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縣令向沈師爺招手,沈師爺畢恭畢敬捧來一本厚厚的黃皮冊子。

乃是衙門用來核實戶口、徵調賦役的賦役黃冊,黃冊以戶為單位,詳細登載鄉貫、姓名、年齡、丁口、田宅、資產,並按從事職業,劃定戶籍。

沈師爺已將黃冊翻至登記白子義資訊一頁,楊縣令抖了抖袖口,接過賦役黃冊,看著上頭白子義的詳細資訊,悠然開口道:

“陶有金,根據衙門登記造冊的記錄,白子義已在你店裡工作倆月,合計工錢二兩銀子,你還有多少未曾結清?”

陶掌櫃慌忙解釋道:“大人,小人拖欠工錢是有苦衷的,這白子義好吃懶做,上工時,常常見不到人影,影響我不少生意,我這才拖欠他工錢,以施懲戒。”

楊縣令一拍驚堂木,厲聲道:

“本官問你還有多少工錢未曾結清?你回答便是。若他真如你所言,好吃懶做,你大可以一早解僱他,偏留他在店裡幹這許久,當本官是三歲孩童不成?”

孫君不禁在心裡拍案叫絕,陶掌櫃答非所問,是企圖轉移矛盾和關注點,豈料,楊縣令思維清晰,不吃他這一套。

“小人不敢。”陶掌櫃眼珠一轉,若是承認至今一文工錢未付,必然引發眾怒,思及此處,他躬身回道,“小人已支付他大部分工錢,只因他工作懈怠,才扣下少許,以示懲戒,僅僅只有二十文,小人可以還他,但他持刀傷我夫人,不能就這樣算了。”

再一次轉化矛盾,弱化自己的問題,好心機。孫君都不禁在心裡為這位陶老闆...哦,陶掌櫃鼓掌了。

“你胡說!你何曾給過我工錢。每回向你討要,都說店裡生意不好,下旬便給,每次我都信你,等了一旬又一旬,如今,你竟然在縣令大人面前公然賴賬,好生無恥!”白子義雙手握拳,怒目圓瞪。

楊縣令朝白子義壓了壓手,示意他冷靜。

側目看向陶掌櫃,似笑非笑道:

“陶有金,你方才回答本官,只餘二十文工錢未付給白子義,本官的書吏已經記下。本官怕你記錯了,已派人去你店裡取賬本,想必你賬本上一筆筆收支應是記的清清楚楚,到時一對賬目,便知你說的是不是真的了。”

賬本?!陶掌櫃嚇的身子一僵,若是細查賬本,必然能查到他店裡的實際營收與報給衙門的不符,若是按逃稅、漏稅處罰,按大乾律令,不僅要加倍罰款,還要按偷逃稅金額分別施以笞刑、杖刑。

陶掌櫃膝蓋一軟,撲通一聲跪下。

“大人,不用麻煩公差們跑一趟了,是小人記錯了,小人還未結算白子義工錢,二兩銀子,小人這就給他。”說罷,便手抖地從腰間荷包裡拿出二兩銀子。

“呵。”楊縣令冷哼一聲。

拿到工錢的白子義有些懵逼,沒想到事情這麼容易就解決了。

他接過陶掌櫃遞來的二兩銀子,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瞬間欣喜若狂,日間被毒打辱罵的傷痛也拋卻腦後,握著手中銀子真實的觸感,他朝楊縣令重重磕頭。

楊縣令朝白子義抬了抬手,問詢道:

“方才你說,陶掌櫃毒打你在先,你才用刀挾制他夫人?”

“是的,大人。小人有錯,小人甘願接受處罰。”白子義再次重重磕頭。

“傳喚郎中,給陶有金夫人和白子義分別驗傷。”楊縣令轉頭對沈師爺吩咐道。

郎中乃縣衙所僱,聽聞縣令大人傳喚,不一會兒便從後堂提著藥箱過來。

向縣令大人行禮後,先仔細檢視陶掌櫃夫人脖頸處的傷口,發現並無傷口,只一道極細極淺的紅印子,又在眾人的圍觀下,為她把脈檢查,脈象節律整齊,尺脈有力。再細看面相,面色紅潤,氣血充盈。

心下了然,又來到白子義身邊,挽起他的衣袖準備把脈,只見他手臂上遍佈淤青,黑紫交錯,又忙拉開他的衣服檢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白子義整個前胸後背,遍佈傷痕。

更有一道烏青的棍傷,從左肩頭一直貫穿到右腎處,觸布驚心。

堂外圍觀百姓自然看的一清二楚,看到如此可怖的傷口,議論聲沸騰。

“天殺的陶有金,竟然這般虐待幹活的夥計,簡直不是人!”

“這孩子與我兒一般年紀,卻吃了這麼多苦,想我兒也是給別人做活的,難道這些掌櫃的都是這樣對待手頭下的人,良心是被狗吃了嗎?!”

“我聽說,這陶掌櫃也是去年才落戶的,自己就是外地來的,卻欺負同是外地來的流民,黑心腸的東西,不得好死啊。”

有人氣不過,朝陶掌櫃狠狠吐了口唾沫。眾人氣不過,有樣學樣,都紛紛朝陶掌櫃吐起唾沫。

楊縣令一腦門黑線,只得再拍手中驚堂木,百姓這才安靜下來,從大聲叫罵轉為細若蚊蠅的竊竊私語。

楊縣令示意朗中,朗中躬身行禮,回道:

“經小人仔細檢查,陶掌櫃夫人並無外傷,亦無內傷,肪象平和,身體康健。

然,白子義身上多次外傷,傷及臟腑,若不細細調養,恐會留下後遺症。”

聽聞朗中此言,陶掌櫃婆娘撒潑道:“他差點用刀殺了我,沒傷,乃是我福大命大!”

“啪!”楊縣令怒拍驚堂木:“陶有金,是你傷人在先,讓手下將白子義重傷,白子義用刀挾制你夫人在後。”

頓了一頓,楊縣令沉聲道:“此乃自保!

案犯陶有金,惡意拖欠夥計白子義工錢,又叫人將白子義毆打重傷,本縣令判你領受笞刑三十,罰金五十兩,另負責白子義全部醫藥費,直至其康復。

來人,拖到外頭去打,讓百姓都看看為富不仁的下場!”

陶有金只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他萬萬沒想到,來衙門的時候,明明他站著,白子義跪著,怎麼現在他變成了案犯,還要領受三十苔刑。

陶有金的婆娘更是嚎啕大哭,眼見著兩名衙役將昏過去的陶有金如死狗一般,拖到縣衙門口的大街上,扒開上衣和褲子。

用竹板在臀部、背部和大腿各抽打十下,打夠三十下後,陶有金後背已是血肉模糊。

陶有金痛的幾乎要昏死過去,又如死狗一般被衙役拖回堂中。

正待楊縣令準備結案之時,人群中走出來一位清瘦的小夥。

“縣令大人且慢,小人有事相告。”孫君走出人群,不卑不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