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毀滅

一道清冷劍光劃破天際，如流星墜地般落在呂大信身前。

遁光散去，露出陸雪琪那張傾世容顏。

她素來清冷如霜的面容此刻竟佈滿焦急，眉心一點花痕隨著急促的呼吸微微顫動。

“師兄，你沒受傷吧？“

陸雪琪纖纖玉指不自覺地攥緊了天琊神劍的劍穗，雪白的手背上隱約可見淡青色的血管。

她快步上前，竟顧不得平日恪守的禮數，伸手就要去檢查呂大信的傷勢。

那雙常年執劍的玉手此刻卻帶著輕微的顫抖，在即將觸碰到呂大信衣襟時又驀地停住，像是怕驚擾了什麼。

呂大信低頭看著眼前這個素來冷若冰霜的師妹，此刻她長睫輕顫，眸中似有秋水盪漾。

一縷青絲被山風吹亂，貼在她光潔如玉的臉頰上，更添幾分凌亂的美感。

他心頭驀地一軟，嘴角不自覺揚起溫柔的弧度。

“師妹，我無事，你莫要擔心了。“

陸雪琪聞言，緊繃的肩線這才稍稍放鬆。

她輕咬下唇，目光仍不放心地在呂大信周身逡巡，直到確認那道挺拔的身影確實毫髮無損，才輕輕舒出一口氣。

這一口氣撥出，彷彿連四周的空氣都溫暖了幾分。

“張師弟他已經無事了。“陸雪琪聲音恢復了往日的清冷，卻多了幾分難以察覺的柔軟。

她抬手為呂大信整理凌亂的衣襟，指尖不經意擦過他的鎖骨，又觸電般縮回。

“大巫師讓當時在場的倖存者將真相說出，現在他已經被同行的人給救走了。“

她說這話時，眼簾低垂，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

月光如水灑落，在她白皙的面容上投下的銀輝，更顯得那張絕世容顏如夢似幻。

“那就好。“

呂大信忽然伸手，一把握住陸雪琪正要收回的柔荑。

那隻常年執劍的手十分柔軟光滑如玉，卻又帶著習劍之人特有的力道。

他感覺到掌中的手指微微一僵，卻沒有抽離。

“既然諸事已了，師妹我們也該回去了。“

呂大信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聲音低沉溫柔，“還有大事等著我們呢。“

陸雪琪聞言，白玉般的耳垂瞬間染上嫣紅。

她抬眸瞪了呂大信一眼，這一眼卻因眼中的盈盈水光而顯得嬌嗔多於責備。

山風拂過，將她身上淡淡的幽香送入呂大信鼻尖。

“嗯。“

這聲應答輕若蚊吶，卻讓呂大信心頭一熱。

陸雪琪說完便別過臉去，可那微微上揚的嘴角卻洩露了心事。

她任由呂大信牽著手，兩人並肩而立的身影在月光下拉長，漸漸融為一體。

遠處山嵐漸起，為這對璧人籠上一層朦朧輕紗。

天際數道流光破空而來，如流星墜地般落在十丈開外。陸雪琪玉手一顫，迅速從呂大信掌中抽離，衣袖翻飛間已恢復那清冷如霜的模樣。只是耳尖那抹未褪的緋紅，卻洩露了方才的溫情。

“阿彌陀佛，呂師弟無恙就好。“

法相攙扶著大巫師緩步而來，月白僧袍上沾著幾處焦黑痕跡。

他目光掃過四周龜裂的大地和枯萎的草木，眉頭微蹙，待看清呂大信毫髮無損，方才舒展眉宇。

合十的雙手指節分明，腕間佛珠隨著動作輕輕碰撞，發出清脆聲響。

呂大信拱手還禮：“多謝法相師兄關心，敵人已經敗退遁走，我並無大礙。“

他聲音沉穩，唯有站在身側的陸雪琪能察覺到他氣息中那一絲尚未平復的紊亂。

“可恨！“

李洵猛地跺腳，腳下青石應聲而裂。他腰間玉佩隨著劇烈動作叮噹作響，“若我等早到半刻，定叫那妖人形神俱滅！“腰間的玉尺在月下泛著血光，映得他俊朗面容愈發凌厲。

“大巫師，不知族內情況如何？”呂大信向大巫師問道。

大巫師佝僂著身子咳嗽兩聲，枯瘦的手指緊握骨杖：“多謝呂大俠關心，敵人已經退走，現在圖麻骨正在安置族人。“

他聲音沙啞如砂紙摩擦，深陷的眼窩裡眸光渾濁，卻在提及族人時閃過一絲清明。

山風驟起，卷著焦土氣息掠過眾人衣袍。

呂大信沉吟片刻，終是開口：“大巫師，你可知這妖人要來你族尋找何物？“

雖心知那鬼巫所尋何物，但不方便說的呂大信還是詢問了大巫師，希望透過大巫師進行告知在場眾人。

霎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佝僂老者身上。

法相的佛珠停止轉動，李洵按在尺柄上的手微微收緊，就連始終沉默的燕虹都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林間忽然寂靜得可怕，唯聞遠處溪水淙淙。

