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大宋帝國三百年:文功武治宋太宗〔上〕》(4)
大宋帝國三百年(共5冊) 金綱 加書籤 章節報錯
叄納土歸宋
平海軍,這個遠在漳州、泉州的僻遠之地,繼續保持割據狀態嗎?旁邊那個吳越國國王錢俶,早已稱臣納貢,就差納土歸附了。這時,陳洪進的同鄉幕僚劉昌言向主人上了一“計”:納土歸宋。
封樁庫
解決北漢問題之前,宋太宗趙炅不失時機地解決了漳泉、吳越問題。
哥哥趙匡胤似乎有意留下這兩塊地方給兄弟,讓他去收復,做成統一大業。從此,帝國版圖擴張到東南沿海。這兩塊膏腴之地為大宋帝國提供了更為豐富的稅賦,讓大宋的財政狀況有了根本性的好轉,在後來的日子裡,太宗甚至發現,哥哥費盡心機貯存財帛,用於收復燕雲十六州的“封樁庫”都已經多餘了。
“封樁庫”是太祖時備下的一座財富倉庫。每年有盈餘,就將盈餘的財帛存入這個倉庫。那時就想用這個倉庫的所有,向契丹贖買幽雲十六州;如果契丹不答應,就用這個倉庫所有招募勇士,攻取之。太宗時的倉庫最大的是左藏庫。南唐、南漢、荊湖、後蜀等國的倉庫財貨,大多積蓄於此。太宗有一次來庫裡巡查,一看這裡堆積的金錢、布帛及各種財貨多到不可計量,就對陪同的宰相說: “此金帛如山,用何能盡!先帝每焦心勞慮,以經費為念,何其過也!”這裡金帛像山一樣這麼多,怎麼能用盡!先帝時總是以經費為念,每日操心焦勞,太過擔心啦!
假如漳泉、吳越再來歸附,大宋豈不更加富有?那時節,解決北漢問題、契丹問題,也就更無後顧之憂了……
清源軍
漳泉,也即今日的漳州、泉州二地。五代、大宋時期,稱清源軍。
此地地緣先後有變化。
大唐帝國時代,公元699年,在現在福建莆田的西部設縣,名清源,此地部分隸屬今日的泉州,這就是後來改為“清源軍”的地理來源。
五代十國時期的“閩國”佔據此地及周邊地區。
公元945年,南唐發狠,與閩國開戰,吳越國來援閩。最後結局是,閩國被滅,但閩地三分:南唐拿去汀州等地;吳越拿去福州等地;而泉州、漳州則兩邊不靠,為當地人留從效佔據。
留從效勢力坐大,自稱“留後”,也即暫時留在此地,等待宗主國正式任命。他願意接受南唐冊封,南唐中主李璟也奈何他不得,就將留從效“留後”轄境升格為清源軍,留從效則成為清源軍第一任節度使,做了藩鎮大員。這就是“清源軍”的軍政來源。
留從效,這位中國南方的藩帥,後來又先後被南唐和中原帝國封賞為泉南等州觀察使,累授同平章事兼侍中,這是宰相級別的榮譽職稱;更授中書令,也是宰相;又封鄂國公、晉江王,留從效政治生涯達到巔峰狀態。
說起來,留從效也是亂世一梟雄。他就出生在泉州,年輕時在泉州當兵,閩國王氏當政時,他曾經做到散指揮使,這是一個實權不大的武官職務。
閩國頻發國變,到了王延曦時,出了一個叛逆者朱文進,他殺了王延曦,自己做了閩國君主——但他不敢稱帝,降一格,稱王。閩王“首都”在長樂,即今天的福州,他派出了自己人黃紹頗到泉州做刺史。
這時候,泉州人留從效的機會來了。
他跟鐵哥們董思安等幾位商量好,在一個冬夜,各自帶著軍中親信到自己家中吃酒。酒酣,留從效說:
“朱文進殺王氏,又派出親信分頭據守各地。咱們一直受到王氏恩遇,現在卻事奉這個叛逆賊人。要是有一天富沙王攻克福州,咱們這班人可就死了都慚愧啦!”富沙,屬今天的閩北建甌縣。建甌,史稱建州,王延曦的兄弟王延政被封在那裡稱王,故稱“富沙王”。“王”是比“帝”低一格的君主。王延曦是閩帝,讓兄弟王延政稱王,有效法“封建”(封土地、建諸侯)制度,由宗親拱衛京畿之意。但兄弟王延政自立為帝,成立了什麼大殷國,與哥哥王延曦多年打仗,互不心服。
留從效看到這哥倆的矛盾,知道雖然朱文進殺王延曦,但王延政是不會容他稱帝的。所以留從效預先糾結支援力量,準備向未來的君主王延政做投名狀。
親信們雖然認為留從效說得有理,但還是不免害怕。
留從效騙他們說:“富沙王已從建甌發兵,平定了福州,並給我密旨,令我討伐泉州黃紹頗。再說,我觀諸君狀貌,都不是久處貧賤之輩。聽我話,富貴可圖;不然,禍且至矣!”
這一番話說得眾人在恐懼中勇氣倍增,決計起事,做一番功業。座中一個叫陳洪進的,尤其彪悍,當即率眾踴躍而起,一時間找不到更多兵器,各人都順手操起訓練用的兵器白蠟杆,跳入府廳,擒住黃紹頗,根本就不容他說話,當即就尋了大砍刀,斬了他頭顱,裝入一個木匣之中。
隨後,就像晚唐以來屢見不鮮的故實一樣,留從效也搞起了“陰謀擁戴”。他在泉州找到王延政一個侄子王繼勳,請他出面主持泉州軍政大事;留從效、董思安等人則自命為“平賊統軍使”。
陳洪進受“平賊統軍使”的命令,提著黃紹頗的首級到建甌去見王延政,並表示願意擁戴王延政為閩國大帝。
陳洪進走到半路,碰到朱文進的福州戍守兵士數千人,這些人擋住道路,也是在提防泉州、漳州的“叛逆”。陳洪進見勢不妙,就騙這些士卒說:
“我起義的大軍已經誅殺了朱文進。我正從小道去迎接真正的君王繼承者。你們這幫傻子還守在這裡幹啥啊?”
說著,將黃紹頗的首級假作朱文進的首級,向士卒展示。士卒一見,血肉模糊的一個人頭,哪裡分辨得清,於是認為國家元首已經不在了,一鬨而散。其中有幾個將軍還跟著陳洪進一塊去見王延政。王延政大喜過望,當即封官許願,以王繼勳為侍中、泉州刺史;留從效等人則升為都指揮使,方面軍總司令。
留從效一戰成名
剛剛做了閩國王的朱文進聽說泉州兵變,最親信的黃紹頗被殺,很恐懼,重賞之下招募了兩萬兵馬,派出幾位將軍前往征討。兩萬人的隊伍,從福州出發,前後分隊而行,史稱“鉦鼓相聞五百里”,聲勢也頗浩大。
殷主王延政聞訊,唯恐泉州有失,也派遣大軍兩萬來援。
福州兵先到。留從效不猶豫,直接開啟城門,列陣與福州兵戰,大破之,斬一將,擒一將。
王延政又派遣水軍帥戰艦千艘攻打福州。
福州兵敗泉州城,又來勁敵圍城,朱文進萬般無奈,派遣子弟作為人質到吳越國求救。
後面的事就是南唐與吳越在三閩大地爭奪勢力範圍的故實了。我在《大宋帝國三百年》前幾冊中有詳敘。
且說朱文進被部下所殺,王延政投降南唐,泉州還在王繼勳管轄之下。但“泉州保衛戰”中,留從效一戰成名,威望大增,取得實權,王繼勳已被架空。
南唐將福建設威武軍,泉州、漳州、福州等地皆在管轄範圍之內。但這樣一來,在試圖有效管理泉漳之地時,遇到了困難。
王繼勳本來想對南唐派出的威武節度使李弘義修好,但書信中卻用了平行格式。李弘義認為泉州隸屬威武軍,王繼勳來信,應用上行格式。被征服之地如此“抗禮”,李弘義咽不下這口氣,就派他的兄弟李弘通率兵一萬來討伐泉州。
泉州都指揮使留從效的機會再一次來臨。
他聲言王繼勳不能統御士卒,因為賞罰不公,所以無人願意效命。然後直接找到王繼勳對他說:“福州李弘通兵勢甚盛,這事對我泉州生死攸關。士卒因為使君您賞罰不當,誰都不肯效力死戰。如此,泉州危矣!使君應該避位,自省!”於是將王繼勳廢黜,勒命回到他的私人宅邸,留從效則開始代領軍府事。
泉州兵因為留從效曾夜襲黃紹頗、遙尊王延政、擊敗朱文進,都是大事決斷,故對這位“都指揮使”有畏服之心,於是與李弘通大戰時,多肯賣命。一戰,將李弘通擊敗。
但留從效並不想得罪南唐,隨即向李璟上表報告泉州之變。李璟像五代時期所有的君王一樣,對藩帥自署“留後”不敢興師問罪,也採取了所謂“羈縻政策”,乾脆承認其地方割據現實,將“留後”轉正。李璟將王繼勳召往金陵,正式任命留從效為泉州刺史,董思安為漳州刺史,另外派遣南唐將領來領任威武節度使。刺史,比節度使地位要低。到這個時候,泉州還沒有真正獨立。
隨後,留從效還跟著南唐將領征討過福州朱文進。但是平定朱文進之後,留從效帶兵回到泉州,發現了南唐派遣來的戍守將軍不是對手,於是,他的機會再一次來臨。
留從效對南唐將軍說: “泉州與福州世為仇敵,此地南接嶺南大海,是瘴氣癘病蔓延之鄉,地勢險要,但土壤貧瘠。更由於連年戰火不斷,農業桑園大多廢棄。每年的冬夏兩季稅賦,僅僅夠自己養活自己。哪裡還敢有勞大軍長久在此地駐紮呢?”
