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圓滾滾

唐阡陌和其他女生的宿舍，是劉村長家後院之前給工人搭建的一排簡易小平房。

宿舍裡除了床，簡易的書桌臺，還有一臺小電視機。

村裡條件一般，生活用水需要每個人提著桶去稍遠一些的泉水池裡提水。

收拾好宿舍之後，唐阡陌拿起桶，往稍遠些的泉水池方向走。

不知是誰家的大黃狗一直跟在身後，偶爾上前來蹭蹭她的手。

毛茸茸的觸感讓唐阡陌想起了許久未見的花花。

泉水池並不深，但四周結了冰，很滑。

唐阡陌提起水桶的時候，忽然腳底踉蹌，差點連人帶桶都甩出去。

幸好身後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道恰時拽住了她。

“謝謝你。”唐阡陌慌亂轉過身後才發現，原來是一個七八歲大的小男孩。

小男孩兒反應慢半拍，眼睛不聚焦，像隔著一層霧。

片刻後才笑開，露出一對小虎牙，“不用謝的，姐姐。”

唐阡陌心裡一驚，意識到這個孩子視力障礙，便問他：“小朋友住在哪裡呀？姐姐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姐姐。”盲童揮揮手拒絕，“這裡我已經非常熟悉了，不會摔跤，也不會迷路，放心吧。”

說罷，便敲打著一根細長的木棍離開了。

小男孩的背影單薄，但並不柔弱，是一個堅強的小男子漢。

唐阡陌下意識摸了摸自已同樣有缺陷的耳朵，自語道：“唐阡陌，你已經很幸運了。”

第三天開始正式上課。

唐阡陌負責低年級的美術課。

初次見面時，小朋友們都很熱情，也很興奮，圍著唐阡陌問各種有趣的問題。

那個盲童小朋友也在。

課上主要教的內容是各種主題的簡筆畫。

這些簡筆畫對於視力正常的孩子來說並不算難。

但對於盲童來說，卻很困難。

“聰聰，”唐阡陌握著他溫熱的小手，引著他放在畫筆上，“畫畫有時候不需要看見，也不需要認真挑選顏色，畫你心中所想所愛就好，要大膽一點。”

聰聰似懂非懂，小手蜷縮著躍躍欲試，但又有所顧慮。

“畫我所想所愛……”他皺起眉頭，認真思考後說：“聰聰愛奶奶也愛媽媽。”

似乎媽媽和奶奶給了他很大的力量，聰聰一邊嘀咕著，一邊拿起畫筆，摸索著紙張在上面畫下三個不算規整的“圓”。

“唐老師可以問一下聰聰為什麼要畫“圓”，而不是其他形狀嗎？”

聰聰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覺得愛是圓滾滾的，沒有會把人磕疼的角。奶奶經常把家裡的桌角和灶臺的邊角包得圓乎乎的，怕我磕疼了哭鼻子。”

聽了聰聰的解釋，唐阡陌心裡一顫。

沒想到這麼小的孩子對愛的理解甚至比很多大人都要深刻。

雖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但原本就純淨潔白的心，即使看不見，也不會被黑暗淹沒。

吃完晚飯時，唐阡陌忽然有了一個想法。

聰聰雖然看不見，但他對事物和方向都很敏感，能摸得到。

可以放下畫筆，試著發揮想象動起手來做立體畫。

計劃好後，唐阡陌便開始每天在課前按照當日的繪畫主題，準備立體畫的素材。

這樣聰聰就可以和其他小朋友一樣上美術課了。

事實證明，聰聰的動手能力的確很強。

他雖然看不見，卻比其他孩子對於事物的輪廓細節和紋路特別敏感。

很快就適應了用立體畫素材上課的方法。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到了除夕夜。

大家聚在劉村長家的院子裡包餃子。

出鍋後，按照慣例先給村子裡行動不便的老人家送過去。

唐阡陌去了聰聰家。

聰聰和奶奶一起住在村子靠後面的老宅子裡。

老宅子的圍牆是用碎石頭混著泥土壘起來的，有些地方因為颳風下雨已經倒塌。

祖孫兩人的年夜飯是一碗多加了兩個雞蛋的湯麵。

唐阡陌把餃子擺在那方小小的木桌上時，心底一陣發酸。

奶奶拉著她的手說起聰聰的情況，臨走前從盒子裡拿出僅有的兩塊覆著一層鋁箔紙的老式金元寶巧克力。

巧克力因為存放時間長，反覆融化又結塊，已經快要看不出形狀。

“鎮上來的商販賣的小玩意兒，說這個比真金的還香。”奶奶笑著將巧克力分給唐阡陌和聰聰，催促著他們：“快嚐嚐。”

奶奶的手像是粗糙的樹皮，黝黑的面板上，佈滿歲月的痕跡。

唐阡陌笑著，眼底泛起熱意，誇張地說：“很甜，的確比金子還要香。”

奶奶同樣笑著挽住她的手，意有所指的點了點她的手機。

“有很多東西比金子重要，但不會有什麼比時間珍貴。今天是個好時候，小唐老師不要只看著電話，想見誰就抓緊時間打過去吧。”

京城，濱海別墅內。

穆野以為今年也會像往常那樣，獨自一人平平靜靜的度過除夕夜。

但手邊小貓柔軟的觸感，時刻昭示著他心底的燎原。

二樓陽臺上時不時傳來風鈴的脆響。

那是小姑娘親手編做的捕夢網。

吃飽喝足，花花睡得安詳。

穆野卻忽然惡劣地將它晃醒，語氣威脅，自顧自地說著完全不相通的語言，“你也想她了對嗎？”

從聰聰家出來，大黃搖著尾巴迎了上來。

唐阡陌沒有回到室內，而是坐在房間正對面的大石板上看月亮。

奶奶的話在耳邊迴響。

她拿起手機，打下那串早已爛熟悉的號碼，遲遲沒能按下撥出鍵。

不遠處不知誰家放了鞭炮，緊接著，鞭炮聲此起彼伏。

大黃被突如其來的響聲嚇到，起身時撞到了唐阡陌的手臂。

電話猝不及防地撥了出去。

心裡的石頭忽然落下。

剛才還在猶豫，遲遲不能撥出的電話，現在撥出去了，反倒不清楚自已到底是什麼心理沒有立即結束通話。

電話很快被接起。

“喂？”

熟悉的聲音湧進耳朵，唐阡陌下意識解釋：“我是不小心才……”

“嗯。”電話那頭的聲音很輕，出聲打斷她的解釋，“我也是不小心接聽的。”

到底是不是不小心，高懸在天空的同一輪月亮，或許會知道。

一陣山風裹挾著溼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唐阡陌的臉頰卻被吹得越來越燙。

房間裡，春晚的節目到了集體倒計時環節，鞭炮聲更甚。

但這些都距離太遠，唐阡陌聽不到。

唯有耳邊溫潤的聲音，她聽得真切。

又一陣山風裹挾著溼意襲來。

穆野的聲音再次響起。

他說：“新年快樂，唐阡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