、推桶、燒紙。除此之外,我們還讓佟佳早、中、晚喝三次大師的“藥”,燻三次香。幾天過去了,佟佳的狀況沒有什麼明顯的改善,還是說話不著邊際,行動怪異,容易衝動。我跟子健和斯琦商量了一下,準備第二天就啟程回北京了。
我們把決定告訴了大師。大師臉上看起來有些不悅。
“你們再多住幾天,再給一些時間做做工。幾天時間太短了。”大師說。
“我們沒有這麼多時間,各自都有事。另外,我們還有一個重要的親戚這兩天要從外蒙到北京來,我們要去見見她。”子健對大師說。
“你們實在要走,我也不好強留,只是希望你們再多待幾天。”
“我們以後有機會再來吧。”
看得出,大師很想給我們一些幫助。我理解大師的意思,這種從精神和意念上做的功,時間短了可能看不出什麼效果,它可能需要時間和功力上的一個積累,哪怕是一個星期或十天,也許才能看出點效果。其實,我和子健是可以多待幾天的,但斯琦的姐姐從蒙古來北京出差,想見見斯琦。斯琦一定要趕回去。可能,斯琦家裡知道了佟佳的事,也有幾分擔心斯琦。這裡的交通不方便,如果我們不開車回去,斯琦一個人是很難回去的。最後,我們還是決定一起回去。
當日下午,佟佳在鎮上的街道上逛的時候,碰到了一個蒙古小夥子。倆人談了一陣後,佟佳把他領到院子裡來了。
“他叫納木汗,是內蒙古大學畢業的,學生物技術。”佟佳高興地給我們介紹說,那樣子好像終於在這小鎮上找到一個可以說得上話的人了。
我看了看這小夥子。他中等個子,剪著學生頭,上身穿著t恤衫,下身穿著牛仔褲,腳上一雙運動鞋。從裝束上看,他不太像蒙古族,倒有幾分像漢族人。他臉上的表情給人一種溫和、樸實的感覺,說起話來輕聲細語,總是面帶微笑。
“你到塞鎮來幹嗎?”我問他。
“我來找大師看病的。”他笑了笑說。
“治病治得怎麼樣?”我又問。
“好多了。”他靦腆地笑笑說。
“你來多長時間了?”
“半年多了。”
“哦,時間不短了。”
已經又到了佟佳該喝大師的藥和薰香的時候了。斯琦把冰糖水溶化好送到了佟佳嘴邊,又點上香,在佟佳的頭上和身上繞了好幾圈。那個蒙古小夥子在旁邊看著這一切,眼睛裡流露出些許羨慕的神情。大概他也希望能有女朋友為他做這些。這一切做完,我們又聊了幾句。隨後,他跟佟佳走出了屋,在院子裡玩了一會。
我心裡挺高興,覺得這小夥子不錯,樸實謙和,也跟佟佳可以聊。可惜我們明天就要走了,不然倆人可以做個伴。我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能不能把佟佳留在這裡呢?”佟佳如果精神狀態沒有恢復的話,回去可能會挺麻煩。
北京不像這小鎮,城市大,人又多,佟佳一走出屋,都不知道到哪裡去找他;而且,與人發生衝突的機率大大增加。如果,回去後佟佳總想往外跑,總想往學校跑,不斷地鬧出事來怎麼辦?又不能把他鎖在家,到那時我們三人的精力加起來也不夠用。難道又把他送進醫院嗎?我一想起在醫院打完針後,他那僵硬緊繃的樣子就心發痛。可如果不去,我們誰能控制得了他呢?這我們早就領教過了。
如果,佟佳能留在這裡,倒不見得不是個好辦法。這個小鎮幾乎與外界隔絕,周圍都是荒原,像一個孤島一樣,反而相對安全。首先,他跑不出小鎮,應該比較安全,而且小鎮裡衣食住行都能解決。再者,小鎮裡沒有他的熟人,現在他的瘋癲狀態不會有太多人知道,今後他恢復了也不會遭人側目。另外,小鎮里民風淳樸,沒有什麼地痞流氓、遊手好閒的人,他與別人鬧事的可能性也比較小。還有一點比較重要,這裡沒有城市的喧鬧及各種引誘和刺激,寧靜松閒的環境和生活可能對他的恢復是有幫助的。
想到這裡,我立刻叫來了子健和斯琦,把我的想法告訴了他們。聽完我的想法,他們也覺得主意不錯,準備去徵求一下大師的意見。
“看見剛才那個小夥子了嗎?挺不錯,跟佟佳也談得來。他倆日後在這還能做個伴吶。”我最後說。
正在這時,佟佳又發作了,在院子裡大吵大鬧。我們誰都不敢吭聲,擔心他把注意力轉移到我們身上來。大師過來看了一眼,問他剛才在幹什麼。我們告訴他,是跟一個來治病的蒙古小夥子聊天。
“他們怎麼碰上的?”大師問。
“他們倆就在街上碰到的。”斯琦說。
“那小夥子也有精神方面的問題,他爸爸媽媽送他來的時候很嚴重,發作時都在地上打滾。現在已經好多了。”大師說。
聽到這裡,我們都目瞪口呆。沒想到這小夥子竟然也是這種病,無法想象那溫和樸實的臉發起病來是什麼樣子。
“不要讓佟佳跟他多接觸,他身上的那個‘靈’很厲害,很頑固,怕會對佟佳有影響。看看,剛才跟他說過話,佟佳現在又嚴重了。”大師囑咐我們說。
大師走了以後,我們半天沒回過神來。這“靈”也會傳染?不可思議。原指望他能與佟佳做個伴,現在看來不行了。我想,傳染倒不會,可能相互會有影響是真的。