說罷,更不做商議,即擺酒宴,為南唐將士送行。南唐將軍看來看去,但見留從效的親信們一個個按著刀劍把手,虎視眈眈,知道這個地頭蛇已經坐大,且早有準備,似乎也沒有別的更好選擇,只好率兵回國。
南唐主繼續採取“羈縻政策”,同意留從效管轄此地,還加封他為檢校太傅。
留從效並不滿足。
幾年之後,已經是後漢乾祐二年,公元949年,董思安被留從效的哥哥毒殺,這樣,留從效就擁有了泉州、漳州二地。李璟見狀,只好將泉州升格為清源軍,任命他為“清源軍節度使”。留從效從此名正言順地做了藩鎮大帥。
留從效的野心到此為止。追溯他一生的經歷,可以知道,他從未有過逐鹿中原、爭霸天下的野心。他很滿足於做一方藩鎮。
留從效“疽發背卒”
漳州、泉州,隔著南唐與中原相望。歷史上來看,五代時期,無論周邊諸國如何強盛,最強盛的還是中原帝國。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後周,折騰下來,還是比南唐、後蜀、吳越幾個割據邦國要強大。清源軍靠近南唐,南唐比清源軍個頭大得多,但是與後周比,還是呈現為弱相、疲相。中國一統,是中國歷史上的政治文化傳統,在華夏這塊土地上,所有從事政治活動的人物,無人能擺脫這種理念慣性。如果說“中國特色”,歷史上來看,“大一統”應是其一。從堯舜禹湯文武周公開始,中國就在締造政治影響所及地區的文化共同體。沒有人能長久地安於一隅。留從效骨血中也有此本能記憶。
他知道中原帝國必將一統華夏,清源軍,還不過是華夏被割據的一塊土地,遲早要歸附中原,如果不能自家統一中原的話——而留從效知道,他無能統一中原;他連南唐也“統一”不來。
但中原有可能統一南唐,南唐有可能統一清源軍。
這是清源軍面對的天下大勢。
在這種大勢推動下,他從未有過“北伐”之念,甚至沒有繼續擴張地盤的念頭。他安於清源軍,也安於“節度使”這個職務職稱。若果說有一點野心的話,他期待能像晚唐以來的節度使們做過的那樣,也能讓自己的後代們繼承節度使的職務職稱……
他做出的第一個戰略決定是:就像南唐“羈縻”清源軍一樣,清源軍也要“羈縻”南唐。
南唐,是隔離開中原的巨大存在。常識也告訴他:只要南唐國存在,清源軍被中原收復的可能就很小。因此,他希望南唐長久存在,以此來庇護清源軍,不被收復。所以,當南唐與後周開戰時,留從效多次給李璟上表,談天下利害,談用兵之道。周世宗柴榮御駕親征,正在屬於南唐的江淮之地強勢橫擊之際,李璟傾全國之力,部署南唐兵十萬,出師紫金山(今安徽壽縣),力保淮上。按李璟戰略:江淮乃是南唐北部屏障,猶如燕雲十六州是中原北部屏障一樣,戰略地位極為重要,丟失江淮之間的要塞,南唐就只有長江一條橫線,再也沒有陸地緩衝。周師過江,即意味著南唐轉入內線作戰,凶多吉少。故江淮志在必守。但李璟不明白的是:江淮,柴榮則志在必得。各自有志,這個時刻,志向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實力、運氣。李璟的實力無法與柴榮比,運氣也差得多。但他似乎看不到這一點,留從效卻看到了。
紫金山一役,他給李璟連續上表,提出忠告。根據種種蛛絲馬跡分析,留從效的上表很可能包括如下要點:不可與周師開戰;如開戰,不可如此派兵佈陣;萬一機動不利,甚至寧可讓出江淮,儲存實力,退守長江。留從效的上表認為,南唐大軍在紫金山一線“頓兵老師,形勢非便”,大軍困守此地,士氣已經衰憊;戰略形勢非常不利於我。李璟沒有接納他的意見,史稱“既而果敗,江北之地盡入於中朝”。不久果然大敗,江北之地全都被中原後周侵佔。
留從效眼見自己如此卓絕的戰略意見不被南唐採納,於是開始秘密討好後周。
他派出自己的親信牙將,換穿了商人的服裝,避開南唐的關卡,渡過長江的風濤,從偏僻小道,千辛萬苦地跑到汴梁,來見周世宗柴榮。然後,這位牙將從皮帶中挖出了一幅隱藏的絹表,那就是留從效向後周稱臣的文書。
隨後,留從效又派遣使團,向後周進貢,並請求在京師開辦一所“清源軍進奏院”,略相當於後世的駐京辦事處,以此將清源軍直接隸屬中朝。
但柴榮征討江淮,攻克全境之後,完成了第一階段的戰略規劃,開始第二階段戰略規劃的實施:揮師北上,擬收復燕雲十六州。柴榮因此特別需要一個可靠的大後方,因此與南唐正在睦鄰和好中。依柴榮的英雄性格,不大可能首鼠兩端,一面與南唐修好,一面又挖南唐的牆腳。於是,柴榮婉言拒絕了留從效的建議,並給他寫了一封言辭懇切的信件,信中說:
“江南近服,方務綏懷,卿久奉金陵,未可改圖。若置邸上都,與彼抗衡,受而有之,罪在於朕。卿遠修職貢,足表忠勤,勉事舊君,且宜如故。如此,則於卿篤始終之義,於朕盡柔遠之宜,惟乃通方,諒達予意。”
江南新近已經歸服中原,我大周正在設法綏靖安撫。愛卿你過去一直長久地侍奉金陵南唐,現在不可改變主意。假如像你說的那樣,在京師設定進奏院官邸,那你豈不等於同金陵抗衡?朕如果接受你而擁有了你的清源軍,那麼,與南唐斷交的罪過就在朕身上啦。愛卿遠道來我大周進奉貢品,已經足以表示忠誠勤勉,可以繼續努力事奉你舊日的君主,一切如故。這樣的話,對愛卿來說可加深有始有終的君臣情義,對朕來說可盡到安撫四方的義務。深望愛卿通情達理,體諒明白朕之本意。
柴榮一番話,講述了政治紛爭不得影響倫理道義的價值觀。這種價值訴求,而不是利益訴求,對五代亂世間的天下意識,有撥亂反正之功能。一番話等於一次棒喝。在留從效的生命背景中,大約從無這種價值考量。柴榮的道義,對他,是全然陌生化的。
但留從效應該從此知道,中原大朝自有格局,不是藩邦小國所可夢想。也是出於對清源軍前途的考慮,從此以後,結好中原成為他的既定政策。
太祖趙匡胤踐祚後,留從效立即上表稱藩,表示清源軍乃是大宋一個藩鎮,不敢獨立於大國之外。並對大宋貢奉不絕。這時也正趕上南唐中主李璟害怕大宋,要從金陵(今南京)遷都到洪州(今南昌)。洪州與清源軍屬地相連,留從效懷疑李璟是準備南征,試圖屯兵清源軍,非常害怕。留從效沒有兒子,就派遣他的侄子留紹錤帶著厚重禮品向李璟進獻;同時又派出使節借道吳越,向大宋進貢。這個時期,留從效極為憂懼。趙匡胤也知道這位清源軍節度使的難處,就派出特命全權大使給他“厚賜”,併發詔安慰他。這位大使走在半路上,留從效就在憂懼中生病,病重時,部下乘機發動叛亂,劫持了他,另立新主。留從效憂慮、恐懼,又加上憤怒,最後結局是:“疽發背卒”。
像“扼吭而死”一樣,“疽發背卒”也是史書記錄中常見的死亡方式。“扼吭”就是用繩索勒住咽喉,自縊;“疽發”就是背癰,西醫說法是背部皮下蜂窩組織急性瀰漫性化膿感染。
留從效已矣。
他出自寒微,但與其他藩鎮比較,算是少數知曉人間疾苦的地方長官。史上說他“在郡專以勤儉養民為務”,在清源諸州,生活節儉,注意養民。他不嗜奢華,平常穿的衣服都是素布,沒有花裡胡哨的裝飾。公服比較講究,但他卻將它放在府廳中門的側面,出門辦公時才穿上。他常說的話是:“我素貧賤,不可忘本。”我一直很貧窮,出身卑微,不可忘本。
他在漳泉地區實行開科取士制度,名曰“秋堂”,每年都有“進士、明經”得到提拔。這是在亂世中施行文官制度的嘗試,很了不起。
留從效對泉州地區的經濟文化展開,也是有功之人。
他曾對泉州城重新修繕、增廣增高。據記錄中的說法,泉州城高近六米,周長二十里,比閩國前身威武軍,當時的第一任節度使王潮建設的泉州城擴大了七倍。城內面積增大,於是可以“開通衢,構雲屋”,還蠲免了多項遺留的苛捐雜稅,清源軍計程車庶可以自由貿易,以此招徠外國商人。他還在環城種植刺桐,史稱“刺桐城”。後來,大宋時期,泉州成為中國對外經濟往來的第一大港,史稱“刺桐港”,這個中國南方大港,其規模和繁華程度,那時幾乎可以與埃及亞歷山大港有一拼。多年經營的留從效確是桑梓功臣。
