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是劍拔弩張、嚴陣以待,一邊是蓮步款款、慢語輕聲,如此詭異的一幕,在這“燈節”之夜居然出現在了“醉仙樓”的“凝黛軒”前?
“哎呦喂,這是怎麼了?張大將軍,您親自來了‘醉仙樓’也沒人去通知老婆子一聲,底下這幫人做事,真是越來越不懂得規矩了——”
此時,琳琅姑娘依舊紅紗罩面,似乎除去閨房之中旖旎繾綣之時,她還不曾將面上的紅紗撤去。
面前只有這麼三名嬌滴滴的女子,倒是讓“五城兵馬司”的張恆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而兩旁護衛的四名百戶腰刀已出,同樣也愣在了那裡。
“容嬤嬤,此女可是你‘醉仙樓’中人?你可想好了再回話,但凡有一字之假,小心本將摘了你的腦袋!”
恰在這時,“醉仙樓”那位身材胖大的容嬤嬤“滾”了過來,將近二百五十斤的體重,身高最多也就有後世的一米六上下,可不就是“滾”了過來嗎?
“張將軍說的是哪裡話,您在南京城任職七年有餘,來咱們‘醉仙樓’找樂子少說也有幾十回了吧?”
“您麾下的千戶、百戶大人,有幾個不是咱們‘醉仙樓’的常客啊?也是巧了,您那位小舅子程少爺,如今正在鳳盞姑娘的房中喝酒呢。”
聽到張恆冷若冰霜的問話,那位胖大的容嬤嬤難得沒有被嚇住,反而搬起自己狀如小棒槌般的手指數起數來。
“夠了!容嬤嬤,今夜本將不是來這裡跟你打趣的,本將懷疑這位琳琅姑娘與這兩個月來的數起連環命案有關,這就將她鎖拿歸案。”
“五城兵馬司”衙門到“醉仙樓”的距離不算遠,向東過去兩個街區就是,不說“五城兵馬司”的一眾將校了,就算那些普通的大頭兵,一旦領了餉銀,誰不喜歡來這裡放鬆一下啊?
這位容嬤嬤可算是“醉仙樓”的老人了,又是一個嘴上沒把門的主,張恆還真怕她當著陸炳的面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
“琳琅姑娘?張將軍,您恐怕是弄錯了吧?”
一開始,當“五城兵馬司”的人不由分說闖進“醉仙樓”之時,容嬤嬤還真被嚇住了。
“燈節”前後這十來天,整個南京城都沒有宵禁,對於“醉仙樓”這樣的地方自然是好事,能夠通宵達旦地賺錢,誰又不喜歡呢?
可是,南京城夜間的安全隱患同樣增加了不少。
大到邊兒小到沿兒的毛賊陸陸續續出現了不少,即便有“五城兵馬司”甚至連錦衣衛都參與了守夜,依舊無法徹底杜絕。
因此,看到“五城兵馬司”如狼似虎地闖了進來,容嬤嬤還真就以為“醉仙樓”遭賊了呢。
直到她看到是“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張恆親自帶隊過來了,容嬤嬤那顆怦怦跳的心才算是又放回了原來的地方。
可是,張大指揮使一張嘴,居然說琳琅姑娘與數起命案有關,這怎麼可能啊?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在“醉仙樓”這樣魚龍混雜的的地方,“五城兵馬司”這兩個月發生的命案,早就被傳的沸沸揚揚了。
“張大將軍,琳琅姑娘是來的晚不假,可她來到‘醉仙樓’之後,就一直待在‘凝黛軒’裡啊。”
“除了每隔七日到前邊獻歌或獻舞一次,老婆子篤定琳琅姑娘從來就沒有踏出過‘醉仙樓’一步!”
“再說了,姑娘家家的,嫩胳膊細腿兒的,琵琶多抱一會兒都累得慌,她怎麼可能跑去殺人呢?”
若是涉及到旁人,容嬤嬤也許還不會也不敢這般理直氣壯,琳琅姑娘她可太有發言權了。
要知道,這位琳琅姑娘來到“醉仙樓”不過兩月有餘,看起來光鮮亮麗的,實則是一個病秧子,每日裡喝的湯藥都快趕上用飯了。
美則美矣,卻是病如西子勝三分,若非對方答應替“醉仙樓”參與今年的花魁比試,像容嬤嬤這樣勢利眼的人,絕然不會將其收留的。
事實證明,她的決定是對的。
每隔七日的獻藝,已經讓“醉仙樓”賺得盆滿缽滿,又一舉奪得了今年花魁娘子的稱號,總能讓這位容嬤嬤顯擺大半年的吧?
