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別愛上任何人》(23)
科 林
救援前
我告訴她我們要外出了,這是我第一次讓她走出小屋。“我們需要撿樹枝,”我說,“用來生火。”很快就會下雪了,到時候樹枝都會被埋起來的。
“我們有柴火。”她說。她盤腿坐在窗邊的椅子上,盯著外面樹頂上方飄浮的灰色雲層。
我沒有看她:“我們需要更多的樹枝,為了過冬。”
她慢慢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你打算把我的命留那麼久?”她問道。她套上那件醜陋的栗色運動衫。我沒有回應她的問題。我們向外走去,我就走在她身後,“砰”的一聲關上了紗門。
她走下臺階,開始從地上撿樹枝。地上有很多被暴風雨摧落的樹枝,它們很潮溼,粘在泥濘的蓋滿枯樹葉的地上。她將樹枝扔在臺階底部,堆成一堆,把手在褲腿上擦了擦。
我們把洗好的衣服晾在露臺欄杆上。我們是在浴缸裡洗衣服,用的是一塊肥皂,但這總好過什麼都不用。當我們再次穿上它們的時候,它們總是又冷又硬,有時候還溼答答的。
湖上籠罩著一層厚厚的霧氣,朝著小屋飄來。這是個令人壓抑的天氣,天空佈滿烏雲馬上就會下雨了。我告訴她,動作快點。我不知道這些樹枝能用上多久,沿著小屋已經擺了一牆邊的柴火了。每天我都會帶著斧頭外出,劈開倒在地上的大樹,拿走主要的枝幹。不過我們還是會去撿樹枝,這樣,我才不會覺得無聊。對此她沒打算抱怨。她趁機呼吸著屋外的新鮮空氣,她不知道她是否還會再有這樣的機會。
我看著她收集樹枝。她用一隻胳膊抱著它們,彎下身子用另一隻去撿更多的。這是一個輕快而優雅的動作。她的頭髮披散在肩後,這樣就不會擋著眼睛。她一直撿著樹枝,直到胳膊抱不下才停下喘口氣。她直起腰伸展了一下身體,然後又彎下去。當她拿不動更多的時候,便把它們抱去小屋邊上。她拒絕和我進行眼神交流,儘管我很肯定她知道我在看她。每搬一個來回她就試著走得更遠一些,她的藍眼睛牢牢鎖定湖的方向,自由的方向。
天開始下雨,是一瞬間的傾盆大雨。前一分鐘還什麼事都沒有,後一分鐘我們就全溼透了。女孩抱著一捆樹枝從遠遠的另一端開始奔跑。整個過程中我一直盯著她,確保必要時可以把她逮回來。我覺得她不會那麼蠢,蠢到再一次犯傻。
我已經開始把樹枝拖向小屋。我把它們堆在爐邊。她跟著我走進屋內,放下手中的樹枝,然後又走下樓梯去拿新的。我沒料到她會如此配合。她的動作比我慢一些。她的腳踝仍在康復中,才剛剛能正常走路一兩天。我們在樓梯上擦肩而過,我未經思考地對她說了抱歉。她什麼都沒說。
她換了一身衣服,把溼衣服掛在客廳的窗簾杆上。我已經把屋外的衣服收了進來,掛得屋內到處都是。反正爐火會把它們烘乾的。小屋溼氣很重,屋外的氣溫已經降到零下12c至零下9c之間。我們在小屋裡走來走去,留下一串溼腳印。樹枝上的雨水滴在木地板上積起一個水坑。我讓她從浴室拿塊毛巾,把能擦的都擦一下。剩下的遲早會幹的。
我做著晚餐,她沉默地走向椅子,盯著窗外的大雨。雨水不斷地敲擊著小屋屋頂,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我的一條褲子掛在窗簾杆上,阻擋了她的視線。大地漸漸變得模糊不清,世界被霧氣所籠罩。
我扔下一隻碗,她嚇了一跳,責備地瞪著我。我的動靜很大,我知道,我不會試著變安靜的。我把碗砸在廚房的工作臺上,“砰”的甩上櫥門,我重重地跺著腳,勺子從我手裡掉落,咣噹一聲摔在工作臺上。爐子上的壺燒開了,水溢在爐子上。
黃昏降臨,我們靜靜地吃飯,感謝雨聲緩解了沉默。我看著窗外漆黑一片的天空,開啟了小燈,開始用樹枝生火。她用眼角的餘光看著我,我好奇在她眼裡這是怎樣的場景。