他還有一個德政,很少被人提及。閩國君王有兩個女兒嫁給他管轄地區的人為妻,留從效很恭敬地對待她們,常常會給她們豐厚的贈予。雖然王氏閩國不是他顛覆的,但作為臣子,在閩國被南唐消滅之後,他仍然向南唐稱臣,就是不忠。他用厚待王氏後人這種方式撫慰自己內心的不安。可以看出此人心靈的隱秘處仍然存有一點柔軟的東西,亂世中,心靈的柔軟是一劑能夠略略化解邪僻酷毒、兇妄戾氣、冷漠無情的解毒劑。留從效愧怍中不忘故主的人倫道義,一如趙匡胤厚待柴氏後人一般,是人類政治行為中的倫理之善,值得表彰。
亂世中,留從效實際管理漳泉諸州十七年,州郡之內,很得百姓愛戴,史稱“部內安治”,轄境之內,平安有序。
地震 留從效沒有兒子,就將哥哥留從願的兩個孩子留紹錤、留紹鎡過繼過來。他病重時,留從願在守漳州,留紹錤在金陵,而留紹鎡尚幼。這時,清源軍的實力人物張漢思、陳洪進二人發動兵變,張漢思自稱“留後”,以陳洪進為節度副使。也有一種說法是:留從效死後,留紹鎡主持“留後”軍府事,一個多月後,陳洪進汙衊留紹鎡,說他想召喚吳越人反叛南唐。於是,將留紹鎡抓起來,送到南唐,並且推舉當時的節度副使張漢思為留後,自己做節度副使。
陳洪進,乃是留從效老鄉,也是泉州人士。史稱此人“幼有壯節”,少年時期很有壯士風範,也曾讀書,修習兵法。年輕時,人們都認為這是個人才,有勇略。在閩國時曾參與過幾次戰役,有功,升為泉州副兵馬使。
他跟著留從效殺黃紹頗時,眾人議論要將黃紹頗首級送建州王延政,以此請他出兵為援。但是由誰去送這個首級,當初卻頗費了一番周折。原來,沒有人敢出這趟差,因為道路險阻,福州朱文進到處設卡,此行恐怕凶多吉少。只有陳洪進擔心事情久了再生變故,那樣,這一場“泉州兵變”就不知道會有什麼結局。於是,“獨請往”,獨自請求來做這個事。他成功了。
現在,留從效沒有了,兵強馬壯的陳洪進就動了“彼可取而代之”的念頭。他也確實找到了機會。
就資歷言,他不如張漢思;就實力言,他遠超張漢思。但他並沒有貿然行動,甚至還在推舉張漢思,做出“節制”而又“當位”的姿態。
張漢思則屬於比較謹慎的人物,年紀又大了,治理軍府事,往往力不從心。於是,清源軍大小事務都由陳洪進來決定。久而久之,陳洪進有了專斷的傾向。這事讓張漢思做著牙將的兒子們看了不爽,膽子大一點的,就有了圖謀陳洪進的念頭。張漢思也越來越覺得不對勁,感到了陳洪進這個人物確有不同於凡俗的地方,對他有了戒心。
延宕著到了夏天四月,張漢思做出了一個決定:除掉這位可能的禍患。
他找了個名頭,搞了一場超級酒席,大宴將吏。泉州的方方面面都請到了,府廳大院都是人物。隱秘處埋伏下了刀斧手,只等一聲令下,就會擒了陳洪進,然後給個罪名,當眾一宣佈,這事就算搞成了。但真是應了那句老話:人算不如天算。酒過了幾巡,眼瞅著就要令下,看上去,陳洪進一條性命已經沒有別的機會了。張漢思做事謹小慎微,幾步棋算計得幾乎相當藝術,沒有任何人透露訊息。就在這個緊急當口,意外發生了。
地震。忽然地震了。
往事,按部就班地執行時,忽然出現轉捩點。就在這個“偶然性”的地震事件中,歷史出現了另外的可能性。猶如羅馬教皇亞歷山大六世,一生在為私生子兒子愷撒·博爾吉亞執掌最高權柄,做好各種鋪墊,眼看就要成就大事之際,父子倆人都沒有料到的是:教皇忽然中毒而死。於是,所有的權謀鋪墊都變成了沒有結局的故實,懸想中的“可能性”像一炷香燃後的煙縷,在空氣中消失了,不見了,沒有了,蹤影皆無。“偶然性”在眾緣和合的“耦合”力量中,顯現了近於決定性的影響力。
這一場地震,讓清源節度使張漢思的府廳棟宇搖晃、樑柱作響,大廈將傾,所有的坐立者都無法控制自己的動作。
驚慌中,張漢思的同謀認為這可能是老天有意懲戒謀殺者——陳洪進很可能是膺有天命的大人物。於是,同謀者在那一個瞬間轉換為背叛者,他將節度使的陰謀告訴了節度副使。陳洪進聞言,迅即離去。眾人驚悸而散。
從此以後,張漢思更加擔心陳洪進,經常配備戒嚴般的警衛保護自己,史稱“嚴兵為備”。
一把鎖頭換來節度使大印 陳洪進兩個兒子都是泉州指揮使,多次要帶領部下直接攻擊張漢思,陳洪進沒有允許。他知道,張漢思也有兒子,那樣一來,拼的就是血肉,勝負難料,且不雅,傳揚出去,就是武夫火拼,諸侯間會輕看了我。
一直到有一天,他經由長考,覺得已有勝算,就在袖子裡攜了一把大鎖頭,帶著兩個兒子,幾個隨從,穿了平常的休閒裝,很安詳的樣子,踱步到節度使府中。當時有值班的衛兵幾百人,散在各處,陳洪進就以節度副使的名義給他們下了命令,要他們散去。
陳洪進隨即走入內宅小院,將房門在外面鎖上。然後又讓隨從叩門,張漢思來見,一看,已經走不出大門。
疑惑間,他聽見隨從對他說:
“郡中軍吏都擁戴陳將軍做咱們清源軍‘留守’。眾情不可違啊。請大人將節度使大印拿來。”
張漢思再不明白,也知道五代亂世的“規矩”。他知道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有退路,驚慌恐懼中,從門間將大印送出。受電視劇影響,一般人以為這個官印會很大,至少像半個鞋盒子那麼大;事實上,節度使印璽不大,一般只有六七厘米的邊長。門從外鎖,門向裡開,兩門縫隙間距不小,足可容得節度使大印遞出。
陳洪進用一把鎖頭換來了節度使大印,迅速召集將校官吏,告訴他們說: “漢思昏庸、老糊塗,不能治理軍府大事,現在已經主動將節度使大印授予我,從此以後,請我來管理清源軍事。”
諸將吏平素也知道陳洪進的彪悍和膽略,事已如此,順水推舟,史稱“將吏皆賀”。
當天,就把張漢思轉移到別的住所,又加嚴兵看護。
隨後,陳洪進草擬了表章,給南唐朝廷——這時,南唐中主李璟已經病逝,後主李煜繼任。李煜按照歷史慣性,繼續執行“羈縻政策”,任命“留後”陳洪進為清源軍節度使,並鄭重地授給他節度使的權杖“節鉞”。
兩頭下注 這個期間,太祖趙匡胤已經平澤、潞(均在山西),下揚州,取荊湖,兵鋒指處,所向披靡。後蜀、南唐都在風雨飄搖中,陳洪進極為恐懼。他一面維繫與南唐的附庸國關係,一面又極力討好新興的大宋帝國。他派遣親信牙將魏仁濟走小路到達汴梁,送上歸附的表章,自稱“清源軍節度副使、權知泉南等州軍府事”,表章中說到了張漢思“老耄不能御眾”,太老了不能統御清源軍士庶,現在我陳洪進暫時領任州郡軍政事,“恭聽朝旨”發落。表章中,他不敢自稱“節度使”,只說自己原來的正式職務“節度副使”,等於向大宋討好,不承認南唐給他“節鉞”的合法性,期待著大宋對他重新任命。
趙匡胤派遣朝官給陳洪進頒下詔書,安慰了陳洪進。此時,南唐也在極力討好大宋,兩國劃江而治,正在“友好和睦”中。所以趙匡胤同時又給李煜頒詔解釋清源軍事,詔書說:
“泉州陳洪進遣使奉表言,為眾所推,因而總領州事,以誠控告,聽命於朝。觀其傾輸,尤足嘉尚。但聞泉州昔嘗附麗,尤荷撫綏。然變詐多端,屢移主帥,恐其地裡遼遠,制御有所未遑。朕以書軌大同,恩威遠被,嘉其款附,己降詔書。蓋矜其遠俗便安,不必以彼此為意,想惟明哲,當體朕懷。”
泉州的陳洪進派遣使者奏上表章說,他被眾人擁戴,所以總攬州郡軍府事,現誠心實意來告知,願意聽命大朝發落。看他的奏章,應該是傾心輸誠,很值得嘉賞。但聽說泉州過去一直附屬於南唐,更得到你們的安撫。不過清源軍變詐常有,多次換主帥,朕擔心他那裡地理遙遠,管理起來可能有不能盡意之處。朕因為正在做著統一大業,恩威已經到達遙遠的地方,所以表揚了他的歸附誠意,已經給他降下詔書。朕這樣做,主要是考慮到邊遠地方隨俗而安,誰來任命他為節度使這事,你不必掛在心上。想來你也是個明白人,可以理解朕的本意。
這一番話是說繼續維繫大宋與南唐的友好關係,但又稜角四見,大有敲山震虎的意思。
