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任教

2005年3月17日我回到了中國,這次不再是回國探親或者旅遊,而是真正徹底地回國了。我既沒有回北京,那個我出國前工作過的地方;也沒有回貴陽,那個我成長過的地方;而是回到了海南島,一個美麗而熱情的地方。

當時,我聯絡國內的接受單位時就有所考慮,如果想去北京、上海,認真尋找是完全可以聯絡到一個合適的接受單位的。但是,考慮到我現在的狀況,仍然被籠罩在無形的陰影之下,每天都還在這無形的“魔掌”之下遭受折磨和蹂躪,我可能不能承受北京、上海的工作壓力。貴陽,當然也是一個去處,我從小在那裡長大,童年的一切還留在我的腦海裡,我仍有許多童年時代的朋友還在那裡,現在都長大了。可是,父母親都不在了,我彷彿已經沒有了回到那裡的理由,一切反而會勾起我對父母的思念。

最後,我還是選擇了南洋大學。南洋大學位處海南省的省會,海口市,佔地面積2600多畝,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大學之一。它具有典型的亞熱帶海濱的風光,校園西面傍海,東面又有一汪淡水湖,到處都生長著熱帶植物和棕櫚樹,各種鮮花四季開放。我一見到這個校園就情不自禁地愛上了它。

雖說海南是中國土地上最南端的一個小島,是中國最小的一個省,當然比不上內地的一些大城市那麼發達、先進,但由於它的地理位置和氣候條件,沒有冰雪和嚴冬,空氣清新怡然,是一個適宜居住的好地方。亞洲論壇會址設在這裡,世界小姐選美賽場設在這裡,旅遊觀光的人們一年四季絡繹不絕。這些都無形中給這個島嶼帶來了新的發展和活力,讓這個與中國大陸有著瓊州海峽之隔的小島有著特殊的魅力。

我來到海南已經一年了。在這一年中,我既要適應新的工作,還要適應新的環境、氣候,甚至是新的習俗和文化。儘管如此,我這一年從精神上來說過得新鮮而充實。說來也奇怪,我這個中國大陸土生土長的中國人去了美國十幾年回來還需要重新適應中國習俗和觀念,這到底是我變了,還是中國變了?可能都有吧。這十幾年正好是中國改革開放,經濟崛起和騰飛的重要時期。“文革”後,中國這二十幾年的變化是罕見而驚人的。中國人的渴望,一百多年來的渴望,渴望重新富有和強大的精神支撐和呼喚著這個民族,呼喚著每一箇中國人的心。它決定撫去列強們蹂躪踐踏留下的傷痕,忘掉“文革”的傷痛,勇敢地承受著新變革所帶來的陣痛,頑強地站了起來,向著自己的渴望邁出了堅定而有力的步伐。它就像一個沉睡多年的巨人醒了過來,揉揉眼睛,伸伸腰腿,展開雙臂向著朝陽而去。

幾年前,我也曾回國探親幾次,已經看到了林立的高樓,看到了寬敞的街道和立交橋,看到了家家戶戶的瓷磚地、熱水器和空調。這些都是我在出國前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記得,當時我跟子健結婚,有幸分到一間15平方米的平房,門外搭出一個小棚做飯,上衛生間要到20米以外的一個公共廁所去。可也就短短的十幾年,這一切都變了,變得無影無蹤了,回國時都找不到回家的路,因為道路和房屋都重建了。這一切變化真有點讓人不敢相信。

其實,我每次探親回家就一個月的時間,我所看到的變化還僅限於一些外觀的變化,直到這次回國居住了一年後才感到變化不只是外觀的,而且是一種深入人心的、精神上的和觀念上的變化。人們再也不以為貧窮是一種優良本質,再也不認為艱苦樸素是什麼優良傳統了。現在,你如果貧窮,不再會有人認為你是光榮的無產階級一員,而會認為你無能,沒有本事,很失敗,是你的恥辱。現在,你如果有錢不花,追求簡樸,會有人嘲笑你呆板。你會顯得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

