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村。
凌虛子帶著蘇叄慢慢走出黑風山,踏入黑風村範圍內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蘇叄對著一輪彎月打了個呵欠,好像特別累似的——它一步路都沒走過,一直趴在凌虛子肩頭。
嘴邊和前胸的毛髮全都清理過,不再黏黏糊糊,而是柔順的貼在皮上。
要說為什麼是一狼一貓,來到了這處人類聚集地,那必然是黑熊點將。
黑熊認為,必須要揪出來是誰在亂搞,正一正他黑風大王的名聲。
倒不是說他有多正義多熱心腸,而是說黑熊不願白白背黑鍋。
大肚子懷胎三十三個月的事,要真是黑熊做的,他能拍著胸脯認下來,甚至跟兄弟們吹噓一陣。
妖精嘛,善惡觀念倫理道德跟人不同。
可這事不是黑熊做的,要是人類懷疑起他來,想想就胸中堵氣,連飯都要吃不下了。
白衣秀士假模假樣的主動請纓,凌虛子則一言不發。
黑熊卻問蘇叄:“你見過人嗎?”
吃的嘴巴子和前心都是黏米和餡料的蘇叄,抬起頭,嘴裡烏魯烏魯說不清楚話。
凌虛子替它回答:“這隻貓,沒見過真正的人。”
這點小事,在狼與貓的相處中,凌虛子還是能知曉的。
“哎呀,我記得賢弟對人還是比較熟悉的。不如就由你帶著這隻貓,去幫我探查一番,如何?”黑熊道。
凌虛子看了看白衣秀士。
白衣秀士面帶微笑一動不動。
黑熊精道:“我記得賢弟早年間,曾在人的聚集地廝混過一段時日。想必對人的瞭解,比我們都深,這次任務非你莫屬。”
凌虛子見推辭不得,只好點頭答應。
蘇叄則是非常興奮,因為這代表著,它終於有機會見識一下,人類究竟是何等樣貌。
啊,不對,不能說是樣貌,應該是說是什麼東西。好像也不對。
貓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總之就是想要見一見人類,感受感受,查探查探。
如此,一狼一貓才踏上了旅途,來到了離觀音禪院不遠的黑風村。
入夜了,凌虛子先帶著蘇叄找到地方投宿。
發現村裡唯一的客棧裡,有不少遊醫、法師、和尚之流,看到凌虛子進門都是見慣不慣——他也是個遊方道士的打扮,看起來仙風道骨懷裡摟著浮塵。
唯一有點出戲的,就是肩上扛著一隻大黑貓。
搞的跟帶著什麼靈寵似的。
蘇叄倒也識趣,來到人多的地方,除了偷眼觀瞧打量之外,沒有開口說話嚇到其他人。
只是它發現自身有了新的變化,不只是視覺、聽覺、嗅覺,全都不受控制的完全放大,拼了命的吸納各種資訊。
眼中看的是形形色色的人。
耳中聽到的是竊竊私語。
鼻中嗅到的是雜亂的氣味。
這些資訊匯聚起來,用出十二分的力氣,衝擊貓那小巧可憐的腦。
一時間頓覺頭暈目眩,雙眼泛白,舌頭耷拉在嘴邊流著口水,幾乎控制不住身體,要從凌虛子肩頭摔落。
凌虛子抬手扶了一把蘇叄,什麼話都沒說,鑽進了房間關好了門窗,將蘇叄放在床上:“現在知道厲害了吧。”
山中清幽,妖怪不多,變化很少,資訊相對穩定。
不像這人員密集區域,嗚嗚喳喳,每個人都在說話,亂亂哄哄,似乎就連心中所想都飄進了蘇叄的耳朵裡。
各種情緒也壓縮成氣味,猛往蘇叄鼻孔裡鑽。
喜怒哀樂懼,紛紛上演。對於凡人來說,嗅不到的氣味,對蘇叄而言傷害巨大,幾乎是在它腦中要上演一場戲劇,好好與它分享那情緒的來源。
好的壞的,全都湧上來,蘇叄根本無從分辨。
進了房間,多了一層物質上的隔閡,才覺得舒緩不少。雙眼恢復正常,舌頭收進嘴裡,還不忘舔一舔毛髮。