我們明天上午就要回北京了,佟佳是否能夠留下來必須馬上有個答覆。我們讓斯琦去問問大師,能不能把佟佳留在這裡,託大師邊治病邊照看兩三個月,等有點起色我們就來接他。我們可以給佟佳留一些生活費在大師這裡,甚至可以更多一些,請一個人照顧照顧佟佳的生活。
過了一會,斯琦回來了。
“大師說不行,他負不起這個責任。除非我們留一個人在這裡。”斯琦有點失望地說。
“唉,留誰呢?我和佟佳的爸爸都要上班。你要上學。誰都不能請這麼長的假。”我嘆了口氣說。
“是啊。”斯琦面有愁色地說。
“我要是退休了就好了。可惜現在還不到年齡,退不了。”我說,“看來這個方案行不通了。我們只好把佟佳帶回去,看看這段時間怎麼樣。如果不行,我就提前退休吧。我到這來陪佟佳。”
大家都有些沮喪,感到很失望。不過,回過頭來想想,我們真放心把佟佳一個人留在這裡嗎?恐怕還是很難下這個決心。我們也是被逼無奈才這樣想的。
次日清晨,我們還是照例起來去拜了佛。我把在餐館換來的5元一張張的零錢,大約有100元,都放在了各種大小佛像前。最後,我們來到大師的會客室,向大師告別。
“謝謝這幾天大師對佟佳的醫治,也謝謝這幾天對我們的照顧。佟佳雖然還沒全好,但還是有些好的跡象。至少現在晚上能多睡些覺了。我想過一段會更好的。”子健對大師說。
我又拿了500元錢想交給大師。大師臉色立刻變了,拒絕收錢。“不,不,我不能收這個錢。剛來時收點錢是作為寺廟日常開支等用途。多餘的我們不能收。”大師嚴肅地說。
“這是我們的心意,就算是我們支援和贊助寺廟的吧。”我一邊說,一邊把錢塞到了大師手裡。
大師皺著眉,臉上有不悅之色。
“那就算是你們這幾天在這兒的借宿費吧。”大師一臉不悅地說。
本來我們是準備把住宿費交給琪琪瑪的。住進來時,琪琪瑪告訴我們,每晚每個床位收8元錢。這其實就是一個洗涮和清潔費,根本沒賺錢。現在,連這個錢也不讓交了。
大師的神情舉止讓我覺得有些自慚形穢。大師做這一切本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他的信仰和信念。本來挺高尚的事情,讓我給低俗和商業化了。我不知道這對大師會不會是一種侮辱,為這事我難受了很久。同時,我也產生了許多感慨。現在的社會,誰不愛錢呢?和尚也不例外。進寺廟要收錢,拜佛要捐錢,做法事要得更多,聽說有要好幾千的。就是走在大街上,也會有和尚模樣的人來問你討錢。現在的宗教形式已經完全商業化了,我們也都習慣了,以為哪裡都是用錢說話、用錢辦事的。可沒料到,這裡竟然還有一片淨土,還有純粹的信仰,還有純粹的宗教。我在為自己羞愧的同時,也在為之感動。
從大師會客室出來後,琪琪瑪來送我們。琪琪瑪說,她十多年前來大師這裡時也有精神問題。她是遺傳的,她家有家族史。大師收留了她,給她治病。她後來好了以後就留在大師這裡幫忙了。我們再一次地被震驚了。我們怎麼也沒有想到,看起來這麼和善,辦起事來這麼有條理的琪琪瑪竟然以前也是個精神病人。我看著她半天都說不出話來。看來,大師這裡收容了不少精神病人。難怪大師在醫治這類病人方面名聲在外,至少在蒙古族人中間很有點名氣。
說著,我們來到了後院,把行李都放上了車。琪琪瑪看著佟佳還有些亢奮和神經質的臉,眼圈紅了。我不知她是捨不得我們呢,還是覺得佟佳可憐,也許兩者都有吧。
“你回去要聽爸爸媽媽的話啊。”琪琪瑪一邊流淚,一邊對佟佳說。
看見她的眼淚,我們也有些心酸了。佟佳自己的眼淚也止不住了,兩行熱淚順著面頰流了下來。
“替我……跟大師告別吧,我……以後有機會還會來看他……”。佟佳帶著哭腔對琪琪瑪說。
我們上了車。琪琪瑪流著眼淚送我們開出了小土巷。知道琪琪瑪的身世後,我現在開始明白為什麼她看佟佳的眼神是那麼關切和憐惜,為什麼對佟佳特別地照顧。也許由於她自身的經歷,讓她對這種病人有著一種發自內心的憐憫和同情。也許當她看到佟佳時就好像看到了幾十年前的自己一樣,有一種不可名狀的痛和憂。
我們開出了小鎮,開進了群山,沿著綿延起伏的山路往回去的方向開去。回來的路感覺特別快,不久我們就翻過了山脊,來到了縣政府的新址,那個讓我們為其時髦現代而驚歎的現縣政府所在地。這新舊的兩個鎮有著如此大的反差,讓你很難真正地把它們聯絡起來。一個是帶有點荒野氣息的古鎮,另一個卻是築有高樓和寬闊街道的、極具現代氣息的新城。據說這一帶有礦藏,比較富庶,所以能修得起這麼氣派的城鎮。感覺就像一個山野村夫搖身一變就成了都市帥小夥,挺有意思。我們原本想在這裡逗留一天,參觀參觀,後來決定算了,還是趕路吧。我們沒有多少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