“哎——“大巫師長嘆一聲，聲如枯葉飄零。

他顫巍巍地拄著骨杖走向一塊凸起的山岩，坐下時關節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此事說來話長...“

他乾枯的手指在骨杖上緩緩滑動，彷彿在撫摸歲月留下的刻痕。

“現在天下人都知道，南疆有五族並立...“

大巫師的聲音忽然變得悠遠，像是從時光長河另一端傳來，“苗、黎、壯、土、高山五族，其實同出一源——古巫族。“

“巫族？“李洵失聲驚呼，腰間玉佩叮咚亂響。

法相手中佛珠突然繃緊，燕虹更是倒吸一口涼氣。

唯有呂大信神色如常，只是眼底閃過一絲複雜。

大巫師渾濁的眼中泛起奇異光彩，骨杖頂端鑲嵌的獸骨突然泛起微弱青光。

“上古時期，巫族雄踞南疆，族中巫術通天的大能輩出...“他枯瘦的胸膛劇烈起伏，“而最強者，當屬侍奉巫神的巫女娘娘。“

夜風嗚咽，遠處傳來幾聲淒厲鴉鳴。陸雪琪不自覺地靠近呂大信半步，天琊神劍在鞘中發出細微錚鳴。

“每一代巫女娘娘，都是從族中選出靈力最強的少女...“大巫師的聲音忽然變得飄渺，乾裂的嘴唇開合間露出幾顆發黃的牙齒，“她們在祭壇侍奉巫神，統領全族...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千年萬年...“

法相忽然捻動佛珠，檀木珠子相撞發出清脆聲響。

眾人俱是心頭一凜，知道關鍵之處將至。

“直到第十一代巫女娘娘繼位的第三年...“

大巫師的聲音陡然尖銳，骨杖重重頓地，驚起幾隻夜鳥，“十萬大山中，出現了自稱'獸神'的怪物！“

“轟隆——“遠處天際突然滾過悶雷，烏雲不知何時已遮蔽半輪殘月。

大巫師佝僂的身軀在閃電照耀下投出扭曲的影子。

“起初無人察覺...“老人聲音顫抖如風中殘燭，“直到山中升起劇毒瘴氣，沾之即潰爛而亡...“

“那些正常的野獸...全都變成了食人怪物！“

“巫女娘娘派出了三位大巫師...“

大巫師的聲音越來越急促，枯瘦的手指死死摳進骨杖紋路，“結果只有一人歸來，帶回了更可怕的訊息——那怪物能點化妖獸，熊人、虎人、豹人...“他每說一個詞，聲音就嘶啞一分，最後幾乎變成氣音，“還有...魚人。“

“那這魚人也是？“法相突然打斷，手中佛珠“啪“地斷線，檀木珠子滾落一地。

大巫師身形劇震，骨杖“咚“地倒地。他緩緩轉頭，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法相：“你...見過？“

法相俊秀的面容在閃電照耀下忽明忽暗：“阿彌陀佛...在西方大沼澤...“

“咔嚓！“一道閃電劈落遠處古樹，耀目的藍白光芒中，眾人清晰看到大巫師臉上血色瞬間褪盡。

老人乾癟的嘴唇劇烈顫抖著，喉結上下滾動數次才發出聲音：“出...出現了...天意啊！“他突然癲狂般捶打自己胸膛，“但為何...為何會在西方...“

“如今這獸妖身處何處？有何弱點？如何應對？“李洵的聲音如同被火烤過一般嘶啞，他猛地踏前一步，青石地面竟被踏出幾道蛛網般的裂紋。“我焚香谷建派八百餘載，根本未曾聽說過此事！“

