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老弟可在?陸某不請自來,還望拔冗一見——”

折騰了大半夜,回來之後又同王威等人訴說了夜間所歷之事,天似亮似不亮的時候,擎雲才將將睡去。

難得放鬆一次,擎雲不僅沒有打坐,甚至連慣常的晨練都省了,正在高臥之時,院門外傳來了陸炳的聲音。

“呵呵,貧道還自以為是地選了一個較為偏僻的店房,看來到了這南京城中,貧道早就無所遁形了——”

擎雲那是什麼人,說句誇張點兒的話,即便是真的睡著了,也會有一隻眼睛睜著。

“王威,開門迎客,李猛,安排茶點——”

擎雲聞聲翻身而起,太陽已經老高了,他已經感覺到王威等四人就守在院子裡。

“哈哈,雲老弟說笑了,若非老弟昨夜在秦淮河上之驚世壯舉,陸某尋你說不得還要多費一番手腳呢。”

果然是陸炳來訪,而陸炳卻不是一個人來的,與他同行者還有一人,那是一位年近五旬的壯漢,身著常服,身前身後卻隱隱有肅殺之氣。

陸炳也沒有穿他那身錦衣衛的飛魚服,而是選了一套玄色的武士服,腰間隨意掛了一柄長劍。

這二人一見面,先是擎雲笑諷了錦衣衛的無孔不入,陸炳倒也沒客氣,直接就重提了擎雲昨夜在秦淮河上的壯舉。

當然稱得上是壯舉了,試問能有幾人,會為了支援一個花魁娘子,一下子豪擲五十萬兩銀票的?

擎雲等人在此間已經待了數日,早已收拾出一間可供待客之所,其實也只是用作他們師兄弟日常用飯、聊天的地方罷了。

“聽陸老哥這話說的酸酸的,莫非貧道前往秦淮河拍了一個花魁,還犯了咱們陸大人的什麼忌諱不成?”

店房之中,一切從簡,沒有強分什麼賓主,擎雲只是請陸炳在一張八仙桌旁落座,而隨同陸炳一同前來那位中年漢子,也很是自然地坐在陸炳的下手。

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擎雲沒有想到,這才剛剛過去了一夜而已,自己就“東窗事發”了?

“哈哈,人不風流枉少年,陸某若是也像雲老弟這般年紀,且沒有這一身羈絆,說不得昨夜也同老弟爭一爭那位花魁娘子了。”

陸炳同擎雲根本沒有客套的意思,他甚至從王威手中將茶壺接了過來,先後替擎雲和隨他一同前來那位篩了一碗茶。

“哦,聽陸老哥這意思,敢情昨夜你也在秦淮河上?倒是讓陸老哥見笑了!”

看著陸炳那意味深長的眼神,擎雲莫名地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若是說秦淮河上一擲五十萬兩銀票之舉,他是著了白先生等人的算計,可是“凝黛軒”中的旖旎呢?總不能再說自己是被人逼著去的吧?

想起昨夜他同那位琳琅姑娘之間發生那般不可描述的事情,又看看眼前的陸炳,擎雲心中一凜。

糟糕,自己怎麼把這茬給忘了,陸炳可是同九公主有著密切聯絡之人啊!

即便沒有陸炳這層關係在,昨夜秦淮河上有那麼多人在場,恐怕他擎雲的“豔名”早已經流傳出去了吧?

擎雲此行江南為何,一則是為了追查華山派兩位師兄失蹤之事,更重要的是,他是為了尋找九公主而來的啊。

如今倒好,遊了一趟南京城,自己就陷入瞭如此桃色風波,而且還是“有名有實”的這種。

正月的天氣,即便是在南京城裡,依然帶著絲絲涼意,擎雲的額頭竟然莫名地有汗珠滑落。

“哈哈,好了,閒篇兒聊完了,咱們來說一說正事吧。陸某先替二位引薦一番。”

陸炳當是看出了擎雲的窘迫,隨即不再延續原來的話題,話鋒一轉,將身子向後欠了欠。

“雲老弟,隨愚兄前來這位,乃是南京城‘五城兵馬司’的張恆張指揮使,呵呵,你們二位昨夜也算是有過‘交鋒’了。”

“張兄,這位就是陸某多次向你提到的擎雲,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東雲’是也——”

陸炳一口氣報完了雙方的名字,擎雲頓時就呆住了,他有想到陸炳帶來這位應當也是官府中人,卻沒想到竟然是南京“五城兵馬司”的指揮使張恆。

要知道,擎雲昨夜經過一番思忖之後,已經將最後的突破點鎖定在這位張恆的身上,還想著今日前往錦衣衛衙門拜見陸炳呢。

沒想到,他還沒來得及起床呢,不僅陸炳自己親自找上門來了,竟然把“五城兵馬司”的張恒指揮使也給帶過來了?