這些觀念上的變化對於像我們這些經歷過“文革”,而“文革”後的十幾、二十年又不在國內的人來說,確實有些不適應。可是,仔細想想,這些變化其實沒有什麼不好,也許現在的一切才是一個社會真實和自然的一面,以前的多多少少有一點壓抑和扭曲。現在的這一面也許會對社會發展和進步有一種正面影響和原動力。這種變化實際上也體現出了時代的影響和社會的進步。

剛回國那幾個月,我還是跟在美國一樣,穿著t恤衫和短褲。人們總是用一種好奇的眼光打量著我。我大概穿得太隨便了一些,顯得有些與眾不同吧。我趕緊讓朋友趙菁帶我去買衣服,到了大商店一看標價,嚇了一跳。衣服鞋子稍微好一點的都要200元以上,我都買不下手。這十多年在美國從來都是買折價的衣服,剛去美國時,只買5美元左右的衣服;上班拿工資後,買20美元左右的衣服,偶爾買件吧50-60美元的晚禮服用於講究一些的場合;從來不問津100美元以上的衣物。現在讓我出手200元買衣服,雖說是人民幣,但還是下不了手。

我問趙菁有沒有比較便宜點的地方。趙菁帶我去了一些小街,街旁商店的東西的確便宜很多,30-60元就能買到衣服了,有時候質量也不算太差。熟人們見我穿著這些廉價衣服就問我在哪裡買的,我告訴他們在某某小街上買的。他們就開始笑我:“你一個美國回來的大博士怎麼會到那種地方去買東西……”我無所謂地笑笑,心想這要在美國的朋友還會覺得我撈到了大便宜呢。在美國,太太們坐在一起談論的不是我買的這東西多貴、多高階,而是這東西多便宜、多實惠。這觀念上怎麼有這麼大的差別呢?後來想想也不覺得奇怪了,中國這些年的發展的確讓人們的生活水準大大提高,中國人現在的消費觀也遠遠不是十幾年前的消費觀了。而我們卻一直停留在去美國前的節儉傳統上,這麼多年從來沒有改變過。在美國,我們雖說後來也掙工資,也不算窮了,但還是不習慣大手大腳花錢,生活依然比較節儉。我們並不完全像美國人一樣地生活,我們以我們特有的方式生活在那塊土地上。

我想起了前一段在廣州時的一個朋友對我說過的一句話:“成功的女性,都應該是會消費的女性。”這可對我來說是一個新的觀念,我聽了有點不以為然。難道穿得時髦就代表成功嗎?後來細想想,大概意思是成功的女性就不會那麼守舊、那麼古板,只會穿土布對襟衣吧;如果你成功,你就代表著一種新的時代,新的潮流和新的生活觀吧。也對,如果你成功,你消費得起,為什麼不消費一點呢?為什麼不稍微注意一點自己的形象呢?為什麼一定要把自己搞得像《海港》裡總是穿著工作服的女黨支部書記“江水英”,而不是佩戴珍珠的英國女首相“撒切爾夫人”呢?想著想著,我笑了起來,我大概是太落伍了,趕不上中國的時代發展。

漸漸地,我衝破了自己的心理障礙,開始進大商店買東西了。不過,我還是把價格控制在200元,超過200元的衣服不買,我提高我的消費水準就到200元的上限。想想,我這種心理障礙也不是一兩天形成的。當初十幾年前去美國時,買一雙普通鞋也就是十幾美元,心裡一算,一美元等於10元人民幣,那這雙鞋不就是100多元人民幣,當時100多元在中國可以買一塊好表了,不能買,買不下手。十多年後回到中國,一件衣服有上千元的,便宜點的也是一兩百元,還是買不下手。我不覺心裡嘆了口氣,我們這批人真可憐,大半輩子過去了,什麼都買不下手。