突然我聽到屋外傳來“砰”的一聲,我跳了起來,“噓——”我讓她噤聲,儘管她一個字都沒說。我伸手把槍抓在手裡。
我朝屋外瞥了一眼,看到是燒烤架被風吹翻在地,頓時放下心來。
她盯著我瞧,看著我拉開窗簾朝外面庭院看了一下,這只是以防萬一,怕真的有人在那裡。我拉上窗簾,重新坐下。她仍然在看我,緊盯著我運動衫上一塊兩天前留下的汙痕,我手背上深色的毛,還有我放鬆地拿著槍的姿態,彷彿那把槍沒有本事取人性命似的。
我看著她問:“怎麼了?”她懶散地靠回窗邊的椅子上。她的頭髮又長又卷。她臉上的傷口正在癒合,但眼神中仍帶著痛苦。雖然她離我差不多三米遠,但她仍然能感受到我拿槍按著她的頭,而且她知道我還會再次這樣做,這只是時間問題。
“我們要在這兒做什麼?”她問。這個問題很刻意,很不自然。她終於鼓起勇氣問了。她從我們一抵達這兒就想問了。
我惱怒地長嘆一口氣。“這不用你擔心。”很久以後,我回答。這只是一個敷衍的讓她閉嘴的答案。
“你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她又問。
我臉色僵硬,面無表情。我不想從她那兒得到什麼。“沒什麼。”我說。我用樹枝隨意地撥弄著火苗,沒有看她。
“那就放我走吧。”
“我不能。”我拿下一件運動衫,把它攤平在我腳邊的槍旁。爐火使室內很溫暖,至少爐邊是暖和的。臥室很冷,她睡覺時穿著一層層的衣物:秋褲、運動衫和襪子。但仍然凍得發抖,要過很久才能睡著。
我知道,因為我去看過她。
她再次問我,我想從她那兒得到什麼。我肯定是想要得到某些東西的,她說,不然我為什麼要在自己的公寓裡綁架她,並把她帶到這兒。
“有人僱了我幹這件事。把你綁了帶到瓦克街地下車道去,在那兒讓你下車。就是這樣。我本應該在那兒把你放下車然後離開的。”
瓦克街地下車道在市中心的雙層街道底部,是一條我不知道究竟有多長的地下隧道。
我從她眼裡讀出了困惑。她轉過臉,看向窗外黑暗的夜色。
她不明白這些話的意思:任務,把你放下車然後離開。她寧願相信一切是隨機發生的,某個瘋子選擇綁架她,僅僅是為了好玩。
她說她對瓦克街地下車道的唯一瞭解是,她和她姐姐小時候喜歡跑去下面玩,直到那裡點亮綠瑩瑩的燈光才回家。這是她第一次跟我說她的私事。
“我不明白。”她說。她渴望知道答案。
“我不知道全部細節,只聽說是為了贖金。”我說。我有點兒生氣,不想談論這個話題。
“那為什麼我們會在這裡?”她用眼神懇求我解釋清楚。她看著我,眼裡混雜著迷惑、沮喪和自負。
這真他媽是個好問題,我想。
在我綁架她之前,我曾在網上調查過她。我瞭解她不少事情,儘管她認為我什麼都不知道。我見過她那一家子社交名流的照片,他們全都穿著名牌衣服,看起來既有錢又焦慮。我知道她父親是何時當上法官的,也知道他即將參加改選。我在網上看過關於他的新聞,我知道他是個蠢貨。
有其父必有其女。
我想告訴她,算了吧,閉上嘴。但我說的卻是:“我改變了主意。沒人知道我們在這裡。如果他們發現了,就會殺了我們。我和你都會死。”
她站起來,開始繞著屋子漫步。她的腳步輕輕落在地板上,雙臂環抱著自己。
“他們是誰?”她懇求著問道。這些詞——殺了我們,我和你——令她驚訝得屏住呼吸。也許是雨聲更大了,她斜倚過來聽我說話。我盯著小屋的木地板,迴避著她期待的眼神。
“你不用擔心。”我說。
“是誰?”她又問了一遍。
於是我跟她講了達爾馬的事情。大多數時間她都安靜地聽著。我告訴她,那天他找到我,遞給我一張她的照片。他要我找到她,並把她交給他。
她轉身背對我,用一種責問的語氣說:“那你為什麼沒有這麼做?”