這真是正瞌睡的時候,有人就恰到其時地送來了枕頭啊。

“原來是張指揮使大人當面,貧道擎雲禮過去了——”

擎雲沒有等對方開口,自己先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俗話說的好,民不與官鬥,就算擎雲再怎麼的與世無爭,面對官府之人該有的禮數還是不會少,更何況這位還是“五城兵馬司”的指揮使啊。

當然了,陸炳那是一個例外,這樣的例外,或許還要再加上一個遠在閩地的劉正風。

“哈哈,雲道長的大名張某也久仰了,今日能被陸大人引薦一番,張某幸何如之?”

得,分明是一個軍陣中的廝殺漢,卻偏偏在這裡咬文爵字了。

有了陸炳這層關係,張恆也沒敢託大,看到擎雲向自己行禮,也急忙站了起來以平禮應之。

“好了,你們二位也算認識了,從陸某這裡講,我等就都算是自己人了,快快入座吧。”

擎雲和張恆這一彼此客套,陸炳反而更像是此間的主人了。

“張指揮使,昨夜貧道一時興起多喝了兩杯,這才在秦淮河上做出了那般孟浪之舉,若有得罪之處,貧道願意當面向您致歉。”

擎雲算是看出來了,今日這場拜會,真正要來的應該是這位“五城兵馬司”的指揮使大人,而陸炳恐怕只是被其請來的引薦人而已。

再回想昨夜秦淮河上那般陣仗,擎雲不禁有些後悔了,莫非......自己真的耽誤了這位張指揮使的正事不成?

擎雲可不會認為這位是來“拜會”自己的,“雲道長”三字也就在江湖上混點兒面子而已,而張恆看樣子又不像是娛色之徒,那就只能是?......

“哈哈,雲道長看著應當是灑脫之人,你稱呼陸大人一句‘陸老哥’,怎麼到了張某這裡,就成了‘張指揮使’了?”

“實不相瞞,昨夜陸大人就陪著張某在秦淮河上,距離雲道長所在的畫舫也僅僅十數丈距離而已。”

“而昨夜雲道長從‘醉仙樓’離去之後,張某和陸大人隨後就帶兵闖進了‘醉仙樓’......”

別看張恆長相敦厚,其實也是心有溝壑之人,“五城兵馬司”比不得尋常軍隊,哪裡有純粹的廝殺漢能在指揮使的位置上待這麼久的?

當著陸炳的面,張恆就把昨夜的事情,尤其是“醉仙樓”中發生的事情簡要地講述了一遍。

“哦,原來如此啊!那麼,不知張指揮使今日找上貧道,有何見教?”

對方的“挑理”,真的也好假的也罷,擎雲是不會改變口中的稱呼,開什麼玩笑,你自己還一口一個“陸大人”叫著呢,真把貧道當小白嗎?

只是,讓擎雲沒想到的是,“五城兵馬司”在過去一個多月時間裡,居然折損了那麼多高手,而最終的矛頭指向居然是那位琳琅姑娘?

等等......“五城兵馬司”、琳琅姑娘、白先生、嚴嵩?......

除去所有中間環節,那就是“五城兵馬司”和京城那位嚴尚書直接對上,莫非這二者之間背後有什麼利害關係嗎?

可是也不對啊,那位與自己有了“一夜夫妻”的琳琅姑娘,乃是一個毫無武功之人,這一點擎雲是篤定的,如今又從張恆口中得到了證實。

這樣一個女子,又怎能斬殺“五城兵馬司”上百悍將,其中還不乏千戶、副千戶等強手。

這......到底是在哪個環節上出了問題?

“‘見教’不敢當,張某昨夜強搜‘醉仙樓’也是無奈之舉,畢竟‘五城兵馬司’折損的上百人,乃是張某這數年來的心血啊!”