我進入南洋大學後,受聘於生命科學院生物系。不出兩個月,繫上就下達任務給我了,讓我教微生物學。我帶著極大的興趣和熱情開始備課。記得我大學畢業時曾說過:“我們家六個兄弟姐妹,除了我以外,幾乎都在教書。我可用不著再教書了。”可是,命運總是不會像你所想的那樣安排。我大學畢業後,分到北京的一個研究所;到了美國,博士畢業後進入了一家生物技術公司;現在,回國後又到了南洋大學。繞了這麼一大圈,結果還是避不開教書。我大概就是教書的命吧。

不過,我現在對教書有了不同的看法。回國前,我也曾想過回國到底幹什麼?我也曾聯絡過製藥公司。後來想想,還是覺得教書能讓我這十幾年在國外所學的東西有的放矢。如果進公司,中國現在的生物高技術公司還不成規模,做不成什麼。當然,進研究所是可以做點研究的,但是如果是教書,每年能將學到的最新知識講授給50-100個學生,十年後那將是近1000學生,如果他們每個人出去都能發揮他們的作用,那將是一個不可估量的作用。另外,我從來就覺得我可以作一個好老師,只是一直沒去找機會。在美國,我在博士論文答辯時,非常成功,我的導師對我說:“你很有演講才能”,我相信他說的是真的。

現在,我終於當老師了。當我真正站在講臺上的時候,我發現我想來教書的理由還不只這些。當我看著學生聚精會神的目光時,我簡直覺得是一種享受,有時甚至是陶醉於其中。我現在不得不承認,我天生就應該是當老師的。

然而,不幸的是,我回國後,這種奇怪的疼痛和一系列異常的現象並沒有停止,始終頑固地跟隨著我。不過,這也是在我的預料之中,這幾年從美國回中國時,從來都沒有中斷過。頭痛,同樣的頭痛,與在美國時一樣,天天伴隨著我,從早晨到晚上持續地進行著。我知道什麼東西都不可能停止和減緩這種人造的疼痛,唯一的辦法就是忍受。幸虧這幾年在這種殘酷地虐待和折磨下,我已經學會了怎樣在痛苦中生活,怎樣疼而不覺,怎樣在疼痛下微笑,怎樣在疼痛停止的短暫間隙中享受一下那無疼痛的幸福。

我照常做著所有該做的事,照常備課到晚上十一二點,照常去商店買衣服,照常每星期二與趙菁一起去餐廳吃晚飯。趙菁星期二休息,所以我們每週會面的時間安排在星期二。我心裡很清楚,如果我不想再回到以前的那種封閉狀態中去、想要有一個正常生活的話,我就不得不頑強地站起來,強忍著疼痛和難受去做一切需要做的事。

我們學院組織了兩次去瓊海的春遊我都沒挪下,在萬泉河漂流的“水戰”中也沒有袖手旁觀。後來,趙菁和她先生開車又帶我去三亞玩了兩天,回程時專門去了和樂縣吃了海南有名的和樂蟹。除了五指山外,我也算是把海南該玩的地方都玩了一遍。

我慶幸我回到了中國,回到了海南,儘管疼痛沒有停止,但我周圍的環境變了。“魔鬼”好像也不太方便天天指使人騷擾我了,不再有人天天跟著我傳達他們的“資訊”了。我的生活變得充實而愉快起來。

有一天晚上,我突然又夢到了父親,這次他是和母親一起。我們好像是在一個博物館裡,有一點像我曾經去過的法國盧浮宮。我們三人正站在一間樓下的展廳內,裡面空蕩蕩的,只有一尊真人大小的雕像立在左右兩個石階梯下中間那塊寬敞的石臺上,大理石的階梯沿兩邊一直通向樓上。我們站在這尊白色石雕的人像前,好像正在觀賞。這個人像鼻樑以上的腦蓋骨沒有,頭內也是空的,就像我們常常在大街商店櫥窗裡看到的那種上半頭部沒有的時裝模特兒。父親對我說:“你看,腦子是好的,沒受到什麼傷害。”我走上前去,圍著石像轉了一圈,仔細看了一下頭裡面,只見裡面是中空的,什麼也沒看見。醒來後,夢裡的情景歷歷在目,我有點迷糊,不解其意。難道是我去世的父母託夢給我,說我的腦袋雖然被擊打和傷害已久,但裡面的腦組織和功能是好的嗎?但願如此吧!。可為什麼裡面是空的呢?我還是不明白。

