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裹著槐花香漫過朱雀門時，陸昭然正蹲在漕運碼頭剝菱角。粗麻短打沾滿魚腥，草帽壓住眉心的星痕——此刻他看起來就是個尋常的船幫夥計。
\"聽說了麼？禮部王侍郎家的公子，花三千兩買了今科試題！\"
蹲在旁邊啃炊餅的腳伕突然壓低聲音。陸昭然手指微頓，菱角汁在掌心暈開淡淡的青紫。昨夜吞噬煉屍衛氣運後，他發現自已能透過接觸讀取殘留記憶。
\"慎言！\"年長的船工踹了腳伕一下，\"沒見護城河這幾日撈上來多少屍體？\"
銅錢落入陶碗的脆響打斷對話。陸昭然抬頭，看見個戴冪籬的白衣女子正在佈施乞丐，素紗下露出半截鎏金點翠步搖。當她的指尖觸到某個瞎眼乞丐的碗沿時，袖口暗繡的雲雷紋一閃而逝。
那是天機閣的密紋。
陸昭然突然抓起竹筐起身，在女子經過的瞬間\"不慎\"撞翻菱角。成堆的紫紅菱角滾落腳邊，有幾顆沾上了對方裙裾。
\"小娘子恕罪！\"他慌忙跪下擦拭，指尖觸到錦緞的剎那，血腥味突然竄入鼻腔——是戶部尚書府特供的沉水香混著腐血的味道。
女子後退半步，聲音清冷如冰：\"無妨。\"
等那抹白影消失在長街盡頭，陸昭然攤開掌心。方才觸碰時順走的香囊裡，藏著半張染血的考卷，策論題處硃筆批註著\"甲上\"。
日頭漸毒，他拐進茶樓要了碗酸梅湯。說書人正在講前朝秘聞：\"話說那九鼎鎮壓八方氣運，唯獨中州鼎...\"
驚堂木拍響的剎那，陸昭然瞳孔驟縮。斜對角雅間坐著個錦衣公子，摺扇輕搖間露出虎口新月狀疤痕——正是三日前在鬼市拍賣會上與他爭奪《河圖洛書》的神秘人。
\"客官，您的冰鎮櫻桃酪。\"小二突然端來青瓷盞。
陸昭然嗅到杏仁味，這是鳩毒的標誌。他佯裝失手打翻瓷盞，琥珀色的漿液潑在青磚上，騰起細小的泡沫。
二樓傳來琴絃崩斷的銳響。
說書人的聲音陡然拔高：\"若有人集齊九鼎殘片，便可改天換命！\"滿堂喝彩聲中，陸昭然閃身躲進後廚，卻見掌櫃的脖頸以詭異角度扭曲，後腦插著三寸銀釘。
血腥味是從地窖傳來的。
推開木門的瞬間，腐臭撲面。十三具屍體整齊懸掛在樑上，每具都穿著本屆舉子的襴衫，心口貼著黃符紙。陸昭然扯下最近的符紙，硃砂繪製的北斗七星竟與煉屍衛留下的印記如出一轍。
\"公子好膽識。\"
嬌笑聲從背後傳來，方才的白衣女子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她掀開冪籬，露出一張平平無奇的臉，唯有眸子亮得驚人：\"能識破我九宮移形術的，這長安城不超過三人。\"
陸昭然將符紙湊近鼻尖：\"南海鮫人油混合西域血竭，這是欽天監特製的定魂香。\"他忽然用兩指夾住女子刺來的髮簪，\"慕容姑娘的易容術雖妙，卻忘了一件事。\"
銅簪在他掌心化作齏粉，露出內藏的銀針。針尖幽藍，刻著細小的天機閣徽記。
女子面容如水紋波動，轉眼變成明媚少女模樣。她歪頭輕笑時，髮間步搖垂下十二串珍珠：\"陸公子可知，你碰過的每樣東西都會說話？\"說著舉起他打翻的瓷盞碎片，\"青州窯，官造，昨日才送入戶部尚書府。\"
陸昭然突然抓住她手腕。當肌膚相觸的剎那，無數畫面在腦海炸開：深宮密道里的青銅鼎、宇文拓在星盤前嘔血、老皇帝枕邊放著與他懷中一模一樣的虎符...