“而那位琳琅姑娘......聽說今早已經自贖其身,今後只是暫時客居於‘醉仙樓’,登臺獻藝與否全憑自願。”

“張某曾懷疑琳琅姑娘乃是殺人頑兇,昨夜卻又親自驗證了琳琅姑娘並非習武之人......是張某孟浪了。”

得,擎雲一句“見教”,卻引來了張恆這一番長篇大論,字字句句不離那位琳琅姑娘。

他,這是來向擎雲賠禮的嗎?

......

張恆並沒有在擎雲這裡待太久,僅僅喝了一杯茶,說完自己想說的話,就以“公務繁忙”為由,先一步告辭離去了。

陸炳反倒是留了下來,他甚至都沒有出門送一送要走的張恆,而是獨自在屋中品茶,等著擎雲送客回來。

“雲老弟,說說你心裡的真實想法吧。對了,今日愚兄厚顏來你這裡討杯酒喝,聽九公主說,你隨身這幾位師弟居然還有一手好廚藝。”

沒有了“五城兵馬司”那位指揮使大人在場,陸炳顯得更加放鬆,竟然主動提出要在擎雲這裡蹭飯吃?

“呵呵,那日貧道上門吃了陸兄一頓,沒想到報應居然來的這麼快?王威、李猛,今日你們兩個就好好賣賣力氣吧。”

很多時候,飯是要吃的,酒也是要喝的,不是為了那麼一口吃喝,而僅僅是為了那個過程而已。

“嘿嘿,打架猛爺差一些,這說起做飯嘛......定讓陸大人吃到別處沒有的菜餚。”

好吧,陸炳這一放鬆自己不打緊,一旁的李猛瞬間比他還放鬆,連“猛爺”都當著陸炳的面喊了出來。

倒也不是李猛誇口,他和王威這些年跟在擎雲的身邊,長進的可不僅僅是身上的功夫,一手做菜的本領同樣不容小覷。

先不說究竟能有多麼的好吃,關鍵是那五花八門的菜譜,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見識過的。

“陸老哥同那位張指揮使關係如何?相信陸老哥應該明白貧道所說的意思。”

等王威和李猛二人都出去了,擎雲也沒有再叫張彪和趙悍進來伺候,反而親自將房門虛掩了起來。

“這個......張恆此人,乃是軍中不可多得的一員悍將,早年曾在漠北一帶戍邊了十餘年。”

“七年前,張恆因累積軍功,擢升為南京‘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實實在在地連升了兩級。”

“張恆前來南京上任之時,身邊就帶了百餘護衛,九成以上已經歿在了此次的殺戮之中。”

“愚兄同此人原本公事上就有些來往,如今又同在南京供職,私下裡也曾走動過幾回。”

陸炳一時間沒想明白擎云為何會這麼問,卻還是儘可能詳細地講述了他同張恆之間的過往。

“陸老哥,所謂‘交淺言深、君子所戒’,有些話當著張恆的面貧道沒有說,對陸老哥倒可暢所欲言。”

“此時外邊恐怕皆傳我擎雲乃貪花好色之徒吧?實則那花魁娘子並非貧道所點,而那五十萬兩銀票更不是貧道能給得起的。”

沒有外人在場了,擎雲還是想著儘量往回找補一下,只是說到“貪花好色”的時候,擎雲腦海之中又閃過那些模模糊糊的畫面。

“既然張指揮使將嫌疑鎖定在了琳琅姑娘身上,那麼此女就一定脫不了干係,陸老哥可知,是何人為貧道出了那五十萬兩銀票?”

既然想往回找補,擎雲就只能站在“客觀”的立場上,言語之間總不能袒護那位琳琅姑娘吧?

“呵呵,說來愚兄也有些好奇,那可是五十萬兩銀票啊,愚兄也算是小有家資之人,要想一手拿出五十萬兩來卻是萬萬不能的。”

陸炳似乎真的只是前來串門子的,這位錦衣衛的指揮同知,平日裡都很清閒嗎?

“咳咳,就是在陸老哥府上見到的那位‘白先生’,此人身旁還有一僧、一丐和一位豔麗的女子。”

“貧道曾經同那位老丐鬥過一場,妥妥的一流境界,且出身丐幫,想來其他二人功夫不會在那老丐之下。”

“陸老哥,白先生是京城嚴尚書的人,琳琅姑娘也是白先生塞給貧道的,若是琳琅姑娘真與‘五城兵馬司’血案有關......”

響鼓不用重錘,更何況,這一切只不過是擎雲自己的猜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