自從我被“魔鬼”罩住之後,父親在我夢中多次出現,母親去世後也出現了兩次。我感覺有些奇怪,為什麼母親去世前沒有出現過呢?也許,靈界只有人死後才能進入,只有到了靈界,她才真正看到了我痛苦和無奈的處境。他們在擔憂我,他們想幫助我,他們想慰藉我。想到這裡,我的心酸了,眼淚又流了出來,心裡充滿了對父母的懷念和感激。爸媽啊!你們到了天國都沒拋下女兒,還在為女兒操心。女兒不孝,到現在都還不能讓你們省心。

回想起那每一次的夢境,它都讓我感到有著深刻的含意,彷彿在預示或暗示著什麼。我越來越相信有靈魂的存在,只是你能不能感受得到它。也許,非凡的遭遇和處境,以及那在第四維空間裡無時無刻不在糾纏於我的、看不見的敵人,讓我產生了這種能力,讓我學會用心和靈去感知和觸控事物。我發現我的第六感官變得異常得靈敏,我對事物的預感每每都得到了印證。也許,人類本身就具有感知神和靈的功能,只是你有沒有啟迪和使用它。

微生物課正式開始了。頭一兩節課多多少少還是有一點緊張,雖說我這些年在美國久經沙場,在臺上演講已是百鍊成鋼了的,但以前面對的都是專家學者,同事同行。面對學生,這可是第一次,要能深入淺出,講懂學生那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不過,我也當過學生,多少還是能理解學生的心態,兩三堂課下來後,基本也就在我的掌握和控制之中了。

接下來的半年時間,我感覺身上的“症狀”從頭痛變成了氣喘和咳嗽,頭痛被哮喘和劇烈的咳嗽所代替了。同樣,這種哮喘和咳嗽與其他的人為“症狀”有共同的特點,當我突然地改變姿勢,它就會消失1-2秒鐘。而且,這種“喘”讓我明顯感覺到不自然,生硬得像什麼東西堵在氣管裡一樣。咳嗽就更離奇了,好端端的,既不感冒也不發燒,胸透也沒問題,可是咳得非常劇烈,甚至不能控制。

我以前也感冒咳嗽過,但從來不像這樣。這咳起來就是歇斯底里般地往外噴,可以連續30分鐘到一個小時,咳得天昏地暗,腦袋震脹。由於咳的力度太大,彷彿身體的各個部位都在往外膨脹,身體裡所有東西都要往外噴射一般。我感覺咳得都要往外吐,好像五臟六腑都要咳出來了。每一次爆發,都會咳得滿臉漲紅、青筋直冒,咳得眼淚蹦出了眼眶,咳得小便都已失襟。我每咳一聲,小便就往外溢位一點,每次發作完,都不得不更換內褲。有時,實在咳得受不了,我就拼命閉住嘴巴想控制住咳嗽,可咳嗽就從鼻腔裡噴出來。沒有任何的藥物可以止住這種兇猛的咳嗽。

這種咳嗽就像有一個無形的毛細勾在你嗓子眼,它撓一下,你就得咳一下;它撓三下,你就得咳三下;它撓得輕,你就咳得輕;它撓得重,你就咳得重;它一直撓,你就得一直咳下去。它就像是機械控制的一樣。每一次發作完,都會讓你覺得筋疲力盡,手腳癱軟,渾身虛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有一天,我從客廳準備去臥室,經過洗澡間時,看見門開著,就準備上去把門關上,正伸手去關時,突然感覺嗓子眼被猛撓一下,咳嗽立刻噴了出來。我不由自主地往前猛一埋頭,正好撞在洗澡間門框的稜上,鮮血立即從腦門流了下來。撞出了半寸長的一個口子,我只好捂著腦門去了醫院。醫生問我是怎麼搞的,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有人聽說過因為無法控制咳嗽會把頭都撞破的事嗎?可是在我身上就會發生。