李煜看到陳洪進兩頭下注,大為不滿,但如何回覆大宋,也是難題。李煜朝中也有人,就起草了回覆表章說:
“洪進多詐,首鼠兩端,誠不足聽。”
陳洪進這人多詐術,做事首鼠兩端,實在不值得相信他。
這個表章向趙匡胤表達了南唐的不滿,又從道義上打擊了陳洪進,暗示瞭如果有一天討伐清源軍,也是事出有因。更深一層意思就是提醒趙匡胤不希望大宋與清源軍走得太近。
陳洪進給大宋上表章在乾德元年,公元963年,這個時候,趙匡胤正在計劃攻取南漢。南漢在今天廣東一帶,清源在今天福建一帶,南唐在今天江西、安徽、湖北一帶。如果南漢被攻取,往東一拐就是清源軍。現在,南唐西面的荊湖之地已經被大宋收復,東面的吳越早已跟大宋保持政治一致;如果南漢、清源再被大宋收復,南唐就要四面受敵。這是南唐非常恐懼的地緣政治變異。李煜給趙匡胤的回覆,事實上透露了這種擔心,他正在以微弱之國的最後一點政治勇氣向大宋帝國表達國家獨立的意思。南唐實在不希望清源軍與大宋走得過近。
趙匡胤理解南唐的憂懼,但帝國一統在所必得,所以又給李煜下詔,重申前議,告知他不必擔心。李煜於是接受了這個事實:聽憑清源軍周旋於兩國之間,不做應對。
陳洪進從此開始公開向大宋朝貢。三年後,建隆四年,清源軍向大宋進貢白金萬兩、乳香茶藥萬斤。
李煜得到訊息後,感到來自南北方向的威脅,藉著與大宋睦鄰友好的政治時機,再次向趙匡胤上言,請求取消對陳洪進的節度使任命。
趙匡胤再次回覆李煜,表達了三層意思:一、對清源軍的任命不能取消;二、南唐不必擔心,大宋目前沒有攻取南唐的意圖;三、南唐應該理解帝國一統的趨勢。李煜收到來自帝國的訊息,知道無法變更這一趨勢,不免更加憂懼。
又過了幾年,太祖趙匡胤改清源軍為平海軍,更授陳洪進節度使節鉞,並任命他為泉州、漳州觀察使、檢校太傅,還賜給他一個榮譽稱號:“推誠順化功臣”,為此特意鑄印給他。陳洪進的兩個兒子也分別被封賞為平海軍節度副使和漳州刺史。陳洪進對大宋帝國更為恭順,更多的進貢物品源源而來。
程德玄機謀善斷
陳洪進在大宋與南唐之間周旋了十幾年。
但他每年給這兩個宗主國進貢,這就需要厚斂於民。他為了更多地榨取民間財賦,開始賣官,而且是強賣。他規定,凡是家財在百萬以上者,必須按照規定階梯性繳納財帛,藩府則給一個榮譽職稱,一個清閒的府官,可以免除勞役。他治理下的州郡與留從效比,幸福指數下降。
等到江南平定,李煜歸降,遠在浙江的吳越王也開始向大宋表示願意效忠,開始頻繁地往帝國朝覲。這時候除了山西的北漢,尚未納入大宋版圖的割據勢力只剩下吳越國和平海軍(即原來的清源軍)。
這讓陳洪進更不自安。他想,他得比吳越國表現得更忠誠、更恭順一些,就派出了自己的兒子陳文顥前來朝見宋太祖趙匡胤,並帶來名貴乳香萬斤、象牙三千斤、龍腦香五斤。
太祖很愉快,下詔,召他“入覲”。這是進一步確定陳洪進“歸順”的儀式。陳洪進可能有過猶豫,但他最後選擇了聽話,開始收拾行囊,準備貢品,前往東京汴梁。但他剛翻過武夷山,走到南劍州(今福建三明市)時,得到了太祖駕崩的訊息。他當即決定,返回藩鎮,舉辦喪禮。
太宗即位後,給陳洪進加官檢校太師。
第二年四月,陳洪進繼續太祖朝故事,親自到東京汴梁來朝見太宗。太宗也很愉快,派出特使,翰林程德玄,南下六百里,到安徽宿州去迎接這位南部藩鎮大員。程德玄,是大宋歷史上神秘人物之一。趙炅未稱帝時,他就在王府做幹事。當初太祖逝世,太宗入宮,他就有贊助之功。這次迎接陳洪進,準備乘船渡過淮河時,遇到暴風,淮河上浪濤驟起。眾人皆驚恐失色,請求暫停南下。程德玄說:“我帶著君王之命,須按期到達宿州,豈能逃避風險延誤日期!”於是做了一場祝酒儀式,據說風浪很快就停息了。此人機謀善斷,這次太宗派出他來迎迓陳洪進,六百里返程路途,倆人當有機鋒遊說。程德玄可能是影響陳洪進最終納土歸宋的人物之一。
來到汴梁之後,太宗給了他豐厚的獎賞,賜錢千萬、白金萬兩、絹萬匹,又增加他的“食邑”,也即擴大他所享有的封地、增加他所享有的賦稅。還封賞了他的兩個兒子做官,一個做了團練使,一個做了刺史。
陳洪進納土歸宋
太宗對他的禮遇規格如此之高,陳洪進在想:下一步怎麼走?平海軍,這個遠在漳州、泉州的僻遠之地,繼續保持割據狀態嗎?旁邊那個吳越國國王錢俶,早已在稱臣納貢,就差納土歸附了。
這時,陳洪進的同鄉幕僚劉昌言向主人上了一“計”:納土歸宋。將漳州、泉州等平海軍所轄之境,歸入大宋版圖,終止藩鎮世襲制度,接受大宋帝國管理。
陳洪進應該感覺到了宋太宗的強大氣場,更感覺到了中國一統的大趨勢。在宿州與程德玄一見後,北行途中,二人應該討論過這個問題。如果不納土、不歸宋,是否有前途?大宋統一戰爭如果有一天輪到平海軍,依目前實力態勢,平海軍能堅持多久?陳洪進認識到劉昌言的意見,事實上為平海軍設計了一個免於殺戮流血的最優前景。這是一個艱難的選擇,但也是一個唯一正確的選擇。陳洪進接受了劉昌言的謀劃。
隨後,他上了一封言辭懇切、文字優美的表章,向太宗表示了“納土”的願望。表章中有言:
……臣所領兩郡,僻在一隅,自浙右未歸,金陵偏霸,臣以崎嶇千里之地,疲散萬餘之兵,望雲就日以雖勤,畏首畏尾之不暇。遂從間道,遠貢赤誠,願傾事大之心,庶齒附庸之末。……臣不勝大願,願以所管漳、泉兩郡獻於有司,使區區負海之邦,遂為內地;蚩蚩生齒之類,得見太平。伏望聖慈,授臣近地別鎮。……
……臣,陳洪進所管轄的兩個州郡,在中國偏僻之一隅。那時浙江吳越國還沒有歸順,江南南唐還在割據,臣在距離天朝千里之外,路途崎嶇,無法歸順;還有萬餘疲憊散漫的將士,雖然一心想著天朝,像大旱之望雲霓,像眾星期待捧日,但實在是畏首畏尾,因為路途遙遠,沒有做到。但那時,臣已經從小道聯絡天朝,多次真誠地進貢朝覲。一直有傾心事奉大國之心,或許可以忝居附庸之小國的末列……現在,臣有一個很大的心願:願意以臣所管轄的漳州、泉州兩郡獻給天朝有關部門,使這個小小的臨海之邦,成為大宋轄境之地。願漳泉未曾開化的所有人,從此得見天下太平。懇切期望聖君慈愛,擇近授給我別的藩鎮管轄……
這一番話,“授臣近地別鎮”是關鍵詞。此語一出,意味著陳洪進願意接受大宋“移鎮”調遣,從此由“熟地”改任“生地”。這正是太祖趙匡胤和謀臣趙普時代以來“抑制藩鎮”的基本政策。結束五代亂世,省部大員,必須由朝廷任命,不可自稱“留後”再由朝廷補任。這是大宋帝國不可動搖的國策,319年,從未有過動搖。
宋太宗很愉快,當即下詔“嘉納”,嘉獎採納陳洪進的意見,改授陳洪進為武寧軍(今屬徐州)節度使,又加同平章事,這是宰相正職,留京師奉朝請,留在京師做朝官,不到徐州赴任。陳洪進諸子,也都給予了州郡,賜白金萬兩,令陳氏家人在京師購置院宅府邸。
減賦 陳洪進在泉州,因為需要進貢大宋和南唐,不得不搜刮民間財帛,除此之外,還有軍政府各類開支,漳泉地小人少,士庶承擔了很大的賦稅義務。宋太宗曾經閱覽福建戶口冊,對宰相說:“陳洪進僅僅以漳州泉州兩個地方十幾萬戶的人口,卻要養幾萬將士官員。各種無名的賦稅,此地人們已經很難忍受。等到朝廷全部蠲免、消除這些賦稅,民皆感恩,朕亦不覺自喜。”
藉著陳洪進賦斂過重事,太宗又對謀臣趙普說:“前代亂多治少,皆系帝王所為。朕撫御萬方,固不能家至戶到,但持其綱領,行其正道,以齊一之。鄉者偏霸掊克凡數百種,朕悉令除去矣。更俟五、七年,當盡減民租稅。卿記朕此言,非虛發也。”前幾代國家治理,一直亂多治少,究其原因,都屬於帝王責任。朕現在管理天下,固然不能細緻到每一家每一戶,但總持仁政綱領,施行仁政大道,以此來達到仁民之效。過去地方藩鎮盤剝壓榨士庶,為各類賦稅巧立名目達幾百種,朕已經全部除去。再過五年、七年,當全部減免士庶租稅。愛卿你記住朕這番話,這可不是憑空發出的虛言。