“張兄,也許你真是搞錯了......”
看到一個青樓的嬤嬤居然當眾在自己面前“放肆”,即便彼此亦算是相熟之人,張恆這臉上多少也有些掛不住了。
還沒等他發作呢,耳邊就響起了陸炳的聲音。
“陸大人,你此話當真?”
“醉仙樓”,或者說眼前這位琳琅姑娘,乃是張恆唯一的也是最後的希望,今夜的舉動亦算是孤注一擲了,難道還會是弄錯了不成?
可是,說話的可是陸炳啊,拋開此人錦衣衛指揮同知的身份不說,妥妥一流境界的修為,放眼整個南京城都找不到對手吧?
陸炳才是張恆今夜最大的依仗,那女賊能手刃他麾下多名悍將,用的又是江湖手段,不請來一位好手張恆焉敢親臨?
“張兄,若是陸某沒有看錯的話,此女四肢鬆弛、丹田空空,顯然並非練武之人......”
若是換一個地方換一個人,如此當面質疑陸炳給出的判斷,這位錦衣衛的指揮同知大人也是會生氣的。
沒辦法,誰讓人家不僅後臺硬實,自己手上的功夫也同樣不弱呢。
“咳咳,琳琅姑娘,本將得罪了——”
有容嬤嬤言之鑿鑿在先,又加上陸炳一針見血地判定,張恆其實已經信了八成,可還是親自走了過來。
一成的不甘心,一成的心存幻想,讓此時的張恆只能選擇相信自己。
“啪、啪、啪——”
說一聲“得罪”,張恆將右手緩緩伸出,在琳琅姑娘的雙肩和後背各自拍打了一下。
力道並不重,甚至可以說是很輕,輕得連琳琅姑娘都忍不住“嗯哼”了一聲,有三股說不出的舒服感襲來......
張恆乃地地道道的行伍出身,一身所學多適用於軍陣之中,真要論起一對一的單挑,最多也只能算是二流境界而已。
他也感覺到琳琅姑娘身體有異,卻遠不如陸炳那般眼光,只能採用最原始的辦法上手一試。
“張將軍,您還要帶妾身走嗎?”
正月十五的夜,有月也有風,一陣風吹來,琳琅姑娘忍不住緊了緊身上的披風,說出去的話卻顯得更冷。
“咳咳,今夜是本將孟浪了,琳琅姑娘勿怪!回頭若是見到了擎雲道長,也替本將說一聲‘抱歉’。”
親手一試,張恆將自己的內力分三處打入琳琅姑娘的體中,卻得不到一丁點的“回應”。
若對方是習武之人,高手者體內真氣會自動防禦,更誇張者會引力入體,即便那些未曾修煉過任何內力之人,骨骼、肌肉亦會有一定的“回應”。
可惜,一試三招,張恆徹底失望了。
眼前這位女子,若是在今夜之前,她只是青樓眾多女子之中的一員而已,張恆罵了也就罵了,打了也就打了。
可是,現如今的琳琅卻大有不同,她是秦淮河新晉的花魁娘子,而成為此女入幕之賓的,可是大名鼎鼎的擎雲道長啊。
身在官府,大多數人看不起江湖中人不假,可那也要看是什麼人,是什麼時候。
過去這一個多月,南京“五城兵馬司”的中高階武將,都快全盤被人給端掉了,對方貌似還只是一個女子而已。
若是再招惹了江湖中如日中天的雲道長呢?
張恆不敢想,也不願意去想,嘴裡說著“抱歉”,還真就衝著琳琅姑娘拱了拱手。
這已經夠瞧的了,還想怎樣?
“張將軍言重了,擎雲道長已經離去,或許......或許今生妾身都未必再能見上他一面......”
說這句話的時候,眼前這位琳琅姑娘分明有些......悵然若失,收句之時,似乎還微微哽咽了一下?
“好了好了,話說開了,一片雲彩也就散了!張大將軍,諸位軍爺,要麼一同隨老婆子到前邊去吃酒?”