而這種“喘”帶給我的卻是一種可怕的威脅和危機感。我們都知道,對於一般的人來說只要2分鐘不呼吸,就沒有辦法生存。身體再好的人,抵抗力再強的人,意志再堅強的人,如果你不能呼吸,一切都無濟於事。這種“喘”與一般的哮喘不一樣,沒有任何起因,不是感冒後的炎症,也不是對某種東西的過敏,而且任何藥物都不可以控制和減緩。可是,過上一陣子,它就自然消去。任何時候只要(他們想)發作,沒有任何原因和理由就可以發作,從來不分地點、氣候和時間。其實稍微想想就能明白,這種射在我身上的光束只要在氣管的部位提高光的密度應該就會有堵塞的效果,我就會感覺呼吸困難;如果光密度更高,我就不得不窒息和掙扎了。

如果只是部分氣管堵塞,情況還不算嚴重,至少還可以呼吸,只是困難一些。我需要張著嘴往裡吸氣,每吸一口氣,鎖骨上的咽喉部位都往裡深陷,背部微勾著,雙肩微聳著,能夠聽得見嗓子眼裡發出的拉風箱似的噝噝聲。可以說,身體的每一個部位只要能幫助呼吸的地方都在使勁。

可是,一旦氣管全部堵住,那是最可怕的時刻,彷彿世界的末日。不用多長時間,只需幾秒鐘的時間,我就要開始掙扎。由於氣吐不出來,彷彿憋在胸腔裡的氣就化為了一股無名的力量,從胸腔一直往上直衝,一直衝到腦門。我好像真正感覺到人們所說的血往上湧的感覺,頓時臉色煞白,嘴巴大張著,手抓住前胸,好像要撕開胸堂往外吐氣似的。我的腰彎了下去,成了九十度,最後跪在了地上。我覺得我就要死了,不用長,只需再多幾秒。本來這種時候,哮喘病人如果能往氣管裡噴上一點腎上腺素類的緩解藥,就可立即減緩症狀,但我噴上去沒有一點作用。當然,如果知道這是人為的,就不會覺得有什麼奇怪的了。

唯一能夠減緩一點的就是不斷改變姿勢,或者突然蹲下或跪下,但這就只夠喘一口氣的時間,不能真正有什麼幫助。我只覺得這種情形再長几秒鐘,我就過去了。可是,一切都在“魔鬼”的控制之下。每次這種情況發生,每次都是在我馬上要休克的前一秒鐘,窒息突然停止了。我坐在那裡,張著嘴,大口呼吸上二十多分鐘,才能緩過來。

然後,我就慢慢地站起來,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該幹什麼還幹什麼。這種情況每天都發生一兩次,可以說,我每天都在死亡線上掙扎。我已經習以為常了,每次事情結束後,我並沒有慶幸撿回一條命的感覺,因為不知什麼時候下一次又要來了;任何醫生,任何藥物,任何措施,都不能預防或終止它的發生。我還有什麼好慶幸的呢?不過,真正值得慶幸的是,這幾年的經歷讓我學會了不去為自己的痛苦、甚至自己的死亡去悲傷和發愁。我活著一天,就要讓自己在痛苦下活得愉快,就要讓自己在痛苦下活得有微笑,就要幹自己該乾的事。

