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一言語中的嘲落倒是未曾讓那名為祗邪的年輕妖族產生絲毫氣惱,頗有幾分唾面自乾的風雲氣度。

“我觀道友氣度不凡,天資卓卓,可否賞光,入城一敘?”

祗邪直起身,前臂抱腹,後臂側身做請,神色恭維,滿眼誠意。

“我若不進呢?放狗咬我啊。”

黎一攏著大袖,眯著眼眸,開始耍起了光棍。

“道友說笑了,此地遼闊萬里,若是有緣,你我自然還會再見。”

年輕人對著相貌猙獰的魑修微微搖頭,示意其讓開身位,放黎一等人離去。

“沒見過賊入了主人家,然後大大方方的開門迎客的,你也不怕頭頂上那幾把劍生了脾氣,飄下來戳上你百八十個透明窟窿。”

黎一嗤笑一聲,我這人,吃硬不吃軟,你早這麼威脅我,我早就就犯了,主打一個皮癢。

“求之不得。”

祗邪一笑,仰頭看向枯城之上的幾個芸芸大字,唏噓一聲。

之前還嘈雜哄亂的枯城之中隨著黎一幾人入城,瞬間便安靜了下來,

一個個瞪著猩紅陰戾的眸子,死死凝視幾人身形,

口水吞嚥,磨牙損齒之聲此起彼伏,令人不寒而慄,脊背生寒。

“哎,你,對,說的就是你,人家都垂涎三尺,食指大動,你看我的眼神這麼猥瑣是鬧哪樣,是不是有些不合群,是不是有些變態,諸位,晚上睡覺時最好睜隻眼,小心他偷摸鑿了你的腚眼。”

祗邪前方引路,一回頭,便瞧見黎一正與一眾妖獸擠眉瞪眼,對著一位手足無措,啞口無言的壯碩身形指指點點,滿眼鄙夷,

“這邊,這邊。”

祗邪神色一愣,好不容易將其拉攏了過來,連推再攘的將這個碎嘴子修士帶入一座破落庭閣之內,揉著額頭,有些心力交瘁。

“看什麼看,上茶啊,你頭頂那兩窟窿眼是出氣的啊?”

黎一大手一揮,眼神示意身旁的魑修無果後,破口大罵,

聽得猙獰漢子滿臉呆愣,見過橫的,沒見過這麼橫的,吃食上門,居然還想喝茶,茶是什麼玩意?

祗邪嘴角有些抽搐,揮了揮手,示意魑修先行下去,

揮袖落桌一套茶盞,妙手熬椿,神態寧靜,動作熟捻,半茶贈客,

黎一一盞茶入口,不錯,有點意思。

“這是甲子前一位獨遊至此的青袍儒生教我的,茶藝靜心,修身養道,可還入眼?”

祗邪見黎一終是停下了喋喋不休的念碎,得以安靜幾分,斂了斂神色,開口詢問一聲。

“尚可,誠心之言,貧瘠之地得此一盞清茶,實為不易。”

黎一點了點頭,不吝讚許。

“萬里黃沙,千里苦寒,此境之中,生機寥寥,靈蘊枯竭,時年千萬妖族已經所剩無幾,用不了多久,怕是就連我等這些籍籍小妖也會隨著風沙聚散,此境也就再無束縛之用,人族殘存至此的大小機緣,也就可憑君自取了。”

年輕身形苦澀一笑,言詞沒落,唏噓短嘆。

“別說的這麼可憐巴巴的,外邊那些個大能聖尊們不是怕你們死絕,這才每隔一甲子送進來一些新鮮補給嗎,看門護院,總要喂些吃食,喂著喂著,就會折斷脊樑,學著點頭哈腰討人歡喜了。”

黎一搖晃著手中杯盞,笑語一聲,

祗邪眼神一凜,死死注視那襲黑袍身形,手中杯盞頃刻間被碾為飛灰散盡。

“別誤會,我不是什麼道玄之境下的宗門子弟,也不是來給你們套上鐐銬枷鎖的,恰恰相反,我是來助你們重見天日的。”

一言落地,嘯風沉寂,

祗邪呆愣片刻,確信自己並未聽錯,倒吸一口涼氣,揮袖一道鎮守靈陣拔地而起,規避天機外耳,慎重萬分。

“之前便心中狐疑,道友這座下,可是一尊妖獸?”

