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你愛她，對嗎？

穆野腳步頓住，趙汀雨拖著繁重的婚紗轉過身來。

“就連最後一次走向我，你也……不願意嗎？”趙汀雨說。

她是笑著的，但扯起的唇角沒有讓那張蒼白的臉燃起生機，聲音是病態的嘶啞。

穆野眉宇微皺，立在原地，就算在趙汀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還是沒有辦法違心承諾什麼。

“這個時候，你應該在醫院裡。”穆野說：“我送你回去吧。”

趙汀雨仿若未聞，雙手拎起厚重的裙襬，一步一步走到他身邊，眼底笑意不減，但紅血絲騙不了人。

她說：“你們應該比我清楚，去醫院，已經沒有必要了。”

她反駁的坦然，裙襬放下，試探的想去觸碰穆野的手。

脆弱的指骨即將相抵時，穆野屏息，撤回右手。

趙汀雨也不惱，或者說，她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拒絕。

只是自嘲地扯起毫無血色的唇角，向後退至安全距離。

但眼底一閃而過的水光，不會說謊。

“與其死在病床上，我更願意回到從小到大最熟悉的地方。只是……”

趙汀雨停頓片刻，眼底溢滿痛楚，“只是，這個家，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趙汀雨話音一落，穆野抬眸。

關於趙家的事，關於趙慕風，她知道了。

作為那場意外的親歷者，穆野是懷著恨意的。

但趙汀雨自始至終都跟這件事沒有關係。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很依賴哥哥。”她自顧自的說：“爸媽都很忙，只有他肯陪著我。家裡保姆做的飯菜，我不愛吃，他就自已學。同一種菜自已做很多遍，直到我喜歡為止。”

說起趙慕風，趙汀雨的臉上難掩幼時的依賴。

她笑得乾淨，可轉瞬間又低沉下去。

穆野聽見她說：“可是忽然有一天，哥哥變得不一樣了。”

像是有利刃自心口劃過，趙汀雨眼底浮現悲哀的情緒，一字一句間都牽動著不堪一擊的肺腑。

“某一天，他忽然要和我保持距離，最愛吃的那幾道菜也再也沒做過。那時的我感覺天塌了，最信賴的哥哥也要遠離我。一直以來我都以為，是自已不懂事的壞習慣惹惱了他。”

“可到了現在我才明白，遠離我，只是因為發現了自已的身世。”

穆野的父母還在的時候，穆家和趙家的聯絡雖然算不上密切，但也不算疏遠。

實際上，就算兩家並無干係，京城商圈向來聞風便動，那時，趙慕風對自已妹妹的寵愛也算得上圈內皆知。

如果肯留意，趙慕風包括趙家，早在十年前就已經顯露出端倪。

但那畢竟在意外發生之前，除了趙慕風自已，誰也沒有提前預言的能力。

“這些都和你沒有關係。”穆野說。

他話音剛落，趙汀雨脊背微微顫抖，開口時，聲音裡也帶著顫。

“有關係的。”她說：“即使我和趙慕風的身體裡只留著一半相同的血液，但整個趙家，其實就只有我和他最像。”

穆野啞言，他知道她要說什麼。

“當時關於唐阡陌的事，你知道的吧？”趙汀雨抬眸望向眼前的人，眼底有剖白心事的掙扎和不安，“那些詆譭她的流言和傷害她的事，都是我一手策劃的。我和趙慕風一樣，骨子裡都是爛的，都不配得到心愛之人的青眼。”

“可是穆野，”和秦蘭芝別無二致的圓杏眼終於湧出淚水，她痛苦地捂住臉，像是不願面對自已的不堪，“我發現，就算一切重來一遍，我還是會忍不住做那些壞事。”

“因為，我是愛你的，從很久以前開始。”

“但是，你愛唐阡陌……你愛她，對嗎？”

“愛”這個字眼總是在兩種極端的情況下出現。

一種是不懂愛，卻將愛掛在嘴邊。

一種是愛到骨髓，卻從未宣之於口。

穆野從未對唐阡陌說過愛，以前是覺得早早圈住小姑娘，對她不公平。

現在卻沒有機會說出口。

雲澤。

傍晚，唐阡陌上完最後一節課回到宿舍，習慣性地檢視手機有沒有新訊息。

訊號又斷開了。

雖然她已經習慣，但看見“無法服務”的提示時，還是會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門外，大黃依舊焦躁，似乎從前天她去山谷採藥回來之後，大黃就開始變得不安起來。

有的時候半夜吠叫，劉村長只好把它關起來。

但實際上，除了大黃，劉村長家的羊群也不安寧。

唐阡陌已經兩個晚上沒有睡過踏實覺了。

泡完腳後，她正想著今晚要早睡，門口忽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是聰聰的奶奶。

“唐老師啊，”奶奶緊緊握著她的手，眼淚自面上的溝壑暈開，聲音慌亂，“聰聰……聰聰走了很長時間，還沒有回來，怎麼辦……”

唐阡陌皺眉，安撫地輕拍奶奶的後背，問：“聰聰去哪裡了？什麼時候走的？”

奶奶情緒激動，受傷的手腕不住顫抖，因為害怕而言語混亂，“自從，自從中午上學去，就沒再回來。都怪我沒看住雞，昨天剩下的草藥被雞吃了，聰聰中午才說要再去找。”

那天和聰聰一起採的草藥夠奶奶用上一段時間，卻沒想到被雞吃了去。

那天的山谷裡，那種草藥有很多，聰聰應該還是去了原來的地方。

唐阡陌安慰片刻奶奶的情緒，而後叮囑她找劉村長叫人去南山的山谷，自已拿起手電筒，先往那片山谷的方向走去。

山谷裡有很多亂石，趙慕風之前套在她腕間的手環，原本怎麼摘都摘不掉，現在因為撞在了石頭上，撞碎了。

無暇顧及手環碎片，唐阡陌迎著黑暗，摸索著前進，時不時朝虛空裡呼喊聰聰的名字。

但她的聽力有限，稍遠一些的聲音便感知不到，只好繼續深處摸索。

經過河邊時，砸在岸上的魚群讓唐阡陌頭皮發麻，險些被腳下滑膩的屍體絆倒。

又往深處走了一段，呼吸間，潮溼的氣息湧入鼻腔，天空開始下起小雨，還伴隨著咯噔咯噔的響聲，像是雷聲。

但冬天打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唐阡陌仔細聽去才發現，那種聲音不是來自天空，而是地下。

京城。

趙汀雨在問完那句話後，便應聲倒下，之後被送進了醫院搶救。

趙慕風始終不見蹤影，只有秦蘭芝和趙凌飛守在搶救室門外，焦急等待。

穆野的手機響起之前，他的心裡其實已經沒理由地浮起不上不下的預感。

但沒想到打來電話的人是林喬。

這通電話，林喬猶豫了幾天才撥出去，卻還像是沒有做足準備，開口時仍然囁喏。

他說：“我知道現在趙汀雨的情況不太好。但是有一件事，我覺得，還是得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