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吧,你這個說法裡,有漏洞。”蘇叄道,“我看人也有五官,跟我一樣能聽能看能說能嗅。如果見到了新的事物,那麼只要及時修正、更新以前的概念和經驗,不就行了嗎?”

凌虛子道:“理論上來說確實如此。但能夠做到你說的這種程度的人,已經能算是天才了。人嘛,在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後,很難被新的事物改變。這就是所謂的難以接受新鮮事物。人還很狡猾,會有意識或無意識的遮蔽掉對自己不利的資訊。”

“難道明知道自己以前的觀念是錯的,也不會改變?”

“你怎麼知道自己的觀念是對的?你又如何證明別人的觀念是錯的?人與人之間九成八的爭執,都來自於觀念不同,還總想證明自己是對的,然後改變別人。人,遠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靈活多變能適應變化。還有,人與人的常識是不同的。同一樣事物,讓不同的人來看,看到的東西不一樣。人的眼耳口鼻和腦,也就是修行中常說的泥丸宮,全都會騙人!”

“在你嘴裡,人會不會太愚蠢了?”

“不是愚蠢,而是生活讓他們變成這樣。他們的生活環境遠比精怪要複雜的多。在萬丈紅塵中生活,就必須得建立起獨屬於自己的人格和信念。假如違背自身理念的事物出現時,如果不能快速解構、吸納,就很可能受到劇烈衝擊,從而瘋掉或自我毀滅。在這個背景下,‘妖’就成了萬能解。哪怕是虛構的妖。”

“人還會自我毀滅?”

“對於貓來說,這當然很難理解。野獸的資訊接受程度遠比人要低,有大量的資訊會被忽略。所以才能以掙扎在生死線上的方式生存。人不行,人雖然會主觀忽略不利於自己生活的資訊,但如果資訊量太過龐大複雜強迫人來接受的話,就可能讓人發瘋。”

“所以,這跟咱們這次的事件有什麼關係?”

“沒什麼太大關係。我只是在思考,遇到不同的問題,該如何解決。”

“我覺得你把這事想複雜了。咱們把騰家人抓起來,暴揍一頓不就行了。”

“你這想法,還真是妖怪的思考方式。這是下策,就算真的把他們打服了,對咱們黑風山的名聲也沒有益處,當然也沒有壞處就是了。我想的則是,有沒有更好的辦法,讓黑風山名利雙收。”

“何必為了那頭黑熊做到這種麻煩的地步。”

“也不完全是為了黑熊,也為了我自己考慮。黑熊是擔心名聲受損,我的話,想試試……想試試功德。”

說到“功德”的時候,凌虛子明顯有些底氣不足。

蘇叄聽見這個詞,也想到了自己那可憐的10點功德。

“以功德填六根,致使六根清淨。再以大功德飛昇。也有先例。”

“聽你的意思,好像成仙有很多種方法。”

“方法雖多,能做到的卻少。連哪裡出了錯,都搞不清楚。要是能有名師指點的話,就不會這麼苦悶了。可惜,名師也是可遇不可求。很多事情,都得講緣分。”

凌虛子提到名師的時候,蘇叄又想起了自己的師父。

那鐵疙瘩仿生僧,傳了貓“長生秘法、黃粱一夢”,也就是這長生模擬器,還教了許多東西。

雖然貓本身底子不行,學藝不精,但它覺得自家師父算得上是名師。

起碼這種修行經歷,其他獅駝城中的精怪應該很少能擁有。

蘇叄忽然想到:“對了,這裡離觀音禪院近。怎麼那個騰大小姐,沒求助觀世音菩薩呢?”

“她不是去禪院拜過,然後被金池老和尚忽悠回來了嗎。”凌虛子道,“然後金池老和尚求助於黑熊。你這麼一說,確實可笑,守著觀音菩薩不求,反倒求精怪。人啊人,真是說不清道不明。”

凌虛子撫摸右手食指:“其實我也在自己騙自己。曾經,我還年輕的時候,手指被一隻貓咬壞過,留下了舊傷。它跟你很像,都是黑貓。我覺得時間這麼長了,它應該已經死了。可在你身上又看見了它的影子。”

蘇叄尾巴捲曲:“那如果我是它呢?”

“如果你真的是那隻黑貓,也無所謂了。這麼長時間過去,我已經放下了。”凌虛子笑著搖頭,“我都能騙自己,何況人呢。”

蘇叄沉默不語,凌虛子自言自語:“來這裡的遊醫先不說。很多法師也不過是騙子而已,和尚更沒有降妖伏魔的手段。”

蘇叄問道:“和尚為什麼不行?”

“和尚本來就不修抓妖,也不修命理相術,都是後來搞出來的。其實道士也不是各個都有抓妖的能力。覺得和尚道士一定會抓妖,也屬於是先入為主的想法。反過來,就會有人利用這點來行騙。”凌虛子道。

“哦,而且這個先入為主的想法,可能還是道聽途說來的,實際上沒見過真正的和尚道士,也沒見過真正的妖。”蘇叄學會了凌虛子的理論,舉一反三。

“就是這樣。實際上的妖,有可能簡單到一個普通劍客就能解決,也可能複雜到要請天兵天將下凡解決。”凌虛子道,“像我這樣的,一直修長生鑽研丹道,久疏戰陣,氣力不行,鬥法也不靈。遇到個厲害的人,恐怕都打不過。而這也不符合一些人先入為主的常識。”

修行如逆水行舟,戰鬥能力同樣如此。

“那黑熊呢?”蘇叄問道。

“他很能打。”凌虛子道,“黑風山是他的地盤,名副其實。我們大小妖怪等於都受他保護。”

“原來是這樣。”蘇叄似乎明白了黑風山的權力構成。簡單來說,就是誰拳頭大就聽誰的。

黑熊精不僅拳頭硬,而且還為熊和善,比較好說話,所以黑風山的整體風氣都比較平和。

“在這裡說的再多也是空談,等到明天試著真的見到了騰彩花大小姐,再考慮其他的事。等真的見到了,又會有新的想法。”凌虛子為今夜的談話,做了個結尾。

蘇叄在跟凌虛子談論時,真的覺得注意力集中了不少,沒有再被鋪天蓋地的資訊之海淹沒。

它試著抓住這一刻的感覺,趴在床上閉上眼睛,練習著該如何接受、過濾、選取對自己有用的資訊。

現在的貓,沒必要太考慮什麼“視而不見”的情況。

次日清晨,凌虛子帶著蘇叄用過早膳後,一起前往騰家大院。

騰家大院很好認,村子裡佔地面積最大、最氣派的就是。院牆高聳堅厚,都能駐軍打土匪用。

高門大院,名副其實。

而在大院門前,兩個粗壯的護院,手持齊眉棍堵著大門,嚷嚷著:“排隊排隊,都排好隊。想要見大小姐,都得先交錢!”

凌虛子看著浩浩蕩蕩的隊伍,忍不住笑道:“果然是商人。”

“這怎麼,給他家姑娘看病,還得交錢?”蘇叄真沒聽說過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