這一番話,說得趙普也激動起來,他回應道:“陛下愛民之意,發於天心,惟始終力行之,天下幸甚。”陛下您愛民之心意,這是從天心而來啊。但願能有始有終地身體力行,如此,則天下就太幸運啦! 除了賦稅過重之外,陳洪進並無更多邪惡。而且就五代十國整體考察,漳泉二州的賦稅遠不是最重的,盤剝也不是最酷的。與後晉、馬楚、南漢、吳越比較,他的賦稅總還算有名目。就軍政政策考察,他也比南唐、南漢、後蜀諸國更優異,他沒有為了捍衛權勢私慾,為了長久割據漳泉二州,而與大宋一戰。他放棄了獨立王國性質的地方政權,也放棄了種種虛假令名,主動選擇了免於干戈的和平方式,解決權力重新分配問題。在宋太宗趙炅和大宋帝國朝廷看來,這就是天大的功勳,所以在後來的日子裡,大宋帝國對陳洪進一家一直很優厚。
陳洪進似也頗有善根,據說,在納土歸宋之前,有一天,他在府廳閒坐,忽然蒼鶴數只飛翔而至,一直到他內齋之前,衝著他引吭高叫。陳洪進認真一看,其中一隻鶴張著嘴,有一條魚橫梗在喉間。於是就用手將這條魚取了出來,魚還活著。蒼鶴得救,在齋中來來往往好幾天,而後飛走不見。
陳洪進納土後,太宗趙炅任命他的兒子陳文顯“知泉州”。宋代以來,結束藩鎮自我任命和世襲任命的惡習,有了“權知”這個制度性規定。所謂“權知”,就是“權且代理主持”的意思,“權知”某某州郡,又可簡稱為“知”某某州郡。這是自從秦代施行郡縣制以來的主要程式。井田、封建、列國、諸侯,那個名副其實的“封建時代”已經過去了,郡縣制下,各地方官員由中央任免,這就是權力分配的大法秩序。破毀這個秩序,就有不利於生民的流血事件發生。漢代藩鎮、魏晉藩鎮、唐末藩鎮、五代藩鎮,都已經規律性地呈現了破毀這個秩序的災難性後果。太宗將陳洪進改封徐州,又任命陳文顯權知泉州,這就是在恢復郡縣制,恢復郡縣制的程式,恢復郡縣制下的權力分配秩序。
太宗做到了。
喬維嶽平“草寇”
漳泉一帶時時傳來動盪的訊息。當地民眾對大宋似有不滿情緒。於是,太宗又請群臣推薦“能臣”到漳泉地區去輔助陳文顯執掌軍政事。當時有一位殿中丞,負責朝廷日常事務的五品官員,名叫喬維嶽,他在後周時期就中了進士,做過縣令,也做過通判,還做過轉運使,資歷不淺,閱歷豐富。朝官們認為他出任福建新闢之地,管理潛伏著危機的漳泉二州,比較合適。
當時喬維嶽正居父喪,太宗特意下詔令他結束守墓,出任泉州通判。
通判也是對地方官的一種分權設計,相當於地方政府的第二、第三把手。有節度副使,通判就是三把手;沒有節度副使,通判就是二把手。州郡大事,出檔案,需要簽署,僅僅節度使簽字是不可行的,必須有通判副署。
喬維嶽剛剛到泉州,就有周邊幾個州郡的“草寇”,乘著“後陳洪進”時期的威權統治不再,開始謀劃綠林故事。史稱“嘯聚十餘萬”。這批未經訓練的起事者,浩浩蕩蕩地向泉州開來。
這也許是太宗朝的第一起“民變”。
佔據泉州,號令三閩,東征西討,挺進中原,奪了皇位,稱霸天下,也許是“草寇”們的宏大戰略——當初,陳勝、吳廣就是這麼幹的,張梁、張角就是這麼幹的,黃巢就是這麼幹的……
城中兵只有三千不到。形勢一下子變得極為危急。與陳文顯一起赴任的監軍何承矩、王文寶,認為三千對十萬,毫無勝算。於是,打算乘人心慌亂之際,“屠城”,焚燒府庫,然後,逃跑,給“草寇”們留一座空城。
喬維嶽抗議這個做法。他在府廳緊急會議上慷慨陳詞,他說: “朝廷任命我們這班官員到這個偏遠地方來,主要目的就是要安撫邊民。現在,對漳泉邊民還沒有星點恩惠,一見盜賊,就要殺人放火,還逃跑,這哪裡是皇上詔令的本意?”
何承矩也是一代名將,他老爸何繼筠曾在太祖麾下屢立戰功,父子倆都有戰敗契丹的輝煌戰績,要說面對“草寇”,何承矩不該如此膽怯,滅自家威風。現在被喬維嶽一番話說得羞愧莫名,更被喬維嶽的凜然正氣所懾服,最終改變主意,決定堅守泉州。
當時有兩浙西南路轉運使楊克讓恰好在福州,他聞訊後,當即率領福州的地方兵前來救援。“草寇”聞聽有外援到來,士氣大為沮喪,趁夜晚開始逃遁。泉州城裡見原來密密匝匝的圍敵開始退兵,當即就派出監軍軍器庫副使王繼升,率精兵兩百騎,星夜追擊。王繼升乃是太宗在做晉王時的舊人,史稱此人“性純質謹願”,性情純樸真摯謹慎,但他在敵我實力懸殊時,毫無畏懼,且有膽有識。他居然在十萬大軍中,將所有的“魁首”擒住,戴上刑具送到東京汴梁。
此役,史稱“草寇悉平”,平定了所有起事民眾。喬維嶽、王繼升有功。
太平興國三年,公元978年,夏四月,陳洪進歸附,大宋帝國兵不血刃,得到漳、泉二州,計十四個縣,十五萬餘戶,士卒一萬八千餘人。
王亦大梁一布衣耳
太平興國二年九月,陳洪進納土歸宋之前半年,宋太宗興土木,建崇聖殿。國有大事,吳越王錢俶決計到京師汴梁朝覲。他先派出自己的兒子,當時正任鎮海、鎮東(轄境在今江蘇南、浙江北)節度使的錢惟浚來朝貢,並告知到達汴梁的日期。太宗當即根據錢俶行程,派出戶部郎中南下八百里到江蘇泗州去迎接。到了轉年三月,太宗因為錢俶就要到達,又派出四方館使到淮西去“迎勞”,迎接、犒勞。
太宗派“四方館使”迎勞,也有講究。這個職位類似於“外交部副部長”,大宋時屬於鴻臚寺,主要功能是接見異族和外國使者朝覲,掌管外事禮儀等工作。如此對待錢俶,是一種“貴客”禮遇,意思是不拿吳越國國王當作大宋屬下行政單位對待。太宗趙炅給足了錢俶面子。
幾天後,又派錢惟浚到宋州(今河南商丘)去“迎省”,迎接、問候。
錢俶到達汴梁之前,先遣吳越國平江(今屬蘇州)節度使孫承祐入奏,討論錢俶到達後的程式事,太宗也給了他很高的禮遇。錢俶到達時,太宗即命孫承祐監護朝廷各個部門供給保障物資,然後到近郊去迎勞。接到錢俶後,太宗又命自己兄弟,齊王趙廷美在汴梁城外的迎春苑設宴招待。
錢俶進入京城之後,太宗在大殿接見了他,給了他豐厚的賞賜。當天就在長春殿設宴,錢俶的僚佐崔仁冀、黃夷簡等人都是座上賓。
錢俶入朝時,將吳越國庫中的珍寶幾乎全部裝車,同期運送到汴梁。他這樣做的目的就是儘可能讓大宋滿意,取悅太宗,爭取能在朝覲之後,讓太宗放他回到吳越錢塘。他不想失去這個割據近百年的邦國,祖宗基業,他不想丟。在錢塘做獨立王國的首腦,那種日子,他也不想丟。
但是很快,他就聽說了福建大藩陳洪進納土歸宋的訊息。
這事給了他不小的刺激。現在,還沒有納入大宋版圖的中原地區,除了河東北漢,就是他的兩浙吳越了。
但他還是抱有一點希望,希望能在恭順地事奉大朝時,太宗能對他網開一面。他能回憶起,從太祖朝時起,他就以近於諂媚的恭順與忠誠討好大宋,而太祖也確實待他不薄。
那時,太祖攻取金陵,約請吳越國從東面策應大宋,錢俶一口答應。隨後,吳越國趁大宋南下時,派出精銳包圍了南唐東面的要地常州,俘獲南唐兵馬數百。更在常州之北,擊破南唐大軍萬餘人,有力地支援了大宋金陵之役。
李煜知道,這個惡鄰吳越國與大宋國同時對南唐用兵,在這個一北一東,夢魘般的鉗形攻勢下,南唐邦國覆亡只是時間問題。但李煜在朝臣的慫恿下,還想繼續堅持一下,於是給錢俶寫信,講述了“唇亡齒寒”的道理,內中有言:
“今日無我,明日豈有君!明天子一旦易地酬勳,王亦大梁一布衣耳。”
今天如果沒有了我南唐,明日豈有你吳越!當今天子趙匡胤有一天換個地方答謝你的功勞,你也不過就是東京汴梁的一個庶民而已。
錢俶在派遣使者向太祖朝貢時,還特意將李煜來信原封轉上。太祖很高興,透過吳越國的進奏使,也即聯絡官,向錢俶表示了召他入覲的意見,但話語說得相當委婉:“元帥克毗陵有大功,俟平江南,可暫來與朕相見,以慰延想之意,即當復還,不久留也。朕三執圭幣以見上帝,豈食言乎!”天下兵馬大元帥,您攻克常州有大功。等我平定江南,您可抽時間來京師與我相見,以此來撫慰我想念大元帥的情誼。您來了之後,我肯定會讓您回錢塘,絕不久留。朕曾經多次手持禮器以誠信禱告於天帝,豈能是食言之人!您放心!