眼看著局面要僵在這裡,最顯眼的容嬤嬤又上場了。
“改日吧,本將尚有公務在身,告辭——”
喝酒,開什麼玩笑?
琳琅姑娘自證了“清白”,也就意味著“醉仙樓”這條線就徹底地斷了,那麼,他張恆又到哪裡去為麾下死去的百十條人命討還公道呢?
......
“當家的,您還是再給小天一些懲罰吧,要不然我這心裡總覺得不踏實......”
正當“五城兵馬司”的人闖進“醉仙樓”之時,“醉仙樓”的後門外悄悄地走了一葉扁舟。
扁舟靜靜地漂浮在秦淮河上,由南京城內緩緩地向西而行,日常的宵禁都被臨時取締了,更別說像秦淮河上這樣的秘密船道?
扁舟不大,甚至連船艙都沒有,一紅衣女子獨坐在船中央,而船尾尚有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正在搖動著雙槳。
“小天啊,明日你親自跑一趟揚州吧,把琳琅的養父母胡送過來,讓他們一家團聚吧。”
搖槳的人是小天,那麼,獨坐船中者,自然就應當是“凝黛軒”中的琳琅姑娘了。
可是,琳琅姑娘不是還在“凝黛軒”中嗎?
“當家的,您不打算再......留著他們了?若是琳琅姑娘今後不再聽您的安排呢?”
聽到舟中女子的話,搖槳的小天顯然微微愣了一下。
“算了,琳琅比我晚出生了一個時辰,打小就體弱多病,此次若非......今後還是不要讓她捲進來吧。”
“小天,將琳琅的養父母帶來之後,她若是想繼續留在‘醉仙樓’,你也無需強加干涉,只是派人暗中保護好她的安全就行。”
“若是不想待在那裡......給她五萬兩銀票,憑著琳琅的聰明才智,走到哪裡都不會活不下去的。”
啊,竟然有兩個琳琅?
或者說,擎雲先後見到的兩個琳琅姑娘並非一人?
只可惜,此時此刻的扁舟之上,有且僅有小天和這名姑娘兩人爾,聰明如擎雲者,又去哪裡知曉真相啊?
......
“雲師兄,嘿嘿,怎麼大半夜就跑回來了,您捨得讓那位嬌滴滴的花魁娘子獨守空房嗎?”
當擎雲回到他們在南京城租下的店房之時,王威等四人早就回來了,這哥四個可沒敢睡覺,更沒敢跑到別處喝酒去,就一直坐在店房之中乾等著。
李猛本有心到“醉仙樓”中“探望”一番,卻被王威給制止了。
今夜發生的事情,太有些不可思議了,尤其是這哥四個還有很多的內情此時尚未了解。
只是,對於自家雲師兄的能力,王威有著莫名的信任,他們四個若是真的追到“醉仙樓”去,除了給雲師兄添麻煩還能幹什麼?
“你們四個無需等在這裡,都睡覺去吧!王威你準備一下,明日一早隨我再去一趟錦衣衛衙門。”
從“醉仙樓”返回擎雲所住的店房,這距離倒是不算太近,一個在南京城中心位置偏南,一個卻在南京城的西南角,偏的幾乎都快要出城去了。
這一路行來,擎雲走的不算快,腦子卻在飛速地轉動著,好像抓到了什麼,又好像一切還是一團迷霧。
由“醉仙樓”想到那位琳琅姑娘,由琳琅姑娘想到秦淮河上的花魁競選......
白先生那些人,擎雲自然是無從尋起的,就算是找到了又如何,對方會跟他說實話嗎?
而另外一個人的名字卻跳了出來——“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張恆,也許此人當是破局之人!
若非擎雲的“橫空出世”,張恆才應當是琳琅姑娘今夜的入幕之賓,秦淮河上的事情歷歷在目,擎雲可不會覺得缺少了他,琳琅姑娘拿不下最終的花魁。
就張恒指揮使那副勢在必得的架勢,擎雲有理由相信,這裡邊一定有不為人知的故事。
鼻子底下長著嘴,“五城兵馬司”衙門在何處,自然是可以問出來的,只是......
他擎雲剛剛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張指揮使大人手中奪走了花魁娘子,如今又舔著臉找上門去,多少有些說不過去吧?
於是乎,擎雲就想到了陸炳,要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