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有禮有節地熬到了初三,晚上許願主動提起回去的事。
司凌毫無預兆地發了火。
像是自離婚後積壓了很久很久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出口:
“許願,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生你養你的媽媽。”
“許朝陽不要臉也就算了,你看看這幾天你對我是個什麼態度,乖巧聽話都是表面,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想的什麼?”
“你就跟你爸一樣,表面上一套,背地裡又是一套。”
許願沒有跟司凌一起長久生活過,所以從來沒見過她這樣情緒失控的樣子。
面對一句又一句的指責,許願根本說不出話來。
“阿凌,行了,你該去睡覺了。”
邵亦然適時出現,安撫著司凌,把人抱到了臥室。
等了很久,裡面終於平靜下來。
許願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廳,像個外人。
她眼神銳利地看向款款下樓的邵亦然,跟這幾天的乖巧判若兩人。
她毫不客氣,直接質問道:
“你剛剛給她吃的什麼?”
邵亦然顯然知道許願的真實性格,絲毫不驚訝。
他坐在沙發上,也不管正在憤怒邊緣的許願,拿起唯一一個沒被打碎的杯子喝茶。
“我在問你,你剛剛給她吃的什麼?”
許願攥緊拳頭,被奚曉拉去做的指甲此時已經嵌入了皮肉裡。
邵亦然神色自若,虛偽地開口:“是治療躁鬱症的藥。”
“躁鬱症”這個詞的分量太重了,許願的肩膀一寸一寸往下塌。
“司家有多重視經濟利益你也知道,你母親的病拖不得,但又堅決不能讓外人知道。”
“所以,我和你母親計劃請一個職業代理人暫時管理公司,我留下幫她看著,你得陪她出國治療。”
許願努力消化資訊,眼睛裡佈滿了幾日來沒睡好的紅血絲,她哽咽著說:
“為什麼是我?”
“你外公外婆去世,你母親在那邊沒有可以信任的人,而且醫生說了,心病還是要從根源拔除,所以你最合適。”
邵亦然點了根菸,無視她的情緒。
“我是根源?”許願滿眼通紅,強忍著崩潰。
邵亦然眯起眼,在煙霧瀰漫中,回憶道:“我愛你媽媽,我不可能看著她越來越嚴重,這個惡人我得做。”
“你不知道當年的事,當年我跟你媽媽兩情相悅,但司家看不起我這個學畫的窮學生。”
“許朝陽家世比我好,他想飛上枝頭變鳳凰,所以使了下流手段。那時流言四起,你母親一直扛著家族壓力不肯結婚,直到檢查出已經懷了你。”
“最終她跟我分手,我被逼出了國。”
“不是這樣的,他們明明是——”
許願下意識反駁,一滴淚卻不爭氣地滑落。
邵亦然嗤笑一聲,無情揭穿:“明明是大學相識相知最後步入婚姻殿堂的美好愛情?”
“願願,你人不小了,應該有分辨能力。”
在殘酷滑稽的現實面前,許願的一切反駁都顯得蒼白無力。
對峙結束。
她奪門而出,拎著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
冬天晚上的北京能凍死人,許願卻毫無知覺地一步一步往前走著。
是啊,怎麼會分辨不出來呢。
從小就對自已不管不顧的司凌,永遠居高臨下對自已說話的司凌,眼神沒有溫暖與愛意的司凌。
她恨自已。
原來不是自已不夠優秀懂事,也不是因為他們忙。
許願從頭到尾都是工具,是用來逼司凌就範,讓許朝陽攀上枝頭的工具。
零下十幾度的室外,許願麻木地流淚,腦子裡回放著邵亦然末尾的最後一句話——
“她是你媽媽,你沒有選擇。想好跟我說,最遲今年7月就出國。”
許願感覺頭好痛,肚子好痛,全身都好痛。
例假應該來了。
身體後知後覺地冷,腳已經凍得麻木了。
在F市冬天不用穿棉鞋,所以來京都就穿了雙單鞋,況且,她現在還穿著當時沒來得及換下的夏季拖鞋。
太冷了。
瀕臨絕望的時候,她想到了陳逆。
發出微信定位後不久,她的手機就沒電關機了。
在大街上昏倒前的那一秒,她想就這麼死了也好。
許願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她去世了,那些出現在她生命裡的人都站在旁邊漠然地看著她。
沒有傷心,沒有難過,沒有哭泣。
更沒有溫暖和留戀。
她覺得好冷好冷。
後來突然又陷入一個熱源,周邊變得溫暖起來,那些冷漠面孔的人離她越來越遠,她看到奚曉捏著自已的臉喊自已起床,最後是陳逆。
好幾天沒見的陳逆。
他叫自已願願,還問自已冷不冷。
她沒出息地回他:“冷。”
“好冷啊,陳逆。”
陳逆皺著眉,看著床上一直喊冷的小姑娘。
家庭醫生看過了,說是經期受寒,又在大冷天走了很久,情緒也不穩定,要生場大病。
當時,陳逆看到微信定位就飆車趕了過去,看到的是搖搖欲墜,下一秒暈倒在地的許願。
這幾天小姑娘一直不怎麼回他訊息。
那會兒在飯桌上,他還在請教沈音怎麼哄女孩兒開心,來京都的飛機上他早就訂好了回去的票。
沒想到自已心心念唸的小姑娘滿身傷的倒在了他自已的地盤上。
守了半夜,剛剛拔了針。
小姑娘燒退了,但就是一直喊著冷,不過算是長進了,會叫他的名字。
陳逆上床用被子裹緊她,妥善安置了她受傷包紮的手,隔著被子就這麼一下一下拍她的背。
“睡吧,我在呢。”
第二天,許願昏昏沉沉的醒來,入目是灰色吊頂,工業風的裝修風格。
自已被裹得太緊,上面還壓著陳逆的一條胳膊,她動彈不了。
陳逆睡得正熟,眼下還泛著青,應該是守了自已一夜。
聽到細微的動靜後,陳逆閉著眼,反射性抬手,一下一下哄小孩兒似的拍著自已。
許願沒忍住笑。
她就是覺得活著真好。
如果醒來看到的是他。
陳逆睜開眼,就聽到小姑娘笑得抖個不停,“燒傻了?”
許願繼續笑。
陳逆想親親她了。
許願連忙撇開臉,“我還沒刷牙,陳逆!”
陳逆一臉無可奈何,“我也沒刷牙。我不嫌棄。”
說著就要掰正她的臉。
許願繼續抗爭:“我不要,我還是病號,你趁人之危。”
“叫吧,叫破喉嚨都沒人來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