這一番話說出來,讓錢俶也有猶豫,但他的謀臣崔仁冀對他說:“主上很明智英武,統一天下,所向無敵。現在天下大勢已經很容易知道了,我們保全宗族和庶民,應該是最佳選擇。”
錢俶也懂,知道必須朝覲。於是選擇了長春節,來到大宋首都汴梁。
大宋皇上的生日就是節日,太祖趙匡胤出生於二月十六日,這一天就被設為“長春節”。
趙匡胤很高興錢俶的到來,下詔,命吳越王可以“劍履上殿,詔書不名”,經太祖特許,錢俶可以帶著劍、穿著鞋上朝;朝廷下詔稱謂錢俶時,不稱“俶”這個名,而稱“文德”這個字。這是帝王待臣下最高禮遇了。
太祖還多次召錢俶和他的兒子在苑囿中宴射。當時在座的有趙匡胤的兄弟晉王趙光義、京兆尹趙廷美。錢俶一見,就要下拜,被趙匡胤命令內侍夾著他胳膊扶起來,不準拜。不僅如此,還要趙光義、趙廷美跟錢俶“敘兄弟之禮”,論年齡大小,彼此做一個結拜兄弟的大禮。錢俶不敢這麼幹,一個勁兒叩頭,堅決推辭,這才終止與帝王稱兄道弟的禮儀。
錢俶的夫人孫氏又被太祖封為吳越國王妃。當時就有宰相認為異姓諸侯王的妻子,向來沒有封妃之典,太祖說:“行自我朝,表異恩也。”從我大宋朝開這個例,以表示特殊的恩典。
太祖趙匡胤要到西京洛陽去巡視,錢俶要求“扈從”,也就是跟著一起去。趙匡胤不允許,命令留下他的兒子錢惟浚跟著參加祭祀活動,要錢俶歸國,回到錢塘去。在給錢俶送行的酒宴上,趙匡胤說:“南北風土不一樣,馬上天氣就要熱了,愛卿可以早一點回去。”錢俶感動到流淚,表示願意三年來朝覲一次。趙匡胤也不同意,說:“錢塘、汴梁路途遙遠,還是等這邊有要求,詔下再來吧,不必定三年一次。”
錢俶臨行,趙匡胤還特意給他一個封裹嚴實的黃包袱,對他說:“路上沒事時可以看看。”等到錢俶在路上開啟看時,都是群臣給太祖的上表,內容無一例外,都是要求留下錢俶不放,以此取吳越之地。
此事讓錢俶大為吃驚,史稱“俶益感懼”,錢俶更加感動、害怕。所以等他回到錢塘之後,每當與諸臣論事(相當於吳越國的“上朝”),都要坐到偏東位置上去,而不是坐北朝南。人問何故,錢俶說:“西北,那是‘神京’帝都所在,天威在那個方向,我錢俶豈敢居此!”
從此以後,錢俶增大了向天朝貢獻的力度,每次進貢之前,必將貢品列在王府大廳之中,焚香禱告,而後派人押綱送走。他所進貢的“乘輿服玩”,各種車駕、華服、古玩,皆為吳越珍品,製作極為精巧。
史上有一個故實,說太祖看到這些貢品之後,對來使說:“此吾帑中物,無用獻為!”這些早晚都是我天朝國庫中的東西,不用貢獻。
這個說法不確。
魏王李繼岌
當時太祖對待錢俶是真誠友好,按太祖智商、品格、智慧,一定不會說這種話,所以,已經有史家為這一段言論考證,認為這是張冠李戴,應該出於“魏王繼岌破蜀時”,被傳聞者錯誤擷取,記錄往事時,安錯了地方。
“魏王繼岌”即李繼岌,乃是後唐莊宗之子,封為魏王。曾為西南行營都統,與大將都招討使郭崇韜掃滅前蜀。前蜀的叛臣王宗弼,曾讓他的兒子帶著前蜀國國主王衍的宮中珍寶和美女姬妾賄賂李繼岌、郭崇韜。李繼岌不屑一顧,說道:“此皆我家物,奚以獻為!”這都是我們(後唐)老李家的東西,哪裡用得到你來“獻”。他將東西留下,把人送走了。
太祖趙匡胤待錢俶一向信任。當初要他派吳越兵策應宋師,很早就將大宋出兵江南的日期告訴他,並不疑心。後來朝廷派出內客省使丁德裕監吳越兵,參與平江南戰爭,丁德裕仗恃著自己來自趙匡胤身邊,又是“監軍”,所以做事很有仗勢欺人的霸道作風,對待士卒手段也辣,毫無體恤之心。更重要的,他有貪瀆行為。錢俶很猶豫,但最後還是將他的事彙報給了趙匡胤。相信監軍,還是相信錢俶?老趙選擇了後者,將丁德裕降職為房州(今湖北房縣)刺史。
到了太宗朝,趙炅待錢俶一如既往優厚。
這樣,就讓錢俶多少生出一點幻覺:也許大宋未必一定要我投誠獻地!如此,似乎可以保住祖宗基業……
但是這一次,他遇到了一個不解的難題。
陳洪進納土後,錢俶在恐懼中試圖表現得更恭順,於是上表,將吳越國全國的甲兵配置圖冊上交,並要求解除他的“天下兵馬大元帥”之職,停止過去“書詔不名”之制,最後的要求是:放我錢俶回錢塘。他已經把吳越諸州郡的武裝力量的佈局交給大宋了,難道還不能贏得趙炅的信任,放他回國嗎?沒有想到的是:不能。太宗的答覆是:不許。——不許回國。史稱“俶不知所為”,錢俶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
跟隨錢俶一起來朝的謀臣崔仁冀早就看出了天下大勢,此際,更看明白了大宋一統的意圖。在吳越國中,他很早就是一個“統一派”。當初宋太祖趙匡胤攻取金陵,要吳越國出兵策應,吳越國丞相沈虎子反對說:“李煜的江南,乃是我吳越國的藩蔽屏障,現在大王親自撤掉這個遮蔽,那還怎麼捍衛吳越社稷?”崔仁冀意見則與沈虎子相反。錢俶於是罷免了沈虎子的政事,命通儒院學士崔仁冀做了宰相,總攬吳越軍政大事。
太祖朝時,錢俶在恐懼中,崔仁冀主張聽從太祖召喚,到東京去朝覲。現在,錢俶再一次感到恐懼時,崔仁冀進言道: “朝廷意可知矣。大王不速納土,禍且至!”朝廷的意思很清楚了,大王如果不盡快像陳洪進那樣,納土歸宋,禍事就要來了! 錢俶左右聞言,不想就這樣投降,爭著辯論說吳越社稷不可輕易讓人,云云。崔仁冀厲聲道:“今在人掌握中,去國千里,惟有羽翼乃能飛去耳!”現在大王和我等,都在人家的手掌一伸一握之中,此地離開國土千里之遙,怎麼回去?除非有一對翅膀才能飛走!
錢俶聞言,當即決策:納土歸宋。
錢氏家訓 吳越國,從第一任國王錢鏐開始,就奉行“善事中國”“保境安民”兩大國策。傳為錢鏐制定的《錢氏家訓》十條,前三條是:
第一,要爾等心存忠孝,愛兵恤民。
第二,凡中國之君,雖易異姓,宜善事之。
第三,要度德量力而識時務,如遇真主,宜速歸附。聖人云:順天者存。又云:民為貴,社稷次之。免動干戈,即所以愛民也。如違吾語,立見消亡。依我訓言,世代可受光榮。
假如這個《家訓》是真實的,則錢俶歸宋,事實上就是忠實執行了錢鏐的遺囑,崔仁冀所推動的,也不過就是落實這個遺囑。
於是上表,獻出吳越國轄境十三州、一軍。手續交接完畢,跟隨錢俶來的更多官員才知道:從此以後,世上已無吳越國。很多人慟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說:“我家大王回不去啦!”
