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沒有天光,沒有日月,黑暗中不知過了多久,白天宇開始陷入昏迷,他有種奇怪的感覺,彷彿周圍其實一片明亮,只是自己盲了而已,但理智告訴他,這只是幻覺,他已經陷入飢餓造成的幻覺裡,如果再不進食,他會在昏迷中死去,一個老人能在這過十幾年,憑他年富力強,竟然會餓死?
他頂著沉重的頭顱起身,聽到老人家如嘆息般的喘息聲,問道:“老人家,你一定知道怎麼找到吃的。”
過了很久,才聽到老人的回答:“所有吃的,都在水裡。”
白天宇在心裡微笑了一下,他怎麼沒想到呢,如果這裡有可以吃的東西,只能在水裡。
他打起精神,摸到水邊,試探著下了水,先喝了幾口清涼甘甜的泉水,然後站在淺水裡一動不動,不多久感覺到脖子處有微癢的感覺,他緩緩抬手,在脖子上一拍,一條小魚便落在他手掌中。
那黏滑的活物在他手裡還想掙扎,白天宇心裡難過起來,難過歸難過,他還是小心翼翼地把活物送到嘴裡,那東西在嘴裡躥了一下,白天宇一下沒忍住,張嘴吐了。
他又以同樣的方法再捉了稍微大一點的魚,這次他決心麻痺自己,狠下心把那跳動的活物放在兩齒之間,不讓自己多想,一下又一下,把那東西咬碎嚥了,留下嘴裡腥臭的味道,而那魚竟然沒刺,所以他不確定它是不是魚,他想象不到有什麼東西生活在水裡,像魚又不像魚。
接連幾條小魚下肚,如石沉大海,根本沒覺到什麼,他又抓了幾條給老人吃了,白天宇頭腦發暈發脹,他不得不停下來休息,他坐在老人身邊,聽到聽老人不停砸吧嘴,老人似乎沒什麼牙齒,隨意吃這些東西有些費力。他嘆息一聲,猜測到,在這裡活下去最大的困難不是食物,而是孤獨和無望,還有黑暗。而對於獨自在此生活了不知多久的老人,白天宇越來越感到敬佩,這需要多麼強大的意志力。
“你是怎麼到這水裡來的?”老人突然開口了。
白天宇還沒想過這個問題,他邊回想邊說:“大概是被人扔進來的,我最後記得,我看到了一個死去的人。”他想不通,關於呂正的所有事情,他一件也想不通。
“你也是被人所害。”
對,他也是被人所害,但是,對方真正要害的人應該是陸致雋,只因他當時易容成陸致雋,才陰差陽錯來到這,如果被扔進來的不是他而是陸致雋,陸致雋肯定不會這麼幸運穿過這片死亡水洞。
想來,白天宇還不知道害他的人到底是誰,如果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在這,真不甘心。他問道:“老人家,你知道是誰害你的嗎?”
“沒人告訴我,但我能猜到——他本想害死我,但估計沒人能猜到我還活著,我就是要活下去,等到他們來找我的那天。”
白天宇聽到老人口中有一絲猖狂得意的口氣,一種不屈不撓的傲氣,他不禁好奇,問:“你怎麼知道有人會來找你?”
“因為他們放不下這把劍,他們肯定會來找劍的,他們肯定會來的。”
白天宇明白了:這就是讓老人活下去的原因,時隔這麼久,老人還能有如此倔強的心氣,若是當年,老人的脾氣應該不得了。白天宇問:“你知不知道你在這多長時間了?”
“離宇文山莊大火多久了?”
白天宇像突然聽到老朋友的訊息一般興奮起來,老人說的那場大火,應該就是山莊滅亡時的大火了,他答道:“二十年了。”
“二十年!”老人發出驚歎的聲音,黑暗中,似乎聽到老人努力起身的動靜,“都二十年了,二十年!”
老人一直重複這句話。
二十年啊,彈指一揮間,時間悄然在這洞穴中流逝了。
“真是耐得住,難道所有人都死絕了,沒人活著嗎?”老人似乎怒了。
在這洞穴中可以頑強的生存二十年,竟然還沒磨滅老人的脾氣,白天宇又被驚到了。
“你說,外邊的人,是不是都死絕了?”
白天宇道:“沒有,外邊的人,打打殺殺,你爭我奪,很忙很熱鬧。”
“沒死絕,他們就會找來的。”
白天宇面對這個喜怒無常的老人,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其實很懷疑老人的話,質問般說道:“他們會為了一把劍找到這個沒人知道的地方嗎?”
