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苗麗麗離開,路明從夾在腋下的黑皮包中,拿出一個牛皮紙信封,遞給顧海光。
開啟信封,裡面是一張公函。顧海光凝神看完,皺著眉將公函遞給了譚健。公函是省廳發來的,只有短短的一句話:“天陽酒店案交民調局,不得再插手,且需無條件提供一切幫助。”下面是廳長簽字,並蓋著省廳鮮紅的大印。
看著省廳的命令,譚健隱隱感覺事情比自己想象的還要複雜。按照慣例,除非市局無法解決的案子,省廳會組織專家組給予指導,最多就是請求公安部調派能手前來。像這樣直接移交,還不能再插手,顯然是不合常理。尤其是最後那句“無條件提供一切幫助”,更是耐人尋味。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前面的案子剛好有了重大突破,正感覺人手不足呢。這下好了,把案子移交,就可以全力以赴地去辦之前的案子了。
“顧書記,既然省廳有命令,我看就儘快把案子移交吧1”畢竟還有丁局長和顧書記,自己雖然主抓刑偵,也不能做主。
“小路同志,我看這樣吧,等丁局長回來,局領導開個會商量一下,再做決定。你看呢?”
“沒有什麼商量的,必須馬上移交。有疑問,移交後問省廳去。”路明斬釘截鐵地說道。
被噎得半天緩不過氣來的顧海光,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胸部不斷起伏著。他從沒被人當眾如此不禮貌地衝撞過。在市局,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是丁局長,也要顧及到他身後的背景。幾年下來,養成了他驕橫跋扈的性格,聽不得不同意見,更不能容忍任何人說三道四。今天卻被一個年輕人如此對待,他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想發怒,卻又硬生生壓了下來。
看到顧海光吃癟,譚健並沒有幸災樂禍,他只是覺得奇怪之極。首先,此案市局也是剛剛開始著手調查,僅僅幾個小時時間,省廳怎麼會知道。他們的保密工作一向做的很好,應該不會有洩密的可能,除非是內部人員。然而知情的都是專案組的成員,每個人都是值得信賴的。其次,這個司徒睿並非鉅商大鱷,也看不出有什麼不得了的背景,怎麼會連省廳都驚動了,還下了這麼個命令?再者,此案既然有人接手,又有省廳命令,依著顧海光趨吉避凶的性格,巴不得趕緊扔掉這個燙手的山芋,卻為何要壓著不交呢?還有就是,這個民調局究竟是什麼部門?既然不屬於公檢法,怎麼有權利處理案件呢?難道是特殊部門,為了掩人耳目而起的名字?可是又不對了,不管什麼部門,完全可以和公安聯手辦案。如今獨自接手,而又不允許公安插手,他們還得全力配合,真是怪異。倒像是要掩蓋此事,秘密進行調查處理。
“譚局長,我們什麼時候辦理交接?”路明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扭頭望了望顧海光,發現他正沉著臉,思索什麼,於是說了聲:“顧書記,你看這事……”
“呃,就按照省廳的命令辦,馬上移交。”回過神來的顧海光馬上說道。隨之滿面笑容地對路明說:“小路同志啊,雖然咱們不是一個系統的,但是我一見你就覺得很投緣。等會交接完後,我做東,咱們倆,哦,還有老譚一起坐坐。我可要好好交交你這個朋友啊。哈哈。”笑容裡滿是真誠,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和路明是多年摯友呢! 不容路明推辭,顧海光又說道: “我們市局去年才搬的新辦公樓,比較寬敞,不如小路同志你們就在市局裡辦公,我們也好向你們學習,需要幫助的時候也方便,你說呢,小路同志?”