大宋帝國在太宗趙炅一朝,兵不血刃,又得到吳越國屬地,總86個縣,戶,兵人。
錢俶被封為淮海國王。他的兒子錢惟浚原為鎮海、鎮東節度使,改為淮南節度使。原浙江西道鹽鐵副使崔仁冀改為淮南節度副使。其餘親舊也都有封賞。與此同時,太宗又派出多位朝官,到錢塘去“權知”,一次性地將吳越國的地方藩鎮性質,變革為中央郡縣行政性質,主持地方事務的官員不再世襲,改為派出。這之中,成就最突出的是負責吏部官員業績考核工作的考功郎中範旻,太宗派他前往錢塘,權知兩浙諸州事。
“陰謀擁戴”的君主 錢俶,說起來,也是五代亂世中被“陰謀擁戴”的君主。
吳越國總三代人五個國君。第一代第一任錢鏐,第二代第二任是錢鏐之子錢元瓘,第三代三個君主,全是錢元瓘的兒子,第三任是六子錢佐,第四任是七子錢倧,第五任就是錢俶,錢元瓘的第九子。
錢倧是在亂局中出任吳越國君的。他與兄弟錢俶很友愛,踐祚之後,就把錢俶從台州刺史的位置上召回,同參相府事。這時是中原後漢時代。
有一位內牙統軍使,吳越國的王宮辦公室主任兼武裝力量總指揮,老臣胡進思。此人此時已經九十多歲,過去在錢鏐時就立有大功,算是三朝元老。但在錢倧時代,開始有了跋扈傾向,錢倧不喜歡他,想讓他去管理一個州,離朝廷遠一點。但胡進思不願意。錢倧就開始折辱他。
有一次,庶民有人違背政令,殺牛。官吏查訪,拿來他人買的牛肉近千斤。錢倧問胡進思:“個頭比較大的耕牛,宰了,能出多少肉?”胡進思答:“不過三百斤而已。”錢倧說:“那麼這事就未必屬實啦,一個人殺牛哪有那麼多肉?”說罷,還順便問一句:“您老怎麼知道得這樣詳細?”胡進思只好答道:“臣過去,年輕時,從軍前,也幹這事……”胡進思乃是湖州人氏,屠戶出身。他現在已經儼然吳越貴族,國君翻出往年賤業說事,在他看來,有侮辱的意味。於是回到寓所,設了前任國君的牌位痛哭,但從此對這位國君有了怨怒。
又一次,錢倧舉行閱兵式。在西湖碧波亭前搬出庫藏,重賞將士。胡進思認為賜賞過豐,上前規勸。錢倧正在批奏賞賜詔令,聞言大怒,將硃筆擲於地下,呵斥道:“我願意將財帛賜賞將士,又非私佔,有何不可!我有什麼錯!”胡進思看到大王發怒,一時驚懼而退。
這事過去不久,有畫工進獻給錢倧一張《鍾馗擊鬼圖》。畫圖主題本來也沒有什麼重大寓意,無非是民俗中的祈福、懲惡,保佑平安意思,但錢倧在上面題詩一首,說了一番要像鍾馗除鬼那樣除掉吳越之鬼。圖畫掛在內廷,胡進思偶然看到,大吃一驚。從此知道國君已經與自己水火不容。
有個過去閩國投降過來的將軍李達,此人改了七八個名字,今日投南唐,明日投吳越,後日又獨立,獨立後再投降、再叛逆、再歸順,比呂布還呂布,堪稱翻雲覆雨史上第一人。他這次又投降吳越,併到吳越來上朝,但不久又擔心被害,用了金筍二十株,以及各類寶貨賄賂胡進思,要他幫忙,放他回福州。胡進思於是到錢倧那裡說情。錢倧答應了。沒有想到的是,李達回到福州,忽然密謀殺掉吳越國在福州的監軍鮑修讓,準備再次投降南唐。但鮑修讓不是等閒之輩,對這個折騰慣犯早有提防。發覺後,輕鬆擒住李達,割了首級送到錢塘杭州。錢倧責備胡進思:你看看你保舉的這個人,幹了什麼好事! 老頭子胡進思更為憂懼。像大多數為恐懼俘虜的野心人物一樣,老頭子胡進思也有了動作。與此同時,吳越國內,也有人看到了苗頭。
內衙指揮使何承訓也是一個投機人物,他看到了吳越危機,就率先向錢倧建議:誅殺胡進思。錢倧,史稱“剛毅”,但在誅殺老臣這個問題上,有了猶豫。就政治謀略(而不是政治義理)而言,越是機密事,越是需要獨斷。錢倧開始與內都監使,也是一位老臣水丘昭券商議,想“驅逐”胡進思。水丘,乃是複姓。水丘家族是吳越大戶,與錢鏐有親家關係。但水丘昭券認為胡進思“黨盛難制,不如容之”,他說胡進思黨羽眾多,很難制服,不如優容對待,有問題以後再說。這就讓錢倧更加猶豫不決。何承訓看到事情沒有向著自己推演的方向展開,也有了恐懼。他怕事情洩露後,“黨盛難制”的胡進思會將自己列入反撲的物件。於是,他轉過身來投入胡黨,向胡進思告密,說大王如何如何、水丘如何如何。這就徹底逼反了胡進思。
殘冬的一天晚上,錢倧正在宴客,胡進思迅速組織起內衙士兵一百多人,闖進宴客大廳。錢倧看到老傢伙一身戎裝,就問他有何事。胡進思說:“老臣並沒有什麼罪,大王何故要加害於我?”錢倧還端著君王的威權呵斥他退下,但他不退。錢倧想想似乎無話可說,自己跑到旁邊的院子裡,關了院門。胡進思乾脆在外面將院門鎖了,殺死水丘昭券,隨後宣佈大王“突患風疾”,忽然得了中風的疾病。又假託錢倧的命令說: “大王下旨,傳位於王弟錢俶。”
然後,派出人去迎錢俶入宮,再將錢倧遷往東府軟禁。
事出突然,錢俶毫無準備,在被擁戴中,推辭再三。胡進思堅決要求他出任國君。推辭不掉,錢俶要求必須要有太妃馬氏懿旨。但事情太倉促,一時也弄不到太妃懿旨。僚屬們開始極力勸進。錢俶不得已,說道: “能全吾兄,乃敢承命。不然,當避賢路。”能保全我哥哥錢倧的性命,我才可以受命。不然,我會避開君位,給其他人讓路。
胡進思等人急切中,同意了他的意見。錢俶這才蒞臨“天下兵馬大元帥”府辦公。升堂時,老丞相元德昭到達,擔心吳越國祚轉移權臣,站立在簾外暫不拜,聲稱:“等待謁見新君。”胡進思聞訊,急忙出去掀開門簾,元德昭看到堂上坐的是錢俶,這才下拜。元德昭此舉很像後來的大宋名相呂端。呂端也是要看簾子後面的人是不是真的宋真宗。
錢俶就這樣被“擁戴”為王。
兄弟友愛 但錢俶宅心仁厚。正月時,胡進思要錢倧遷居到越州(今屬浙江紹興)。
錢倧臨別,錢俶親自為哥哥置酒餞行,資給甚為豐厚。
胡進思認為錢倧留下,早晚是個禍患,密請錢俶將前任君王除掉。錢俶堅決不允。胡進思不斷請求,錢俶不禁涕泣道: “如果一定要殺我哥哥,將來我有何面目見先君於地下?你如果一定要做這件事,我就一定退位避開賢路!”
胡進思一時也感到羞慚,退下。
錢俶卻擔心胡進思害兄之心不死,於是派出吳越國的親軍都頭、勇武過人的心腹將校薛溫,前往越州護衛錢倧。行前對他說:“是行也,委爾保全廢王;若有非常處分,皆非吾意,當以死捍之。”這次要你去的主要任務,是委託你保全廢王。如果接到他人的非常指令意見,注意,都不是我的意思,你當用生命來捍衛我哥哥。
果然,胡進思就派出使者,假傳錢俶命令,要薛溫加害錢倧。
薛溫拒絕說:“僕受命之日,不聞此言,決不敢妄發也。”我接受大王命令之時,沒有聽說這樣的指令,現在絕不敢做這件事。
胡進思就再派他的黨羽二人做刺客,夜闖錢倧府邸。二人跳入院中後,錢倧聽到響動,急忙進入堂屋關門呼救,薛溫當即率眾進入,殺掉刺客,救出錢倧。薛溫告知朝廷,錢俶儘管有準備,還是大吃一驚。事後推究整個事情的蛛絲馬跡,知道刺客乃是胡進思所派出,但一時也奈何不得這位四朝元老。胡進思畢竟年紀大了,知道事情已經敗露,也有擔心,就在憂懼中“疽發於背”,不久死去。
從此薛溫得到重用,累官至鎮國都指揮使、睦州刺史等。太祖趙匡胤時代,他還在做官。此人信奉佛教,乾德元年,曾將自家住宅捐出,建報國羅漢院,後來又舍地建設佛寺。
胡進思死後,還有人建議錢俶“誅”廢王錢倧,以絕後患。錢俶堅決不肯。錢倧於是得到保全,居住越州二十多年,宋太祖開寶年間病逝,善終。史上廢王與新任王在世互不加害,有始有終者,似乎僅見於錢倧、錢俶兄弟倆。
範旻德政 權知兩浙諸州事的範旻乃是前朝名臣範質的兒子。
他屬於天才人物,十歲時能寫出像樣的文章,因為父親的身份,很早就做了官。他在太祖時出任淮南諸州轉運公事時,每年能夠運送米糧百餘萬石到京師。這個數字遠遠超過了唐代太宗年代。太祖駕崩後,範旻在淮南任上回到朝廷,太宗稱賞他道:“江、淮之間,陸路、水路運輸糧草,充實我朝倉廩,愛卿之功勞啊!”範旻也頗得意,對宋太宗說:“唐代貞元年間,淮南每年漕運輸送米糧到汴梁,不過十萬石。現在每年運到汴梁的是那時的多少倍!”太宗一笑,對他說:“知道你的功績啊!”