端坐在床上,尾巴圈著四足,蘇叄低著頭:“剛才差點吐了。現在還覺得耳邊嗡嗡響,宛如有一萬隻蒼蠅在飛。鼻子好像扎進了五香調料粉裡。眼睛比看著你的丹爐還要累。在山裡的時候,就不會這樣。而且人……”
蘇叄抬起頭歪著眼,掃視凌虛子變化成的道人模樣:“而且那些人的模樣,跟你也差不多啊。但是氣味不同。在雜亂的情緒氣味中,嗅到了……很難形容的味道。跟妖的腥臊臭氣不同。”
“那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就是人味。不香不臭,淡淡的,輕飄飄。像風,像雲,像朝露,像晚霞,像天像地像美味的烤肉,可就是不像……妖。”凌虛子道。
蘇叄驚鴻一瞥,對人的感觸不多,只是微微的晃了一下尾巴。
“山中生活簡單,小妖怪們大多也呆呆的。你當然覺得輕鬆。人可比小妖怪們複雜無數倍,你的身和意又沒有補足。連自控過濾資訊都做不到。不過這也是機會,可以好好練一練,適應適應。”凌虛子道,“精怪都有這個環節。所以有點自覺的精怪,都不會先考慮來人世亂走。”
蘇叄四足站立伸了個懶腰,又抖了抖毛,甩的到處是黑毛:“怎麼這麼麻煩。”
“修行,就是這麼麻煩。要是輕輕鬆鬆,大家也就不用這麼辛苦了。”凌虛子搖了搖頭,坐在凳子上,跟蘇叄探討起案情,也算是幫蘇叄分散一下注意力。
“你覺得,那位騰大小姐,是個什麼情況?”凌虛子問道。
懷孕三十三個月的當事人,名叫騰彩花,是本地名門騰氏的長女。
“有妖怪作祟吧。”蘇叄俯身趴在了床上,尾巴緊貼著軀體。
“這世上沒有新鮮事。”凌虛子道,“鬼怪作祟是其中一種可能性。還有可能,是真的懷的是神聖。但是吧……”
“還有第三種可能性?”蘇叄聽出了凌虛子話中的意思。
“有,起碼還有第三種可能性——騙人。”凌虛子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沒有鬼怪作祟,也不是聖人出世,而是有人在騙人。”
“你是說,懷胎三十三個月是假的?”蘇叄雙眼立起來。
“懷胎三十三個月是真的。金池老和尚應該弄不錯這種事。重點在於,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不論是鬼怪作祟,還是聖人出世,這都是真的。但我說的騙人,則是有人故意製造出婦人生不出孩子的情況。”凌虛子道。
蘇叄不解:“幹嘛這麼麻煩?”
凌虛子道:“或許,是為了偽造聖人出世,也說不定。”
“吃這麼多苦,有好處嗎?”蘇叄更不明白了。
“那可太有好處了。”凌虛子道,“這地方雖說叫黑風村,但說是騰家村都不為過。大部分土地、商鋪,都是騰家的。就連她家的山裡都開了一處礦場。是真的家裡有礦。”
“家裡有礦啊。”蘇叄不懂家裡有礦的實力,只是重複凌虛子說的話。
凌虛子道:“可以說,這條村子的繁榮,現在已經跟騰家繫結了。許多人都是為了騰家而來到這裡。除非你把騰家拔除,不然這村子也就這樣了。”
“拔除了騰家,還會有新的吧。”蘇叄隨口一說。
這個問題不在討論範圍內。
“假如說這樣的騰家,家族裡出現了一個聖人,會怎樣想都不敢想。”凌虛子把拂塵放在桌上,“對了,騰家雖然是名門,但意外的人丁不多。”
蘇叄想起來老鼠,套用其概念:“族群是不是人越多越好啊?”
“理論上來說,一個家族,有親緣關係的人越多越好。”凌虛子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