慕容雪臉色驟變，袖中飛出七枚銅錢將他逼退。其中一枚嵌入牆壁，恰好組成貪狼星位：\"子時三刻，永寧坊醉仙樓。\"她退入陰影時，陸昭然瞥見其耳後浮現鱗片狀紋路。
暮鼓響起時，陸昭然蹲在護城河邊洗手。水波映出他泛著金光的經脈，這是吞噬過多氣運的徵兆。突然，水面漂來半張考卷，策論題寫著\"論漕運與國運\"。
他瞳孔收縮。這字跡與三日前在破廟獲得的青銅碎片上的銘文同源。
戌時的更聲剛過，永寧坊已掛滿花燈。陸昭然在醉仙樓前駐足，牌匾上的鎏金小字讓他想起老乞丐給的青銅碎片——兩者筆鋒轉折處都有個微小的鼎形標記。
二樓雅間飄出《廣陵散》的琴音。
推開門時，慕容雪正對著銅鏡描眉。鏡中映出的卻是張老嫗面孔：\"陸公子可知，今夜會有二十七路人馬想要你的命？\"她筆鋒突然刺向鏡面，裂紋瞬間爬滿整個鏡面。
陸昭然接住飛濺的碎片，每一片都映著不同面孔：\"二十七個？姑娘少算了兩路。\"他將碎片拼成星圖，\"欽天監的移星換斗陣，加上天機閣的千機鎖，共二十九路殺機。\"
琴聲戛然而止。
慕容雪轉身時已化作貴婦人模樣，髮間金鳳銜著的東珠正對著陸昭然眉心：\"戶部尚書昨夜暴斃，書案上擺著你的畫像。\"她甩出卷宗，\"更巧的是，那些死去的舉子，都參加過你父親主考的景明六年科舉。\"
陸昭然展開卷宗的手突然頓住。泛黃的紙張上，某個名字被硃砂圈出：姜無涯。二十年前江湖第一劍客，正是他父親的貼身侍衛。
窗外傳來瓦片碎裂聲。
慕容雪突然甩出水袖纏住他腰間：\"屏息！\"兩人撞破雕花窗的瞬間，整座醉仙樓轟然坍塌。煙塵中有藍光閃爍，數百隻淬毒蝴蝶從廢墟中騰起，翅粉在月光下繪出北斗七星。
陸昭然凌空轉身，青銅碎片自動飛出衣襟。當碎片光芒籠罩慕容雪時，她耳後的鱗片紋路突然發燙：\"這是...龍鱗甲？你竟然有皇族...\"
話未說完，地面裂開巨大縫隙。九具青銅棺破土而出，棺蓋上的饕餮紋正與虎符吻合。陸昭然感覺血脈翻湧，那些棺槨中傳出的共鳴聲，竟與他懷中的青銅碎片產生和鳴。
\"快走！\"慕容雪甩出三枚煙霧彈，\"這是鎮獄司的九棺鎖魂陣！\"
他們在屋頂疾馳時，陸昭然看見皇城方向升起血色煙花——這是邊關告急的訊號。慕容雪突然將他推下暗巷：\"去懷遠門，第三個餛飩攤...\"
箭雨擦著髮梢掠過。陸昭然滾進巷底汙水溝時，摸到具尚有溫度的屍體。死者穿著戶部差役服，懷裡揣著封火漆密信，封印處蓋著五瓣梅花印。
月光照亮信箋開頭：\"九皇子鈞鑒：熒惑守心之日，中州鼎將現於...\"
突然有馬蹄聲逼近。陸昭然將密信塞入懷中，卻摸到個硬物——不知何時，慕容雪在他衣襟裡塞了枚青銅鑰匙，柄部刻著星象圖，正是北邙山隕星墜落的方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