我看著她從頭到腳都流露出對我的憎惡,心想也許我的確應該那麼做。我應該把她交給達爾馬,這樣就完事了。現在我本應該在家裡,拿著很多錢買吃的喝的,付賬單,付按揭貸款。這樣我也無須擔心是否留下了什麼蛛絲馬跡,家裡出了什麼事,她要如何在這裡生存下去,我在逃跑前要怎麼處理她。我發現自己始終都在想這事,一晚上沒睡著。在我不擔心達爾馬和警察的時候,我想的都是她,我想著她要怎麼獨自待在這個破舊的屋子裡。如果我像我本該做的那樣,把這女孩交出去,那麼一切就都結束了,我唯一擔心的只剩下警察是否會來抓我。但是當然,這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麼新鮮事。
我沒有回答女孩的這個愚蠢的問題。有些事情她不必知道,她不必知道我為什麼改變了主意,我為什麼把她帶到這裡。
不過我把我知道的關於達爾馬的事情都告訴了她。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做。我猜這樣她就會明白我並不是在說著玩,這樣她就會害怕了,這樣她就會覺得和我待在這裡是最好的選擇,是她唯一的選擇。
有關達爾馬這個人,我知道的大多是道聽途說。謠傳他是從非洲回來的童兵之一,接受過洗腦並被強迫殺過人。他曾因還不出債務,在西部的一間廢棄倉庫裡毆打了一名商人。達爾馬殺過一個九歲,也許是十歲的男孩,他的家人付不出錢贖他,因此他槍殺了那個孩子,並把屍體的照片寄給他父母,幸災樂禍地刺激他們。
“你在撒謊。”她說。但是她的眼裡充滿恐懼,她知道我沒有騙她。
“你怎麼能如此肯定呢?”我問,“你知道如果你落到他手裡,他會做些什麼嗎?”
我能想到的是強姦和折磨。他在朗代爾有個藏身處,住宅位於南霍爾曼,我曾去過一兩次。我猜他會把女孩關在那裡——一座磚房,門前是開裂的臺階,滿是汙漬的地毯、電器,水漬和黴斑沿著天花板向牆面蔓延,破裂的窗戶用塑膠薄膜包裹著。女孩則坐在屋子中間的折迭椅上,被綁著並塞住嘴。她什麼也不能做,除了等待。等待著達爾馬和他的手下來找點樂子。哪怕法官支付了贖金,我猜達爾馬也會讓一名手下槍殺她的。為了銷燬證據,他們會把她丟在某個垃圾箱裡,或者某條河裡。我把這些告訴了她,然後說:“一旦你惹上這種麻煩,就再也不能全身而退了。”
她什麼都沒說,沒有對達爾馬做評價,但我知道她在想他的事情,知道達爾馬槍殺九歲男孩的魔鬼形象已深深印刻在她腦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