君臣二人的對話就有留任範旻在京師做朝官的意思。但這時大臣盧多遜認為:吳越初平,朝中派出官吏管理地方,非範旻不可! 太宗想想也是,興利除弊,範旻是一把好手。
當初,太宗在做開封市長時,範旻知開封縣,倆人在一個系統,市長多次找縣長談話,聽他討論天下軍政大事,常有見解,很是器重他。
太祖平定嶺南時,範旻遷知邕州兼水陸轉運使。邕州民俗祭祀氾濫,民間有病,輕視醫藥,反去求神拜鬼,庶民很多人往往因此染病不治而亡。範旻下令禁止這類淫祀。但當地民眾貧困者多,買不起藥,範旻就將自己的俸祿拿出來買藥給有病的人,史稱“愈者千計”,治癒了上千人。他還將常用的藥方驗方刻石,放在府廳、牆壁之上,讓人取方抓藥。範旻等於做了移風易俗的工作。邕州民眾漸漸被感化,開始相信醫藥。
在邕州時,範旻還趕上了一次戰役。
原南漢國的舊官員鄧存忠反宋,劫掠當地土人兩萬多,試圖攻取邕州。在無外援的情況下,範旻堅守州城七十餘日,並多次親自列兵出城鬥戰。有一次,胸部中了很多箭,他還在激勵將士與敵人做殊死戰,直到敵人稍稍後退,範旻整軍入城。病創很嚴重,但他仍然組織有效的堅壁固守,並派出十五組小分隊到兩廣各地求援。廣州救兵到,圍解。太祖賜璽書獎勵他。箭創甚重,太祖下詔,令有司以“肩輿”,也即轎子,將他載歸京師。
如今,吳越之地,由範旻“權知”,合適。
於是,太宗就對範旻說:
“愛卿且為朕辛苦一趟,就去杭州,不久,朕當召回你。”
名相盧多遜推薦的範旻確實稱職,他到任後,很快發現了錢俶治理吳越的弊端,與陳洪進一樣,此地徭賦繁重而又苛雜。
官方推演“國教”
錢氏據有兩浙以來,國庫支出,除了日常行政管理費用、王宮日常用度、戰爭經費之外,另外還有兩筆費用也很浩大。
與陳洪進一樣,吳越也需要對外“貢獻”。陳洪進要向南唐、中原兩大政權“貢獻”,錢氏只需要向中原“貢獻”,但只此一家的“貢獻”額度卻遠遠超過陳洪進。這從錢俶歷年貢獻給大宋的目錄中就可以看出。
另一筆費用是崇佛支出。他喜歡佛法,甚至奉養法師為國師,自己也受菩薩戒,還有個法號名“慈化定慧禪師”。早年間,他很仰慕阿育王造塔故實,就建造八萬四千小寶塔,塔面塗金,塔內放置寶篋,篋中放置雕版印刷的《寶篋印陀羅尼經》,史稱“錢俶塔”,又稱“金塗塔”“寶篋印塔”。塔不大,每一座小塔高六寸三分,重三十六兩,四面,每面刻佛經故事。其中五百座小塔,遣使頒送給日本。這種小型塔可在佛殿供桌或香案上陳列,大一點的也可在地上建造,成為佛寺一景。製作材料也多樣,土木磚玉金銀銅鐵五色水晶都有。
高僧德韶 錢俶在臺州時,經常延請天台高僧德韶到官府說禪。
德韶乃是五代末年、大宋初年,出入於禪宗和天台宗的大宗師,他有名言:“天不能蓋,地不能載。”意思是人若具備佛性,則可以達致無邊無際,無外無內之境,以至於瀰漫於天地之外。也有偈子示眾:“通玄峰頂,不是人間;心外無法,滿目青山。”意思就是如果參禪能夠達到巔峰狀態,那裡境界自然與凡間不同;由於心外無法,所以看青山只是青山。
錢倧踐祚後,請台州刺史錢俶到王府參加相府工作,錢俶還有猶豫,德韶似乎能掐會算,對錢俶說:“此地非君為治之所,當速歸,不然不利。”台州這個地方不是您治理的所在,應該儘速回到錢塘,不然不利於您。錢俶聽他話,九月中離開臺州,十月到京城。十二月底,就有了胡進思之變,錢俶踐祚成為吳越國末代君王。
錢俶即位後,馬上向當時的中原帝國後漢彙報,被後漢授予東南面兵馬都元帥、鎮海、鎮東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師兼中書令、杭越等州大都督、吳越國王等一串職務職稱,賜給了他金印、玉冊。所以他非常相信“佛法無邊”,迎立德韶為國師,對他行弟子禮。
德韶在弘法時,總是祈願“天下太平,大王長壽,國土豐樂,無諸患難”。他認為四句話是“佛語”,古今不易。
德韶對活躍於南北朝陳國和隋朝時的天台宗開山宗師智顗很是欽佩。史上有一個“會昌法難”,就是唐武宗會昌年間的滅佛事件,這一事件之後,天台宗的佛學典籍,包括智顗的疏論,都已經被毀。德韶就請求錢俶派使者到朝鮮去謄抄這些經籍,而後帶回國內。後來天台宗的再次興起,就與德韶的這個文化恢復工作有關,錢俶也是功不可沒。
據說杭州有一次火災,府邸都被燒為灰燼。大火旺時,似乎就要綿延到國家糧庫,錢俶在這緊急當口,開始舉酒禱告說:“食為民天,若盡焚之,民命安仰!”糧食為萬民仰靠,如果全部焚燬,萬民靠什麼為生?據說,禱告過後,大火就漸漸熄滅。此事連遠在汴梁的周世宗也知道了,派來使者慰問。
神異的事情多了,錢俶對佛教更是篤信不疑。
他於是更在弘揚佛法中做工,杭州靈隱寺、西湖雷峰塔都是錢俶建設的,流傳至今有名的國寶建築。他還多次延請高僧大德講法,多次派遣使者到日本、高麗求取佛經。一時間,吳越國成為中國佛教非常興盛的地區。
錢俶幾乎將佛教推演為國教。但由官方推演“國教”,那種宏大排場和精美製作都需要更多賦稅支出。雖然具體數字難於統計,但五代後周時期基於民生考慮,多次抑制佛教超大規模的發展,可以作為一個佐證:佛教的展開的確佔用了數量可觀的民生資源。
佛教“出世間法”信仰,其正信、智信,有其規模閎敞的心靈教化之功、自我養成之效,對人間和氣也有推演展開之利。錢俶受佛教影響甚深。
他算意外中被人擁戴為君,但他堅決不做“斬草除根”的惡行,保護廢王哥哥錢倧,一輩子沒有被人加害。即位後,也有勵精圖治的一面,他將國內庶民歷年欠稅一筆勾銷,還鼓勵農民耕墾荒地,“不加賦”。境內大旱時,民間有賣兒女的,錢俶就下令由官府支出粟帛,將賣出的兒女贖回,歸還父母,同時開倉放糧,救濟災民。有意味的是,他還組織起“營田卒”,也即“軍墾兵團”,幾千人,在海邊江畔開墾無主野田。史稱“境內無棄田,糧食豐稔”。
錢俶“做好事”,有向佛祖祈福的意念。
唱簿鞭背 根據史料記錄,也看到了錢俶時代吳越國的賦斂之重。
史稱錢氏“外厚貢獻,內事奢僭,地狹民眾,賦斂苛暴”,對外要向中原帝國儘可能進獻豐厚的貢品,對內因為篤信佛教,故禮佛多有奢靡,私人生活也有僭越。土地少、民眾多,賦斂時很苛雜,手段狠毒。
升斗小民賣個雞、賣個蛋、賣個魚、賣個菜,很小很小的一次販賣,都要收取管理費用。百姓如果欠了一升一斗的租稅,就要“鞭背”。每次鞭打時,都要由不同的小吏拿著有記錄的不同的徵稅簿籍,排列在受刑處。根據逃稅人的數量來決定鞭笞的數量。一個小販有可能同時欠了賣雞、賣蛋、賣魚、賣菜的管理費,就按順序鞭笞。掌管雞稅的唱簿完了,掌管蛋稅的接著唱。史稱“次吏復唱而笞之,盡諸簿乃止”,下一個小吏接著唱名唱數額,直到把所有的賬簿都唱完為止。這種“唱簿鞭背”,少的可能要挨數十鞭,多的就要達到五百多鞭。這種苛政,直到吳越國最後一年為止,都在進行中,史稱“民苦其政”,百姓對經歷這種苛政感到很是痛苦。
範旻來到後,將這些事一條條地上奏給太宗趙炅,請求蠲免,史稱“詔從其請”,下詔同意範旻的請求。
錢俶本人日常生活不算奢靡,《錢俶墓誌銘》說到他的生活,有言:“靡尚豫遊,頗遵儉素”,不崇尚冶遊放蕩之樂,很遵奉節儉素樸之道。更多的史料,也確看不到錢俶“內事奢僭”的記錄。關於吳越國,有道無道,存在著兩種歧異性質的說法,此事,略通曆史、略通傳播規律即可知曉其中規律。
一種說法就是:吳越大地,經由範旻治理,出現了祥和富庶之相。
一種說法就是:吳越大地,在錢鏐以來的錢氏治理下,本來就很祥和富庶。
吳越大地,是中國經歷戰亂最少的地區之一。錢氏納土歸宋之後,太宗趙炅又降“德音”,詔書善言:“赦兩浙管內諸州,給復一年。”赦免原吳越境內諸州士庶,免除賦稅一年。
這樣,吳越,這一塊膏腴之地,在錢氏或範旻治理下,在大宋的優惠政策下,成為中國政治穩定、經濟發達的魚米之鄉。它為百年後的南宋在此建立臨時首都,預先做了豐盈的準備和鋪墊。歷史的“有機性”在此得到神秘呈現。這是後話,略過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