之前那一腳,可並非一般家畜俗物能有的力道,且黎一懷中這女子,明顯非肉身,而是以殘魂之姿遊走在這荒涼之地,

種種怪相,祗邪斷定此人絕非求緣尋寶之徒,來此絕境,定然懷有他心,

“問你呢,說話。”

黎一給了韓世衝一個眼神,快,忽悠他。

“咳咳,老夫真身幻滅,得黎一小友相助,暫且棲於此身,溫養神魂,以待修養。”

雜毛驢子清了清嗓音,拿捏起了前輩腔調,還真有幾分味道。

“真身泯滅?驢身溫養?敢問前輩真名?”

雖之前有所猜測,但聽聞驢子言語,祗邪還是神色一顫,雖然妖也是獸身修行而成,但這家畜俗物的身軀,與那未曾開竅的僵石並無差異,怎麼就想不開入住了驢身呢?

“小輩,吾等真名,也是你可問詢的嗎?”

韓世衝抬了抬眼皮,悟定修為巔峰的靈蘊豁然炸裂,這已是此界所能容納的極限,若是再近一步,怕是會引來此地天罰。

“前輩莫怪,小子失言。”

祗邪趕忙起身賠禮,那些個遠古大妖,真名勢必要千萬隱藏,以免引得人族修士以壓勝之法鉗制其修為道行。

“如今妖族凋零勢弱,如案板魚肉,任人宰割欺凌,若想重振先輩榮光,妖族內外,必然要放下諸多芥蒂,一致對外。”

韓世衝盤腿落座,氣定神閒,只不過外人瞧著卻滿是滑稽,很有喜感。

“前輩所言極是。”

祗邪盡力壓住嘴角,不敢抬頭對望,怕自己笑出聲來,被韓世衝視為嘲諷。

“誇你兩句,還喘上了,要不要給你倒杯茶?”

黎一斜著眼眸看著上桌上凳的驢子,差不多了,再裝下去該露餡了。

韓世衝尷尬了咳了兩聲,退到一旁悶了口草料,靜靜休養去了。

“有道是虎落平陽被犬欺,這位之前怎麼也是個上三境的大...妖,如今為躲避窺視,也只能暫且委屈求全,在我身旁當個陪伴,總是要比你們這些圈在籠子裡的家禽要自由些。”

黎一看著凝神注目,若有所思的祗邪開口調侃道。

“道友有法子將我們從此地,帶出去?”

聯絡之前所言,看得出黎一此行就是衝著他們妖族而來,

“不是有法子將你們帶出去,而是教你們個法子,光明正大的走出去。”

黎一雙手攏袖,嘴角掠著一抹淺笑,一雙眸子深邃空寂,異常妖異。

“走出去?”

祗邪一愣,這怎麼可能,此地受上古靈陣所限,身著妖氣,即使在封禁鬆動之時,也僅有一絲拼死相搏的機會,

即使能衝出囚籠,界外數位天尊大能駐守相待,單憑他們的修為境界,與送死何異?

“既然他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全須全尾的進來,你們也自然可以無視那層禁制,大大方方的出去。”

黎一看出了祗邪的狐疑,眼神瞥了一眼雜毛驢子,

祗邪瞬間神色一凝,對啊,若是真如黎一所言,這是一頭上三境的妖獸蟄伏於此,

既然其有辦法讓這驢子瞞天過海入得古戰場,自然也有辦法能順暢將其帶離出去,

如法炮製之下,那他們這一眾妖物,也可光明正大的重返人世,脫離著萬古囚籠。

“黎兄如此作為,所謂何求?”

以人族之身,行叛族之事,若非有天大苦楚圖謀,誰人又會擔如此天誅地滅的罪名風險?

“求得一個暢快。”

黎一起身,眺望枯城,萬古囚徒,自己施捨一分憐憫,送與他們解脫,實在是善,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