一天中午,我煮好了麵條,開啟電視,一邊看一邊吃。吃到一半,突然咳起嗽來。這是最近經常發生的事,看起來好像是吃嗆著了,其實並沒有真正的嗆著;咳著咳著,就會喘不上氣來了。這天也不例外,但是,喘的時候竟然氣管就像完全密封了一樣,一絲絲氣都不透,既不能吸,也不能吐。我立刻感覺到窒息,丟下飯碗就往臥室跑,去取噴霧劑。我從包裡掏出噴霧劑,往喉嚨裡噴了幾下,但還是不能吸氣,我已經憋得滿臉通紅,頭上的血管和眼睛都鼓了起來。我右手抓住前胸,從臥室走出來,在走廊裡一邊踉蹌地往外走,一邊張大嘴“啊,啊……”地想叫。我已經叫不出別的字眼了,感覺快要不行了,想喊救命。我衝到了大門口,開啟大門“啊,啊……”嘶啞地叫了兩聲,樓道里沒有人。我剛想使出最後一點力氣喊人,正在這時,氣管魔術般地突然開啟了。我站在大門口,手抓著門把手,彎著腰,連續吸進了幾大口氣,接著又繼續地急促呼吸了1-2分鐘才算緩了下來。

回到屋裡,我忍不住憤怒地罵了起來:“一幫禽獸,你們早晚會受到懲罰的。你們會不得好死,會有報應的。你們用你們的高科技除了能虐待一個弱女子外,還能幹什麼?弄死我你們算什麼英雄。想弄死我嗎?那就來吧。”我早就知道他們能聽得見我所說的每一個字。我既看不見他們,也打不著他們,只有語言對我來說是唯一能接觸到他們的方式,也是我唯一能用的武器。

我已不再悲傷,不再流淚,也不在乎死亡,只要我還活著,我就要快樂地活著。我回到了電視機前,端起剩下的半碗麵條,又開始吃起來。

有時我在想,他們為什麼不再多搞兩分鐘讓我喘不上這口氣,不是又幹淨又利落,我也不用再受苦了。可是,他們不這麼做,這不是他們的目的。他們要的是我活受,要的是我能感受他們所製造出來的所有痛苦,要的是能看見我不斷地在死亡線上掙扎的感覺。我的掙扎對於他們來說是一種享受和驕傲,只有在我的掙扎中,他們才能感受到他們工作的成效和技術的高超。

還有一次,我上完課,騎車回家。到了車棚,我將車停放好,剛轉身,突然感覺到窒息。我張開嘴,出不了氣,“啊,啊……”兩聲就蹲下去了。看車棚的老頭見我此狀,趕緊跑過來問我怎麼了。我手抓著胸口,說不出話來。持續了幾秒鐘後,窒息突然停止了,我緊喘了兩口,慢慢緩過氣來。

“啊……喘不過氣來。”我一邊喘著氣,一邊對老頭說。

“要不要送你去醫院?”老頭立刻問。

“不用,經常這樣,去了醫院也沒有用。”我搖了搖手。

第二天,我去車棚取車。老頭看著我,覺得有些無法理解,病得這麼嚴重怎麼不去醫院。

“還去上課啊?”他問。

“沒死就幹唄。”我說。

當時的情景顯得有些悲壯。可是,沒有人能理解為什麼。沒有人能懂得為什麼我要“沒死就幹唄”。

這種情形讓我想起了幾年前著名歌星鄧麗君的死。她有過敏性哮喘,並且就死於哮喘。有一次,她去泰國演出時,忘記帶急救藥,症狀突發,搶救不急而死。當時,這個噩耗震動了全世界的華人,都為之傷感和惋惜。我想,也許不久人們又會傳說,一個不知名的中國女人死於鄧麗君的同種病因。他們哪裡知道,現在的科技水平已經達到了可以模仿鄧麗君死因的水平,可以殺人不見血,也不見痕跡,更不見人。

不過,奇怪的是,這種非常情況的出現大都是在我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在公共場合和給學生上課時一般不會發生。我想,大概這些衛星後面的“魔鬼”(監控者)也會有心虛的時候吧。儘管他們的罪行肉眼看不見,但眾目睽睽之下,如果我當眾跪了下去,張著大嘴吸氣,也不免是一種殘忍和悲慘的情景。他們大概也會手抖吧?不過,幸虧他們沒這麼做,不然我在講臺上能站得住嗎?既然他們當眾不做,那我也就當眾表現出一種正常健康的外表,就像在我身上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這種在雙重境況、雙重心態的生活方式我早就學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