路明未及說話,顧海光便對譚健道:“老譚哪,你馬上安排辦公室主任老黃,讓他把三樓的會議室收拾好,把該配齊的東西今天都弄好。再把我那個休息室騰出來,給小路同志用。就這樣定了。你們先去交接,我就在聚賢樓等你們。”這一刻,他又找回了上位者的感覺,恢復了頤指氣使的習慣。
“顧書記,謝謝你的好意。只是案情特殊,時間不等人,抱歉了。”路明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顧海光的安排,轉頭對譚健說道:“譚局長,我們走吧。”不顧背後顧海光那殺人的目光,出門而去。看看呆在原地的顧海光,輕輕打了聲招呼,譚健也隨即便離開了。
回到市局的譚健,陪著路明一起直接來到會議室。並將專案組成員全部召集來,向大家介紹一番後,宣讀完省廳命令,留下眾人辦理移交,向路明打聲招呼便回到自己辦公室。此時胃部開始隱隱作痛,雙腿也如灌鉛似的行走艱難。好容易挪到辦公室門口,眼前一陣發黑,譚健便失去了知覺。
門外的“咕咚”聲驚動了辦公室內的人,馬玉明衝出門來,後面跟著一位便裝的、三十出頭的男子。看見倒在地上的譚健,馬玉明頓時慌了神,蹲下身不停地喊著:“譚局長,譚局長,你怎麼了?你醒醒,你醒醒啊!”聲音中帶著哭腔。喊聲在走廊裡迴盪,附近辦公室裡的人紛紛出門探看。看見昏迷倒地的譚健,大家忙七手八腳地抬起他,來到辦公室裡,將他平放在會客區的長沙發上。有的倒水,有的找藥,亂成一團。便裝男子沒有和眾人一起忙亂,而是第一時間撥打了120急救電話,隨後找到馬玉明詢問譚健有否心臟病。得知譚健沒有心臟病史,心裡稍稍安定。隨即囑咐馬玉明讓眾人各回辦公室,自己則來到沙發前細細檢視。早已亂了方寸的馬玉明,根本不知道如何應對,看他鎮定自若,對他自然是言聽計從。雖然是第一次見,但此人持有省廳開出的介紹信,還有z城市的公函,當然是可信的。只不過這個叫羅堅的人不肯說出來意,堅持要見到譚局才行。誰想,譚局是見到了,卻是昏迷的。
“你們譚局最近很忙嗎?”粗略檢查過譚健,羅堅回頭問馬玉明。
“是的,譚局最近跟一個案子,已經連續六七天沒有休息了。剛剛有了進展,這不,昨晚又出了這檔事,他哪有時間休息啊。拼死拼活,還落不了好,也不知道圖的啥!”馬玉明說起這些就來氣。
“為了良心,為了責任!”羅堅輕輕吐出了這句話。
聽到此言,馬玉明一怔,轉向羅堅,眼神複雜地望著他。做為一名公安,跟著自己尊敬的譚局長也有十來年了,看慣了生死,也看慣了人情世故。能夠說出“為了良心,為了責任”這句話,足見胸襟的磊落,和對公安工作的理解和無奈,遠比那些滿嘴冠冕堂皇的話語,肚子裡男盜女娼的人高尚到不知有多遠。馬玉明的心中升起一股濃濃的知遇之感,對羅堅也就如遇知音。
忽然,一陣急救車的淒厲叫聲由遠而近,很快就停在市局的大院裡。隨之樓梯上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馬玉明來不及反應,門便被“砰”的一聲撞開。一個戴眼鏡的中年醫生,帶著幾個醫生和護士,抬著擔架衝了進來。
“到底是咋回事?老譚怎麼樣了?”一進門,中年醫生衝著馬玉明一迭聲地問道。不等小馬回答,急步來到沙發前,探脈,查呼吸。直到確定暫時沒有生命危險,這才安排隨行的護士將譚健小心平放在擔架上,給他輸液。嘴裡不停地埋怨小馬:“你是怎麼搞的?還有那一大幫年輕人都是吃乾飯的?老譚有嚴重的胃潰瘍,又嚴重缺乏營養,都已經暈厥兩次了,咋還不當回事?”轉頭望著昏厥過去、靜靜躺在擔架上的譚健,中年醫生又開始數落起來:“你個傻瓜,你圖個啥呀?幾次差點去見馬克思,不長記性,現在把身體也搭進去了,功勞沒一點,都被那些個王八蛋得了,你傻啊?這次你必須聽我的,好好在醫院休息,誰也別想打擾你,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行。好了沒?快走,快走!”親自上前抬起擔架,帶領眾人向門外走去。
門口正站著顧海光,臉上陰得能滴下水來,刀子般的目光死死盯著中年醫生。在門口被擋著路的中年醫生毫不示弱,“讓路,耽誤了救治,你十個顧海光也彌補不了損失。”
顧海光深知在這個人面前討不了好,也不願在下屬面前失身份,便側身讓開路。只是心裡已經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讓這個該死的傢伙嚐嚐自己的厲害。
耳聽得眾人腳步聲逐漸遠去,羅堅推了推仍然愣神的小馬,拉起他向門外追去。
坐在羅堅的車上,小馬半晌不語,隨之又深深嘆了口氣。開車緊跟救護車的羅堅,側頭望望坐在副駕駛上的馬玉明,不由笑了,“這個醫生倒是個性情中人啊。”小馬的眼中滿是擔憂,“這下,譚局算是和顧書記結了死仇了。”說完,神情沮喪地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