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喬特地提前二十分鐘到市心醫院。

直接上五樓進了李明亮的辦公室,李明亮不在。

他先把一包順路帶來的糖炒栗子放在辦公桌上,希望能稍稍挽救一下他本就不存在的道德感。

而後大手一揮,開始在書架上翻病歷。

上次在那份病歷上看到唐阡陌的名字,他就有種預感,那份病歷應該就是小阡陌的。

畢竟,作為一名心理醫生,他向來相信自已的直覺。

李明亮經手的病人很多,那本病歷是在貼著紅色標籤的那一欄發現的。

門外有腳步聲走近。

林喬趕忙加快速度,掏出手機拍照,在李明亮進來之前,把病歷放回原位。

李明亮一進門,便看見一個不速之客正端著一杯咖啡坐在他的位子上,悠哉喝著。

“呦,來啦。”李明亮挑眉走近,看見桌子上的糖炒栗子,調侃道:“林醫生,今天大出血啊。”

“什麼大出血,你少咒我。”林喬故作揶揄掩飾不自在,“咱倆哪跟哪啊,以後想吃,我天天給你送溫暖。”

李明亮也不客氣,直接應下,“行啊,那我可等著林醫生了。”

李明亮話一落,林喬那叫一個後悔,恨不得反手抽自已的嘴。

死嘴,快閉上吧,你那點工資連西北風都快喝不起了,裝什麼大款。

李明亮是個老狐狸,精的很。林喬決定還是早溜的好,以免等會兒露餡兒,起身招呼一聲就走了。

桌子上的糖炒板栗還是溫熱的,李明亮看向門口撇了撇嘴,心想無事獻殷勤。

剝了一顆板栗,丟進嘴裡,“嗯?這殷勤味道還不錯。”

會上,林喬開啟手機看剛才拍到的病歷,基本資訊和唐阡陌都對得上。

幾個標紅的字眼最先闖入眼簾。

“中度抑鬱”“伴隨症狀”“間歇性失聰”“時間間隔遞增”……

一瞬間,林喬覺得大腦皮層都炸開了。

他想起在醫院那次,趙慕風擋在門前不讓進病房,起碼在那個時候,小阡陌就已經出現間歇性失聰的症狀了。

當時小姑娘摘掉助聽器應該就是想打消他的疑慮,既然已經失聰,戴助聽器也沒有必要了。

林喬捏了捏眉心,按熄螢幕。

臺上發言的老頭有點激昂過了頭,完全聽不進去。

他只覺得手上的手機像個定時炸彈,隨時都有爆炸的風險。

小姑娘是穆野那傢伙的寶貝,這事兒要是讓他知道了,林喬都不敢想會發生什麼。

趙家。

自從對秦蘭芝有所懷疑以後,穆野很少親自來趙家。

“他不在。”秦蘭芝從門口進來,也不問是什麼事,便直言道:“穆總著急趕來,想必已經知道了各中情況。”

穆野眼底晦暗,當年車禍後,是不是秦蘭芝救了自已還未可知。

秦蘭芝將傭人遣散,穆野接過手,推著她往大廳裡走。

“今天能聽見趙夫人的一句真話嗎?”

聲音無波無瀾,但平靜之下暗湧的浪潮,兩人皆心知肚明。

秦蘭芝沒有說話,以手轉動椅輪到桌邊,步驟精細的斟了兩盞茶,其中一盞遞給穆野。

她呷了一口茶,不直接回答穆野的話,而是自顧自地說:“一切都起始於我當年所犯下的錯,一步錯,步步錯。不該貪圖名利嫁進趙家,更不該……生下趙慕風。”

說到趙慕風,秦蘭芝眼底蒙著一層厚重的陰霾,轉而又被尖銳的恨意打散。

“所以,當年趙夫人為什麼自願坐上那輛車?”

“自願?”秦蘭芝嗤笑一聲,恨意滲出,“誰會自願去送死?”

“當年他無意中知道了自已的身世,便開始向我發難。可是我有什麼錯?”秦蘭芝情緒激動,第一次在小輩面前掉下眼淚。

“我有什麼錯?我生他養他,給他這麼好的家世,他卻還不知足。”

秦蘭芝渾身顫抖,一雙圓杏眼猩紅駭人。

聽了她的話,穆野只覺得荒唐。

那場“意外”發生時,趙慕風只有十八歲。

能想出那樣一套近乎完美的作案手法,絕非是一朝一夕,很有可能在早幾年前就已經開始謀劃。

也就是說,趙慕風在很早之前就已經知道自已的身世,並且開始為以後做打算。

“你恨他。”穆野面不改色。

秦蘭芝扯起鬆弛的嘴角,“恨?我只恨自已當年沒有親手殺死他!但是我又不能。”

“為什麼?”穆野問:“他想害你的事,你不可能當時才知道。”

“你以為我是怎麼嫁進趙家的?”

茶水傾灑,秦蘭芝手背迅速泛起一片紅,卻渾然不覺。

“趙凌飛雖然忌憚兒子長大以後奪權,但有兒子和沒兒子是兩碼事。趙慕風如果真的死在我手上,你以為趙凌飛會放過我嗎?”

“再者,”秦蘭芝又說:“就算我神不知鬼不覺的要了他的命,但沒有了兒子這個籌碼,趙凌飛又會把我放在什麼位置?我費盡千方百計嫁進豪門,難道最後還要毀在自已手上嗎?”

話說到這裡,真相幾近明瞭。

秦蘭芝帶著外姓孩子來,設計奉子成婚。

孩子長大後無意知曉自已的身世,便開始長達幾年的謀劃,為的就是在趙家謀得一席之地,就算以後真相敗露,也能站穩腳跟。

而在那場“意外”中,秦蘭芝不過是被自已親生兒子選出來的替罪羊。

“所以……”

那個問題還未得到答案,但秦蘭芝情緒不穩,穆野有些猶豫。

然而,下一秒,秦蘭芝的聲音響起,回答了穆野一開始的問題。

“我沒有,”她說:“我沒有救你。”

“我變成這樣,”秦蘭芝隔著毛毯,拂過空蕩蕩的下肢,說:“不是因為你。”

“但我不會內疚,更不可能道歉。你回吧,我累了。”

起因與結果皆終了於她一人。

穆野轉身離開時,背影卻不顯得輕鬆,胸口處甚至有些難言的發悶。

穿過兩道連廊,是一片花園,也是他和趙汀雨最初相識的地方。

此時的花園早已沒有春夏季節的生機,顯得殘敗不堪。

中間那條狹窄的石板路所通向的盡頭,站著一個花期將近的女孩。

本就瘦弱的她,經過病痛的折磨,顯得更加不堪一擊。

而對年少時那份情誼的嚮往,仍舊支撐著她穿著一襲夢中的婚紗,等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