大巫師枯瘦的手指在骨杖上收緊，發出細微的咯吱聲。祭壇中的火光在他凹陷的眼窩裡跳動，將那張佈滿刺青的臉映得忽明忽暗。

“後來...“老巫師的聲音像是從地底傳來，“這獸妖在一日黃昏，率領無數妖魔，從十萬大山深處殺出...“

李洵的瞳孔驟然收縮。他彷彿看見當時那個場景，那個血色黃昏——遮天蔽日的妖雲從群山中湧出，所過之處草木枯焦、河流沸騰。焚香谷所在的南疆邊陲，正是首當其衝之地。

“——直取古巫族祭壇。“

大巫師的骨杖突然重重頓地。

“那一戰...天崩地裂。“

燕虹的指尖無意識地掐進掌心。

她看見老巫師裸露的手臂上，那些詭異的刺青正在火光中詭異地蠕動，彷彿要掙脫面板的束縛。

“巫女娘娘以'八兇玄火法陣'將其困住...“

“什麼？！“李洵與燕虹的驚呼如同霹靂炸響。

年輕男子猛地抓住師妹的手腕，兩人對視的眼中翻湧著驚濤駭浪——這分明是焚香谷絕不外傳的鎮派秘陣！

大巫師的眉頭皺成溝壑：“二位為何如此驚詫？“

李洵的喉結上下滾動，最終只是搖頭：“請...請繼續。“

老巫師狐疑地打量著他們，繼續道：“那獸妖三日後破陣而出，卻已被玄火焚得奄奄一息...“他的聲音忽然變得飄忽，像是穿越了八百年的時光，“巫女娘娘率七勇士入山，最終...只有五人帶著聖器歸來。“

祭壇突然颳起陰風。李洵看見老巫師脖子上懸掛的獸牙項鍊無風自動，相互碰撞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那五件聖器...“大巫師枯瘦的手指撫過獸牙，“是用獸妖的軀體煉化而成。“

他忽然劇烈咳嗽起來，一口黑血濺在祭壇中央的圖騰上，“只要聖器不歸位...它就永遠無法復生...，而女巫娘娘傷勢過重面向古洞深處，化做了石像！”大巫師的聲音，慢慢低沉下去了。

“這五位勇士便是我們五族的祖先，聖器由各族儲存一件，如今其中三族的聖器已經不翼而飛，只剩下我族和黎族還存有聖器，當時來說，五族之中，只有我們苗族祭壇裡的巫法還尚有威力，所以就從黎族手中搶過了聖器骨玉，保管在我們祭壇之中，以期萬全。”

大巫師略顯尷尬地說道，眾人並沒有說話，畢竟搶人聖物這種事情，不是很光彩的。

夜風嗚咽，捲起篝火餘燼。

大巫師佝僂的身影在火光中微微晃動，那雙佈滿歲月溝壑的手正輕輕摩挲著巫杖頂端的骨玉。

瑩白玉石映著火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呂大俠...“老人聲音沙啞，像是砂紙磨過枯木，“老朽有一事相求。“

呂大信上前半步，青衫被山風掀起一角：“大巫師但說無妨。“

骨玉突然泛起微光，照亮老人顫抖的手指。

他蒼老的面容浮現出難以割捨的痛楚，卻仍緩緩將巫杖向前遞去：“請...毀了它。“

“這...“呂大信目光一凝，“此乃苗族千年傳承之物...“

“傳承？“大巫師苦笑一聲，眼角的皺紋更深了。

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枯瘦的身軀彎成一張弓。

待喘息稍平，他抬手指向遠方十萬大山的方向：“獸妖甦醒在即，這聖器...已成了滅族的禍根啊！“

巫杖重重頓地，濺起幾點火星。

老人挺直佝僂的脊背，渾濁的眼中突然迸發出決絕的光芒：“老朽試過千百種方法...“

他掀開袖口，露出手腕上灼燒的疤痕，“可這聖器堅固異常，我能力有限根本無法損毀。“

夜風驟急，吹散篝火最後一點餘溫。大巫師的白髮在風中飛舞，像一叢枯萎的茅草。他雙手託舉巫杖的姿態，卻宛如捧著族人的性命。

“但自從我看到你所施展的火法，才知道唯有你所施展的神火...“老人聲音哽咽，卻字字鏗鏘，“才能斷了這禍根！斷了那獸神復甦的機會，讓這南疆不會生靈塗炭。“

呂大信望著眼前這截飽經風霜的巫杖——杖身上每一道劃痕都記載著苗族的歷史，骨玉中流轉的光華承載著無數巫師的祈願。

他伸手接過時，觸到老人掌心冰涼的汗水。

“好，我答應您。“

簡單的五個字，卻讓大巫師瞬間紅了眼眶。

他深深躬身，白髮幾乎垂到地面。

起身時，一滴濁淚砸在地上上，濺起細小的光點。

遠處傳來苗寨隱約的鼓聲，像是為伴隨自家萬載風霜的傳承聖器作最後的送別。