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喬的話斷斷續續湧進來的時候,穆野的腦海中,短暫空白一瞬。

趙汀雨在花園裡提出的的那個問題,浮現在眼前。

你愛她嗎?

當時的穆野毫不猶豫地回答,愛。

可是他口口聲聲說的愛,到底給小姑娘帶去了什麼呢?

搶救室燈光熄滅,主治醫生面色沉重,深深鞠躬,而後走遠。

此起彼伏的痛哭聲壓抑著心臟。

穆野想起許久之前的一個下午,小姑娘躲在樓下的樹後,不肯上來。

而他只因為戴琛發來的一段語音,就不問原由地佔有欲作祟,將小姑娘抵在身前,近乎撕咬般的吻了上去。

小姑娘的每一次掙扎反抗都是無聲的呼救,而那時的他卻絲毫沒有察覺。

真的是愛嗎?還是為了滿足自已自私的慾念,想把她圈在身邊?

以往掛在嘴邊的“要給小姑娘自由”,在此刻看來,只剩下笑話。

周圍的氣氛讓人窒息,穆野不得不拉開安全通道的重門,走進樓梯間。

林喬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穆野……你,你在聽嗎?”

“嗯。”

穆野應著,眼底的猩紅昭示著他的情緒。

“我問了小阡陌的醫生,這種情況不屬於器質性病變,是因為心理問題引發的伴隨性症狀,以後……還是有希望恢復的。”

那天會後,林喬最終還是回到李明亮的辦公室,向他坦明瞭實情。

好在對方這次沒有反對,把唐阡陌的情況告訴了他。

電話裡,林喬似乎還想說什麼,但穆野什麼也聽不進去。

小姑娘每一次難過委屈的小臉兒都足以讓他揪心,何況是失聰。

電話不知何時被結束通話,醫院一樓的大廳裡,原本輪換播放醫療幫扶影片的螢幕,忽然轉接社會新聞。

“當日晚間十九點二十五分左右,雲澤市所屬縣內發生6.1級地震,震源深度五千米,震中位置位於海拔較高的村莊,目前,傷亡及失聯情況未定,救援人員正在趕赴受災現場……”

*

地震發生的太突然,唐阡陌隨著波動搖晃,手電筒跌落,遠處天際閃著紅光,四下裡伸手不見五指。

最終,她因為慣性跌進一處狹窄的洞口,緊接著山石滑落,洞口被落石和泥漿堵住,只剩下頂處的一道縫隙。

洞穴內一片潮溼泥濘,溼冷刺骨。

唐阡陌想試著推開洞口的淤泥碎石,落下的石塊砸中她的踝骨。

最後那道縫隙也被掩埋。

劇烈的疼痛迅速傳遍全身,周圍徹底陷入無盡的黑暗。

聰聰還沒有找到,唐阡陌又急又懼,淚水從乾澀的眼眶裡湧出。

聰聰是個盲童,什麼都看不見,就算只是一個普通的夜晚,他也很難獨自一人安全返回到家中。

更何況剛才發生了地震。

疼痛和擔憂互相撕扯著,但她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儘可能大聲地呼喊著聰聰的名字,希望他如果在附近能夠聽到。

然而,受傷的腳踝處疼痛愈演愈烈,冷汗滲出。

唐阡陌以手撫上去,滑膩溫熱的觸感,沾滿掌心。

她怔愣片刻而後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那片滑膩的觸感,是血。

腳踝傷到什麼程度,唐阡陌不清楚,只是疼痛到麻木,大腦開始變得昏昏沉沉。

手機沒有訊號,螢幕的燈光只夠照亮一處角落。

唐阡陌開啟備忘錄,標題刪刪打打,最後只落下兩個字。

身體開始慢慢變輕,思緒斷斷續續,渾身冰涼顫抖,唐阡陌需要大口大口的呼吸,才能稍稍緩解密閉狹窄的窒息感。

是死亡來臨前的預告。

她看著虛空的黑暗想,如果這是生命中的最後一天,自已敢不敢把那個人的名字同“愛”的字眼並排排列。

也許會吧。

唐阡陌努力控制著顫抖的指尖,在螢幕上打下一行字。

但他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劉村長原本帶著幾個村民一起去山谷找人,但谷底岔路太多,僅憑几個人的力量,在天亮之前都很難找到。

屋漏偏逢連夜雨,原本短時間內就難以完成的任務又偏遇地震。

山谷裡四周高中間低,碎石滑落將幾處岔路掩埋,無法行進。

劉村長又是一村之首,這種時刻必須由他回到村子裡,組織疏散村民到安全地帶。

孩子們最喜歡的唐老師下落不明,聰聰也沒有訊息。

劉村長頭緒紛亂,只得交代隨行的三個村民繼續找,他先回到村子裡主持。

“華子,”劉村長把兩把趁手的草刀遞給他們,交代到:“你帶著他們,務必要把唐老師和聰聰找到。”

華子接過草刀鄭重點頭,“明白村長,你先回去吧,村子裡還有其他村民等著你,這裡有我們,你放心。”

劉村長回去後,動員村裡的精壯勞力,組織村民轉移到他家前院的空地上。

村子裡本就人少,年輕人更少,大多都是老人和留守兒童,房舍常年得不到修繕,根本無法抵擋這種級別的地震。

幸好有支教來的十幾個學生和老師,他們在開課前已經走訪過大部分的家庭,對村民的情況有所瞭解。

王建森王老師組織學生參與疏散。

但他的心裡一直悶著一個疙瘩。

唐阡陌是他主動向院裡提議選來的孩子,現在卻生死未卜。

他想起之前上交的那張申請表裡,唐阡陌對於家庭成員情況的登記,一陣陣揪心。

這孩子沒少受苦,身邊也沒有一個親人護著,現在又遇到這種事。

說到親人,他忽然想起那次辦畫展時,唐阡陌似乎和趙慕風認識。

他作為老師,應該把學生遭遇的情況第一時間告知熟悉的人。

山坡上偶爾有斷斷續續的訊號,王建森撥出趙慕風的電話。

北川。

拆遷事宜即將落地,只差最後一項責任人簽字。

合同擺在眼前,部門一把手諂笑著遞上簽字筆,趙慕風卻遲遲未接。

“趙總,合同是有不妥的地方嗎?”

列隊一排的工作人員連同一把手,都難掩緊張,以為哪個環節出了紕漏。

趙慕風沒有回答,只是始終垂眸看向手機螢幕。

合同有沒有紕漏,他不在乎。

他只在乎最後的結果,是不是拆成。

專案即將落成,然而,眼下卻有另一件事讓他分神。

一個小時前,追蹤器傳送到他手機上的位置,顯示在一處荒無人煙的山谷裡。

時隔一個多小時,再沒有傳來新的定位。

冬天天黑的早,小姑娘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在那裡,而且許久都沒有改變位置?

一把手坐立難安,又一次小心翼翼開口:“趙總,這合同……”

“今天先不……”

趙慕風退出追蹤介面,想試著打電話過去問一問情況,話音未落,王建森的電話打進來。

“喂,小趙。”

王建森那邊訊號不太好,但他語中的慌亂和焦急,趙慕風聽的清楚。

“怎麼了,王老師?”趙慕風問。

王建森快速把情況講了一遍,趙慕風聽後,眸光瞬間黯淡下去,捏在機身上的指骨驟然收緊。

顧不上拆遷事宜。

趙慕風一邊接聽電話,一邊拿起車鑰匙往停車場趕去。

向電話裡的人回應著,“好的,我現在就趕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