“會的,在他們眼裡,世上再沒第二把這樣殺人不沾血的劍。”
白天宇忽然身上一熱,他起身跪行摸索著,摸到那把扔在地上的劍,他再次上下左右摸摸,感動地像找到失散已久的孩子,他不敢說話,激動地喘息著,那種不是周圍漆黑而是他眼盲的錯覺又來了,他費力地睜眼,想親眼看看這把劍的樣子,但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他什麼也看不到。
白天宇問:“老人家,你告訴我,你說你知道誰害了你,誰?”
“一定是呂申這個人面獸心的雜種。”
“呂申是誰?”
“他是我拜把兄弟。”
“他是鐵扇門幫主嗎?”
“你認識他?”
“不認識,我只知道原來的鐵扇門幫主姓呂,你說是他害了你,這裡是鐵扇門的老窩,所以我猜是他。”
隔了很久,老人問:“你是誰?”
白天宇道:“晚輩白天宇。”
“後生小子,你是那呂申的子弟,來試探我的嗎?”
白天宇道:“老人家,你多想了,呂申應該早就死了,死了十多年了。”按照陸致雋所說,在陸致雋在潛龍洞中醒來時,呂申就死了。
老人發出驚疑的聲音:“死了,他死了,怎麼能?”
白天宇道:“的確死了,我也不是鐵扇門的人,我是被他們害的。”
“他們為什麼害你?”
“他們想害的不是我。”而是你的兒子。這句話堵在他喉嚨裡很久,最後,他把話嚥了下去。
但是,到這時,白天宇明白了,他們為什麼非要讓陸致雋死在這裡,為的,就是讓他們父子死在一起,多麼精心的安排啊,多恐怖的計劃啊。
“老先生,你說的很對,他們會來的,不是找我們,而是來找劍的。知道這把劍下落的人沒有死絕,還活著,而且攪的一場好戲。”
那老人似乎摸不著白天宇的話,但他腦筋清醒,能聽出來白天宇說的話似乎透著什麼玄機。老人安靜了一會兒,然後低低地問:“你說什麼?”
他摸摸手裡的劍,就是圍繞著這把劍,陸致雋不間斷設計一場場腥風血雨,陸致雋也被設計了十幾年。如果不是二人易容互換了身份,此刻躺在這裡的,就是陸致雋的屍首了,陸致雋也終於如願,找到精鋼劍,找到他爹。白天宇在心裡想:究竟幾分是天意,幾分是人為?
老人忍不住好奇,又問:“你剛才說的什麼意思?”
白天宇道:“老先生,你可不可以如實告訴我,當年騙你進這個山洞的人,除了呂申,還有誰?”
老人道:“就他一人。”
白天宇問:“他為什麼要騙你進這個山洞把你困在這?”
老人道:“還能為什麼,當然為劍。”
白天宇道:“老先生,你說你在宇文山莊滅亡後來到這,但呂申是在幾年後死的,如果他是為了劍,這中間好幾年,他應該來看一看或者把劍拿走,他來過嗎?”
老人思忖片刻後失落地回答:“沒有,沒來過。”
白天宇道:“所以,呂申把你困在這,是因為劍,但不全為劍。”
老人問:“那是為了什麼?”
白天宇道:“我不知道,後來呂申橫死,應該和這件事有關。”
老人突然起身在黑暗中亂撞,大聲道:“你知道那麼多,小子,你到底是誰,不對,你根本遊不進來,你到底怎麼來的?”
白天宇道:“陸老先生,如果現在在這的人不是我,就是你兒子的屍體了。”
黑暗中老人似乎輕悠悠地摔了一跤,他只是激動地呻吟,說不出話。
白天宇接著說道:“呂申死了以後,你兒子,陸致雋,做了鐵扇門幫主。但他是被人利用的,他這二十年都在找劍和你,你兒子一輩子也想不到,他尋了二十年的劍和人,就在他自己家裡。”說到這裡,白天宇更加同情陸致雋的遭遇。冥冥中,彷彿都是天意,但離不開人為。
這個在山洞裡苟延殘喘二十年的老人,正是當年偷走精鋼劍的陸九魂。
陸九魂發出了斷斷續續的喘息聲,白天宇順著聲音摸到了他身邊,摸著他瘦弱精光的軀體,那身體瑟瑟發抖,胳膊和腿筆直僵硬,白天宇在他身上揉搓使他放鬆,懊悔自己一時口快說的太多,他念道:“陸老先生,你冷靜一下,這一切都已經發生了,你說他們一定會找來的,你得活著等到那一天。”
陸九魂口中發出“啊啊啊”的聲音,但四肢漸漸變軟,聲音也愈來愈小,他慢慢地冷靜下來,口中吞吐出一些字句:“他不會放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