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幕鎮隸屬於潯溪縣,縣衙位於縣城東大街,距離南大街口有一段腳程。

弓手姜正南步履輕盈,顯然是練家子。

去衙門的路上,始終保持與孫君並肩而行。

孫君以為他是有話與自己說,等他先行開口。

然而一路無言,二人默默伴行間,便來到縣衙門口。

縣衙門外早已站滿圍觀的百姓。

孫君見到王大娘壯實的身影,心下鬆一口氣。

這才仔細打量起眼前的建築,這是他第一次“參觀”古代縣衙。

縣衙四周築有高牆,整個縣衙坐北向南,儀門、大堂、二堂、三堂依次排列在南北中軸線上。

大堂牆壁上貼有大乾律令。

依律,除卻需要保護當事人名節的案件外,其餘案件均在大堂公開審理。

為的是宣告人倫大義,教化百姓。

故而,允許百姓在堂外圍觀。

潯溪縣縣令,本名楊粟。

此刻,他,身著繡溪敕青袍,正襟危坐於大堂公案之上,頭頂上方高掛一方明鏡高縣的牌匾。

旁邊站著兩位師爺,一位刑名師爺,熟知律法;另一位錢穀師爺,精通算術。

大堂兩側站著兩排衙役,為三班中的皂班,負責刑事。

捕快押人犯行至堂中。

依大乾律令,即便草民見官,也不需下跪,拱手作揖即可,罪犯除外。

故而堂上,夥計跪著,陶掌櫃站著。

兩側站立的衙役,同時將手中的“水火棍”快速擊打地面,其中一排口中喊著“無惡”,另一排喊著“惡無”,同時發出類似“威武”的聲音。

楊縣令重重拍下“驚堂木”。

原本還在竊竊私語的圍觀百姓瞬間噤聲。

“堂下何人?”

陶掌櫃搶先一步回答:“小人乃十里客棧掌櫃陶有金,今日狀告我的夥計白子義持刀欲加害我夫人,人證物證俱在,還請縣令大老爺為小人做主。”

聞言,楊縣令側目,看向堂下跪著的犯人白子義,面生,轉頭眼神詢問沈師爺。

沈師爺本名沈天博,乃楊縣令身邊的刑名師爺。

為人機警,多年做下屬的經驗,楊縣令一個眼神,沈師爺便知何意。

他躬身在楊縣令身旁耳語道:

“白子義非吾縣百姓,因家鄉遭旱災,逃難至此,倆月前在十里客棧謀得夥計一職,因他暫時買不起土地,手底下負責登記人口資訊的書吏便按商戶給他在衙門登記造冊。”

楊縣令眸光一沉,商戶按三十稅一繳納商稅,而農戶是按當年乾國樣本田收成,取十五稅一,定額納稅。

表面看商戶的稅率低,但實際上,農戶的稅是固定的,只要不是遇到天災,百姓基本都能交足稅款。

且因農戶定額納額,大大促進乾國人口發展,農戶普通有“多子多福”的觀念,多一個孩子,田地便多一個勞動力,交完固定的稅額,剩下便都是自己的糧食,多勞多得。

而商戶賺的越多,交的稅越多,且農戶賣自家的菜蔬糧食是免稅的,商戶卻依然要按率納稅。

大乾這項律令,意在重農抑商,故大乾國的百姓,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都將田地視為最寶貴的資產。

按一個夥計平均月錢收入,一月便能賺到近一兩銀子,一兩銀子可以買上一畝中等田。

只要有田,就可以歸入農戶。

手下未曾細想,便直接將其定為商戶,雖然挑不出錯,但他一猜便知,應是白子義沒有給這些吏員好處,故而他們辦事也顯得不通人情。

所謂,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這樣的事,他作為縣令,大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心下了然,他沉聲問道:

“白子義,陶有金所告,你是否承認?”

“我承認我是拿刀挾制了陶掌櫃的婆娘,但我的本意並不是欲加害於她。實在是陶掌櫃和她婆娘欺人太甚!”白子義眼含怒意,憤然說道,

“我家中獨一老母,重病急需錢救治,他卻惡意拖欠我工錢,又叫打手將我毒打一頓,他婆娘更是肆意辱罵我,欺我、辱我至此,迫不得以我才拿刀挾制她,不過是想拿回我的工錢!”

“你好吃懶做,幹活更是偷奸耍滑,要不是我好心給你飯食,你和你那寄住在破廟裡的老孃早就餓死了!”

“你休在這裡裝什麼好人!我白子義有手有腳,一身力氣,哪裡幹活沒有飯吃,是你先前看中我幹活勤快,與我說,店裡缺人,若我來你店裡幹活,便予我一月一兩銀子,哪知你出爾反爾,我幹了一月有餘,你卻百般拖欠,一文錢未給,不過是看我外地人無依靠,故意欺我!”

陶掌櫃正欲申辯。

“啪!”驚堂木在公案上發出雷霆之音。

“休要吵鬧!爾等當我這堂上是菜市口不成?本官問什麼,便答什麼,再要巧言令色,板子伺候!”

二人瞬間噤聲。

白子義雖然跪著,上半身卻挺地筆直,背影透著傲氣。

孫君雙手交疊於胸前,旁觀著眼前這一場官司。

這就一起典型的勞動糾紛案,現代保護勞動者的權益,只要透過勞動仲裁,都能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不僅可以加倍拿到工資賠償金,拖欠工資的單位也會受到處罰。

但在古代,老百姓的權益難以被保護,若是運氣不好,當地官商勾結,那更是求告無門,打碎牙齒和血吞,自認倒黴。

眼下這名夥計能不能拿到工錢,全看這位楊縣令是不是個為民做主的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